女裝(五)
居然是都城守備隊的隊長!
野狼的眼前仿佛又閃現了那恐怖的一箭。攜著厲風呼嘯而來,筆直射入保羅的胸口,年輕的預備守衛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就直接死了。
野狼忍不住又把頭轉向旁邊。阿斯蒙蒂斯現在看上去行動自如,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但是野狼記得拔出他背上的長箭時,手底那具身體因疼痛而瑟瑟發抖的感覺。那從野獸喉嚨深處發出的嗚咽聲,至今仍然叫野狼心酸。
野狼沉默,片刻:“你沒有勝算。”這是他認真思索後得出的結論,“但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他斟酌著言辭,一句一句慢慢地說:“我見過他。他不像是一個耽於美色的人,所以你所擅長的那一套,在他身上肯定是行不通的。如果比武力的話,你連一招也打不過,更是不可能。如果你想要報仇的話,要麽下藥,要麽一多對一。可是你不能忘記他的手下,所以必須要提前將他和手下分開,也就是說,你得趁他單獨行動的時候再下手。而且你必須要有不在場證明,這樣事後才不會查到你的身上去……整件事情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每一個細節都是關鍵,你必須要做好周全的計劃,反複模擬確認沒問題後,再爭取一擊必勝。”
野狼說的很認真,但講完以後,卻看到一張目瞪口呆的臉,他忍不住皺起了眉毛。
尼克傻呆呆地看了他許久,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噗”地一聲,居然拍桌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哈,我剛才都是騙你的。哈哈,你這人怎麽這麽可愛,居然當真了。哈哈哈,你不是應該一巴掌打醒我的嗎,居然還一條一條分析給我聽,天呐,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
尼克笑得眼淚水都要出來了。
刹那間,野狼的臉簡直要有多黑,就有多黑。
他居然是騙我的!這混賬玩意兒。野狼不由為剛才的自己感到懊悔。
“噯,不過說真的,不開玩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尼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漸漸平息笑容,露出了一本正經的表情,“你離開大衛堡的時候,能不能把我妹妹也一起帶走?”
“你又在開玩笑嗎?”野狼生氣地看著他,“先不討論我為什麽要帶你妹妹走,光說我能不能離開大衛堡,就是個大問題。”
“你能!”尼克筆直注視著野狼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相信我,你肯定可以離開大衛堡的。”
野狼愣住,皺眉:“為什麽這麽說?”
“直覺?”尼克聳了聳肩膀,“誰知道呢,反正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相信,這裏肯定困不住你。”
“你真是睜著眼睛也能說瞎話,如果第一次見麵你就這麽想了,那為什麽還要試圖謀殺我?”野狼麵無表情地戳穿他的謊言。
“理由有很多啊,讓我想想。比如說,年少無知?見色忘義?見色起惡?見色思邪……”
“打住!你準備見多少次色?”
尼克笑了起來:“一直見到你同意為止。”
野狼沉默。他搞不清楚尼克到底是什麽意思。是真話?是假話?還有,把妹妹托付給我,他到底打算幹什麽?我隻是個陌生人,他又為什麽要信任我?而且不管怎麽看,現在他自身難保,怎麽可能額外再帶上另外一個小姑娘,這裏麵牽扯的太多,而且也不方便。帶她出去以後呢,尼克怎麽辦?小姑娘又怎麽辦?
尼克站起來,端起酒壺,將自己的酒杯倒滿,然後上身向前傾過桌子,輕輕碰了一下野狼的石杯。
野狼疑惑抬頭:“作什麽?”
