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節(一)

“廢物!都是一群沒用的廢物!”領主摩萊爾停下來回走動的腳步,憤怒的朝跪著的兩排手下咆哮,“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們好好招待獵鷹堡來的貴客,可結果呢?結果呢!?”

“結果你們倒好,直接把人給招待成了一具屍體!屍體!操他媽的屍體!”摩萊爾簡直怒不可支,一手將書桌上所有的文件掃落在地。

沉重的書籍劈頭蓋臉地打在手下的頭上,敲得他們四肢發軟,頭暈目眩。

摩萊爾並不是一個高大威武的人,或者應該說恰恰相反,他又矮又胖像個圓滾滾的大冬瓜。然而此時,麵對發飆的頂級上司,書房裏卻沒有一個人敢吱聲。這些平日裏囂張跋扈逞盡了官威的男人,卻突然全都成了膽小的螞蟻,除了瑟瑟發抖,什麽都做不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忘記怎麽說話。一個被砸暈了頭的蠢貨忍不住抬起頭,怯怯地小聲說:“那個……領主大人,其實我們已經抓到了凶手……”

摩萊爾冷哼一聲:“凶手?”毫無預兆,驟然暴起,“媽的你是豬腦子嗎,我要凶手有什麽用!?凶手能給我錢嗎!?有錢的是獵鷹堡,是約克特。你聽到了沒有!”摩萊爾隨手抄起一個東西,狠狠地砸向對方的腦袋,“我要活的約克特·維傑斯!活的!活的!我要活的!”

摩萊爾畢竟年紀大了,長時間歇斯底裏的結果,是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不得不連續後退,重重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聲的喘著粗氣。

書房裏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唯一敢說話的倒黴鬼已經被尖銳的雕塑刺瞎眼睛,正捂著流血的眼睛痛得滿地打滾。

慘嚎聲差點把天花板都掀翻了,可是,往日與他勾肩搭背的好同僚,卻隻是默默地聽著。直到摩萊爾煩躁地揮了揮手,他才被守衛拖了出去。

慘叫在出門後不久,便戛然而止。耳朵尖的幾個人,還聽到長矛刺入肉體時的聲音。然後就是一片死寂。

空氣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肩膀,所有人噤若寒蟬,拚命的把自己縮成一團,恨不能真的縮成螞蟻,從領主的眼皮下消失才好。

就在這一片駭人的靜默中,窗外驟然綻放巨大的煙花。斑斕璀璨的光芒瞬間照亮了大衛堡,將摩萊爾的表情染成五顏六色,然後又陷入了濃濃的黑暗。

“不知不覺,原來都這麽晚了了。看來狂歡節已經開始了。”

他深深陷入椅背裏,單手支頭,懶厭厭地扭頭看了眼窗外。

黃昏已過,天未全黑,但興奮的人們已經提前點燃了燈籠裏的蠟燭,高高懸掛在樹梢上,從高處俯瞰,煞是一片繽紛燦爛的花海盛宴。

狂歡節是大衛堡一年一度最大型的節日,所有人都為了這一天而精心打扮,因為隻有在這一天,他們才能戴上麵具,掩蓋彼此的身份,然後瘋狂地盡興到天明。

以前,摩萊爾也是底下瘋狂人群中的一員,他也曾因狂歡節而瘋狂。可自從二十年前,被索特公國的威廉王子斬斷**後,他便再也感覺不到任何快樂。他如行屍走肉般生活,既沒有食欲,也沒有性|欲,底下這些人群的熱鬧完全與他無關,流浪歌手和戲子們的音樂更是叫他頭疼欲裂。

威廉王子!

可惡的威廉王子!

這一切都是威廉王子的錯!

摩萊爾的手不由自主地捏成拳頭,因憤怒而嘎吱作響。

沒錯,我當年確實是和敵國走私來著,可那是奧斯曼大帝私下允許的,你一個十五歲的黃毛小兒有什麽資格來管閑事!?你他媽的居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直接就殺進我的地盤,將尤利西斯地區攪得亂七八糟,然後拍拍屁股,像英雄一樣回到索特公國,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你以為索特公國的名字裏帶個國字,就是獨立的國家了嗎!?不!那隻是小小的一個屬國罷了。你們的唯一作用,就是替我們擋住法斯特帝國的入侵,奧斯曼大帝憐憫你們每年死那麽多戰士,所以才賞賜你們一個“國”字。其實真要比較起來,我的地盤還要比你大好吧!

奧斯曼大帝也是可惡!

老頭子果然還是年紀大了,心軟了,居然和稀泥把這件事給糊弄過去了。

不,我絕對不原諒。無論如何也不原諒!