尼克朝他眨了眨眼睛,端起酒杯說:“看來見色是沒有用了,那我就隻好喝酒喝到你同意了。”說完,尼克仰頭,一口將整杯葡萄酒喝幹。
酒杯放下來時,他已經兩頰酡紅,有些站立不穩了。
野狼才不相信這家夥隻有這點酒量,但當他再次準備倒酒時,野狼伸手,捂住了他的杯口。
“這麽簡單?”尼克搖晃著酒壺,笑嘻嘻地看著他說,“你的要求也太低了一點吧,居然隻要一杯酒你就同意了。”
野狼遲遲沒有表態,隻是沉默地把他的酒杯拿過來,不讓他再喝下去。
剛好小緹娜也端著食物回來了,他們也就沒有再討論這個話題。
吃飯的過程中,有人來找尼克。
尼克連續兩次離席,也不知道去幹什麽了。
野狼注意到,每次回來之後,他的表情都不太好,幾次欲言又止地看過來。但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岔開話題,這頓飯就在他的東拉西扯中度過。
小緹娜的手藝很好,野狼難得吃了個飽飯,不過阿斯蒙蒂斯肯定是沒有吃飽的,但他始終安安靜靜地待在身邊。偶爾收到野狼的眼神,他便回一個笑容。
他笑得野狼連吃飯都有些心不在焉。一方麵是因為這家夥的臉好像越來越腫了,看得實在是刺眼;另一方麵……
野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是阿斯蒙蒂斯親過的地方。
阿斯蒙蒂斯感覺到他的小動作,無聲地咧嘴一笑。
野狼狠狠地瞪他一眼,阿斯蒙蒂斯居然調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後誇張地舔了一圈自己的嘴唇。明明他是在舔幹嘴上的醬肉汁,可野狼就是覺得手癢,特別特別的癢,很想一巴掌甩過去。
二人吃完後,準備離開,剛好碰到第三次離席回來的尼克。
尼克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壞消息是,你們被都城守備隊通緝了,客棧也別回去了,那地方已經被發現了。”
尼克笑得那叫一個陽光燦爛,看得人十分想把他摁在地上揍一頓。準備離開的野狼,邁在門檻上方的腳,便僵硬了。
“不過也不要太擔心,因為我這裏還有一個好消息,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看一看呢?”
野狼放下腳,轉過頭來:“看?”
“你們跟我過來。”尼克朝他們勾勾手指,然後向屋子的後門走去。
野狼和阿斯蒙蒂斯對視一眼,一起跟著尼克穿過正屋來到後院。
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那裏,那正是野狼“順”過來的馬車。
“這就是你的好消息?”野狼不解地看著馬車。
“你不要著急嘛。”尼克打開車門,露出了裏頭擠得嚴嚴實實的木桶,“你要的食物。”他用手指輕輕扣了扣醃肉桶,然後從角落拿出一個外表華貴的漆木盒子,打開,是疊放整齊的衣服。“你需要的衣服。”
“讓我想想,你今天早上離開客棧時,還說需要什麽來著?”尼克將一根手指放在下巴輕輕點了點,故意做出努力思考的姿勢。
野狼冷漠的看著他。
“啊!對,還差一個醫術精良的醫師。”尼克誇張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雙手合擊,笑了起來,“你說怎麽那麽巧,大衛堡最厲害的醫師剛好在來這裏的路上,大概還有半個小時,他就能趕到這裏。”
“你到底想要什麽?”野狼的臉沉了下去。他從來不相信這天底下有免費的午餐。
“想要什麽?嘛……”尼克輕輕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視線從野狼的身上轉移到阿斯蒙蒂斯的身上,然後又右到左慢慢地轉了回來,“你們去自首?”
野狼手一抖,袖劍已經出鞘。
“哈哈哈,開玩笑的,你不要這麽嚴肅嘛。如果我要出賣你們,早就出賣了,也不會搞這麽一番大動作,又是買肉又是請醫師的。”尼克連連擺手笑了起來:“再說了,這些東西雖然值不了多少錢,但在現在這個非凡時候,你們想要不引人注意地弄到這些,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甚至,我還可以為你們提供避身的躲藏之處,讓你們安全逃過這一輪的搜查。”
“有話直說,你到底想要用這些交換什麽。”野狼根本就不相信他的那一套屁話,尼克絕對不是會突然善意大發四處散財的人。
“其實,你已經知道了。”尼克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淡了下去,“帶我的妹妹離開這裏。”
“不可能。”這一次,野狼給出了明確的回答。野狼對尼克始終半信半疑。他絕對不是個好人,但也不是個純粹的壞人,他的行為太跳躍,讓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有何目的。
“那麽至少……請你們保護她。”尼克已經不笑了,“不,不是請,而是求。不管你需要什麽,隻要開口,我一定給你弄來。甚至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也可以給你跪下來。”
都已經說到要下跪的程度了,野狼相信他話並不假。但是,說真話,並不等同於說了全部的真話。
“為什麽?”尼克突然變得這麽殷勤,一定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這裏頭肯定有原因。
尼克表情不定地看著他:“你一定要知道?”
“你不說,我很難相信你。”
尼克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野狼不耐煩地準備離開,他才長長歎了口氣:“約克特的屍體被發現了。我是第一嫌疑對象。”他的臉終於苦澀得笑不出來了,“大概不等太陽下山,我就會被帶走吧……”
野狼想了千百條原因,但無論如何,也絕對不會想到尼克剛剛說的這個原因。他冷漠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你是笨蛋嗎?”野狼大驚之下,直接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第一次殺人你害怕也難免,可好歹你也應該把屍體藏好吧……等等!“你不會就直接拿布一包,然後挖個坑把他埋掉了吧!?”
“說實話嗎?我不記得了。”尼克苦笑著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我根本就沒想殺他,是他自己一頭撞在牆壁上。我當時都嚇傻了,後來又喝醉了,所以……”
野狼:“……”
這他媽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啊……野狼頭疼地用力去捏眉心。
諸神在上,他真想撂擔子不幹。
可無論如何,不管前方有什麽危險在虎視眈眈,路還是得走,飯還是得吃,餓肚子總是不行的。
既然尼克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野狼也不跟他客氣,直接把肉桶搬下來,讓阿斯蒙蒂斯吃個痛快。
阿斯蒙蒂斯也真是一點都不講客氣,為了能夠吃得更快,這家夥居然直接變回了原形,仰頭叼著木桶,張嘴一次性吃掉一整桶肉。
小緹娜好奇地蹲在銀龍的三十步外的地方,本能的被那銀閃閃的生物所吸引,但是又畏懼其凶悍的力量,所以不敢靠近。而且,它吃起來確實也有點難看。
野狼扭開臉,不再看那頭貪吃的餓龍,低頭思考策略。
帶小緹娜離開?想都不用想,這不可能。人家一個小女孩,跟野狼非親非故,憑什麽把她帶走,他又有什麽資格將她帶走。就算是為了救她一名,那麽帶走以後呢,她總要結婚生子嫁人吧,可如果她跟在野狼身邊的話,這些事情全都很難實現。更何況,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野狼也沒有辦法很好地照顧她。
所以答案隻有一個,他得想辦法替尼克擋下這一劫。
就算是……這頓飽飯的報酬吧。
野狼忍不住朝那十幾桶肉看去。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不引人注意地搜集到這麽多食物,想必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吧。
不過,看樣子阿斯蒙蒂斯吃的挺開心,一桶肉三下五除二就被他吃幹淨,這個無憂無慮的家夥,長尾巴快樂地搖來搖去,地板都快被他掃幹淨了。
銀龍感覺到野狼的注視,轉過頭來,兩個腮幫子鼓得圓鼓鼓的,特別的搞笑。野狼嘴角忍不住浮上一抹淺淺的笑容,但看到銀龍想要過來後,趕緊無聲地阻止他。
銀龍歪著腦袋瞅了野狼半響,驟然齜牙咧嘴地扭頭,凶殘地嚇退想要摸他的小緹娜。直到小姑娘一直退到警戒範圍之外,它才重新低下頭繼續吃了起來。
小姑娘膽子還挺大,普通的小孩被這麽一嚇說不定都尿褲子了,她卻反而更加感興趣了,炯炯有神地蹲在一邊觀察銀龍。偶爾她會試圖小心翼翼地靠近,不過被發現後又趕緊跑遠。
野狼不知道尼克究竟是如何做的,但想必,要在發生了那樣的悲劇之後,想要依舊保持孩子眼中的純真,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一想到小緹娜所遭遇的慘事,野狼的思維忍不住又被扯遠了。
他怎麽想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大衛堡要近親結婚?
為了保持血脈的純潔?為什麽?莫非大衛堡本地居民的身上,流淌著高貴神聖的血脈?
可是看樣子並不像啊,這些人與其說有著高貴的血脈,不如說是一群騙子土匪強盜的集合體。野狼在大衛堡裏,就沒碰到過一個好人,甚至連個正常人都沒有。他想不明白,這種血脈裏哪會有值得保存的價值呢?