手下們聽到頭頂牙齒咬得哢嚓直響,以為摩萊爾是在生他們的氣,不由更加害怕了。

都城守備隊的隊長因受重傷所以沒來,代理副隊長便成了所有人之中,壓力最大的那一個。畢竟,約克特死亡的這件事,真要追究起來,責任可全都在都城守備隊的身上。

這副隊長是個沒用的家夥,他居然害怕著,害怕著,就害怕得暈了過去。隻聽哐當一聲響,他竟脫力撞上桌子,成了第二個被拖出去的倒黴鬼。

摩萊爾被動靜驚醒,總算是從往事的回憶中醒過來。他厭惡地睨了一眼手下,嫌棄的揮了揮手:“滾吧,你們這群蠢貨,都給我過節去吧。”

手下們沒想到就這樣被放過了,不由錯愕地麵麵相覷。

摩萊爾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怎麽,不想過節?那就繼續留下來跪好了,一直跪到死人重新活過來,你們再站起來。”

死了就是死了,又怎麽可能會突然活過來呢。很明顯,摩萊爾的真實意思是叫他們趕緊滾蛋。

逃過一劫的手下頓時興奮地站了起來,哦,趕緊收斂一下表情,千萬不要笑得太開心。他們恭恭敬敬地彎腰退了出去。

摩萊爾背對著他們,麵無表情地俯視著腳底歡樂的人群,一雙厭煩憤世的眼睛,黯淡而又沒有神采。

廣場上有著各式各樣的漂亮華服,人山人海的麵具男女,繽紛奪目的彩色緞帶,看得摩萊爾不由覺得有些頭暈。隻是不知道那晃花他眼睛的,究竟是燈,還是人,又或者,是自助席上品種豐富的美食。

又或許,他真正討厭的,是那一張張的明媚的笑臉吧。

摩萊爾靜靜的坐在黑暗中,頭疼地思考著該如何處理約克特的死亡問題。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了,忽然,重重合上的大門,被人撞開了。

一個守衛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

“報,報,報告領,領主大人,有,有,有……”

這家夥好像受了極大的驚嚇,結結巴巴,“有”了半天都沒“有”出個什麽東西來。

摩萊爾本來就心裏煩躁,好不容易安靜一會兒,又突然被他攪亂了,頓時心頭邪火直冒:“我給你十秒鍾的時間,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否則我就讓人將你從這裏丟下去。”他的臉陰森得可怕。

守衛小心翼翼地掃了眼窗外,害怕地咽了口唾沫,擼不直的舌頭瞬間利索了:“報告領主大人,獵鷹堡的托馬斯·霍蘭德公爵來了。”

不管摩萊爾怎麽猜,也根本不可能猜到霍蘭德公爵的身上。守衛說完後,他反應了好幾秒種的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誰,你說誰來了?哪個公爵?”摩萊爾傻愣愣地看著他。

“報告領主大人!是獵鷹堡的托馬斯·霍蘭德公爵!公爵大人現在正在升降台的入口處,馬上就要進入大衛堡了,我是負責來通報消息的。”這一次,守衛的聲音又洪亮又清脆,每一個字都咬得格外清除,不由得摩萊爾不反應過來。

所以……

石奴兵的買家來了!?

答應要替他報仇的公爵閣下,親自來了!?

這世上簡直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剛死了一個中間人,摩萊爾正愁接下來該怎麽辦,沒想到正主馬上就自己跑上門來了。噢,光明之神真是太照顧我了。

摩萊爾呼地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個剛剛還無精打采的老頭子,好像剛吃了青春活力煥發藥一樣,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精神起來,兩眼放光地看著守衛:“那你還在等什麽?”

“啊?”守衛困惑地看著他。

“趕緊在前麵帶路啊!”摩萊爾一陣風似得走了出去。

但是走著走著,他快樂的笑顏又慢慢地皺了起來。

咦,事情好像有點奇怪?來的人真的是公爵閣下嗎?畢竟,霍蘭德公爵正在叛亂,他難道不應該是在前線帶兵叛亂嗎,為什麽會突然親自來了?等等,這件事情有點不對勁。來的真的是他本人嗎?不會是有人假裝成他吧。待會兒我可得多問幾句,先搞清楚情況再說。

這一路上,摩萊爾的眉毛就沒有鬆開過,到後麵他越想越心急,隻覺得整個人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歡喜,一半擔憂。弄得他腦子裏亂糟糟的,耳邊嗡嗡直響。

然而,對霍蘭德公爵身份的懷疑,在他抵達升降台,看到對方的一瞬間,頓時就全部消失不見了。

因為這個人,實在是太像公爵閣下了。不,不是像,他肯定就是!