不過,保存血脈的說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大衛堡的地形古怪得很,一般人是不會想到要在懸崖底下聚居的吧,在這種地方集體生活,怎麽覺得有些像……
一個天然的人類養殖場。
野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想法太詭異了。可一旦開了頭,他就根本無法抑製這個想法,不停地繼續想了下去。
大衛堡對進城的人放得比較寬鬆,但是對出城卻把控的非常嚴格,嚴格禁止任何一個本地居民離開。這是不是也從反麵證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衛堡的領主並不想被外界發現這些人的存在。
不,也不是,領主並沒有完全杜絕大衛堡與外界的交流。他並沒有完全掩蓋這個地方的存在,如果有心人要查的話,肯定是會知道這個地方的。
所以,領主的目的,並不是向外界隱瞞大衛堡的存在,而是不讓大衛堡的人離開這裏。他希望像養小雞仔一樣,將大衛堡的人圈養起來,讓他們為他生下更多的大衛堡居民。
所以,領主想要的,是更多的大衛堡本地居民。
可是,為什麽呢?
思路到了這裏,又碰到了絕壁,再也無法繼續下去。野狼所掌握的信息還是太少,又或者說,他其實已經摸到了事實的邊緣,隻是暫時還沒有將所有的線索連接起來。
無論如何,現在不是好奇大衛堡到底有什麽秘密的時候。野狼忍不住用力地捏住眉心,強迫自己集中思想,注意到當下最關鍵的問題上來。
要怎麽樣才能讓尼克免遭嫌疑呢?
現在事情挺糟糕的。畢竟都城守備隊的人已經發現屍體,那麽他們找上門來隻是時間上的問題。更何況,上一次尼克為了躲他們而藏進冰湖洞裏,可見他已經被懷疑了。
該怎麽辦呢?
要怎麽樣才能度過這一個難關呢?
野狼的腦海在快速運轉,他的眼珠子跟著四下轉圈,忽然,他的眼睛停在了一個打開的木盒子裏。那裏頭擱置著給阿斯蒙蒂斯的衣服。
“為什麽還有一個麵具?”野狼指著放在衣服最上麵的拉瓦麵具,困惑的問。
“你是指這個嗎。”尼克將麵具捏在二指之間,笑嘻嘻地擋住了自己的臉,“這是為狂歡節準備的麵具,那一天,全城的人都必須戴上麵具喲。”
“所有人?”野狼的眼睛亮了。
“當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這樣才玩得盡興啊。”尼克把雪白的麵具戴在了自己的臉上。這是一種非常有名的拉瓦麵具,華麗的麵具有著誇張但不失美感的精致裝飾,美,而最重要的是,能夠隱瞞佩戴者的身份。
野狼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具,嘴裏卻提起了完全不相幹的另外一件事:“我記得你之前說過,領主之所以要找約克特,是因為石奴兵的買賣,對嗎?”
“對,他是中間人。但這兩者之間又有什麽關係呢?”尼克困惑地取下麵具,遞給野狼。
野狼輕柔的撫摸著麵具,腦海中模糊的思想碎片,快速地重新排列組合,點線麵飛快的連接起來,一個膽大但又精細的計劃在他的腦海裏飛快成型。
尼克焦急的注視著他,片刻,野狼仰起臉,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我有辦法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有興趣的可以搜索“威尼斯狂歡節”、“威尼斯麵具”、“LARVA麵具”
據說威尼斯嘉年華起源於1162年,是為了慶祝戰爭的勝利而開始舉辦的;麵具有很多種,要是有興趣看圖片的,可以點擊這個博客
威尼斯的麵具的製作挺有趣的,下麵引用知乎上的原話:
“你需要現有一個人臉的模子,石膏的,然後當地人用了一種紙屑,沾了帶有膠的水,壓到模子裏,就這樣一點點的緊緊的壓一層,因為石膏有吸水作用,所以這些紙屑的水分被吸幹就定型了,這之後再在上麵製作花紋和裝飾,這個就看你個人發揮了。”
【又是我的囉嗦時間】
呼……我總算可以打上“離開倒計時”幾個字了,雖然目測還有幾章,不過總算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專心的談戀愛發展感情啦。
希望狂歡節能夠引爆這一卷的□□,來一個爽快的結局,然後迎接帝都篇——是的,他們下一卷將會去到這個國家的首都,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王子公主,奢靡腐爛的貴族生活,爾虞我詐的王宮權力之爭,還有各種豔遇,總算可以寫你們了,真是想想都要流口水……
等等,一不小心快進按得太猛,現在還在大衛堡呢,Σ( ° △ °|||)︴啊啊啊啊這個討厭的地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離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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