霍蘭德公爵和傳聞中一樣,留著一頭棕褐色的長卷發,兩撇濃眉不怒自威。寬闊結實的神采,即使隔著鬥篷也能依稀分辨下麵糾結的肌肉。

而他臉上標誌性的傷疤,更是和畫像上完全一樣。傷疤位於右下半邊臉頰,上尖下寬,中間呈半圓形凹陷,顯然是個陳年老傷了。這是他二十歲那年,為了保護國王陛下,而被炸藥的碎片所波及時,留下的永久性傷疤。

摩萊爾幾乎是以抬頭仰望的姿勢,看著這個高大威武的男人,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歎:“果然不愧是有膽子造反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戰鬥民族的後代。”因為這世上再不會有第二個人,能擁有這等逼人的氣質。

獵鷹堡民風彪悍,而世代統治這塊地方的領主,必然是梟雄中的梟雄,王者中的王者。他哪怕隻是隨意地站著,也有一股子千軍萬馬亦獨闖的勇猛勁,讓人忍不住地想要匍匐下跪。

摩萊爾是越看越稱奇。真不愧是與天下為敵,行叛亂之事的男人。公爵大人居然敢孤身離開前線,一個人跑到大衛堡來。這份膽量,實在讓人欽佩。

哦,也不完全是一個人,還有一個美女陪著他。

看不清那女子長什麽樣子,因為她臉上戴著半透明的麵紗,而且也被公爵的手和衣服擋去大半麵貌。不過還是隱約可以看得出,對方是個窄腰纖細的曼妙女子。

霍蘭德公爵顯然十分寵愛這名女子,一點也不避諱眾人的陽光,大庭廣眾之下將她摟在懷裏。二人行為間十分親密,緊緊貼在一起。

沒錯了,絕對沒錯!這個人一定是獵鷹堡的托馬斯·霍蘭德公爵!

傳聞中,霍蘭德公爵不但擅戰,而且好色。為了逗當年的帝都第一美女一笑,連自己的長子都能趕出家門。那麽,他寧可不帶侍衛,也要帶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在身邊的行為,也不是太難理解。

摩萊爾兩眼亮晶晶地望著對方,熱情地差點都想要擁抱對方了:“噢,我最尊敬的霍蘭德公爵閣下,請您原諒老朽的姍姍來遲。人啊,年紀大了就是不好,各種腿腳的毛病都來了。哎呀,您看看我,還在這兒囉囉嗦嗦的。”

“請您允許我代表整個大衛堡,向您獻上最忠誠的祝福,並熱烈的歡迎您的大駕光臨。”他謙卑的彎下腰,雙手舉高過頭頂,朝他施以貴族級別的最高級敬禮。

按照慣例,接下來的一步,是霍蘭德公爵把手放在摩萊爾的手心上,接受後者的親吻。

然而,霍蘭德公爵卻遲遲沒有把自己的手伸過去。

他低頭,凝視著小老頭伸過來的手,然後抬頭,麵無表情地盯著摩萊爾的臉,久久沒有動作。

摩萊爾被他看得渾身上下毛骨悚然。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裏做的不好,所以惹得這位公爵大人不滿意了,不然為什麽他要用這種恐怖的眼神看著自己。

所以,摩萊爾就更加不敢把手縮回去了。

所以,霍蘭德公爵的麵無表情,慢慢就變成了煞氣十足。

直盯得摩萊爾後背直冒冷汗,態度更加謙卑,腰背也彎得更下。當然了,那隻該死的手還是沒有收回去。

摩萊爾伸著手。

霍蘭德瞪著手。

摩萊爾還是伸著手。

霍蘭德還是瞪著手。

一時之間,局勢就僵在了這裏。

直到一聲輕輕的咳嗽,這才打破了僵局。

“你應該就是摩萊爾伯爵吧,認識你也是我的榮幸。好的,現在我·要·把·手·伸·出·去。”最後一句話,“霍蘭德公爵”幾乎是以咬牙切齒的方式,一字一字大聲強調地說出來。

摩萊爾領主忍不住覺得有些奇怪。他覺得這聲音傳過來的位置有點低,像是他懷裏的女子發出來的聲音。但是想想又覺得不可能,那可是個女孩子,怎麽能說出男人的聲音呢。

不過,“霍蘭德公爵”總算是動了,摩萊爾總算是可以握住他的手,低頭吻在他的指尖,完成吻手禮。

摩萊爾滿心虔誠,但他所不知道的是,當他低頭的刹那間,頭頂的二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無聲的交談。

“麵紗美女”抬起頭來,竟然露出了野狼的臉。

野狼無聲怒斥:「你這頭蠢龍,就不能給我機靈一點嗎!?」

而上一秒還滿臉凶相的“霍蘭德公爵”,此刻竟然流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他怎麽可能知道這醜老頭把手伸過來是要幹嘛。這種人類的禮儀,他一頭龍怎麽可能懂。

野狼無力加無語。

請問,現在後悔退出計劃,還來得及嗎?

野狼的女裝,哇哈哈哈,總算是給我弄出來了

雖然標題已經變成狂歡節了,不過總算是讓他穿上去了

其實,關於摩萊爾領主的事情,在這一卷的開頭(30章)稍微提到一點點。

話說,有人能猜出野狼的計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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