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烤魚遠遠平息不了“尼可太太”看到兩個孩子差點遇險的憤怒,飽完口福,“尼可”一家就回深海去了,隻剩脫離風暴控製的英國艦隊直追西班牙艦隊。

十八年前直布羅陀海峽一役,菲澤塔放走了一個叫米蓋爾•德•阿昆多的少年,而現在阿昆多已經是西班牙無敵艦隊古普茲可支隊的總指揮官。直布羅陀海峽戰役是阿昆多一輩子的噩夢,而當時的“尼可”自己還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如今西多尼亞公爵已經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一下子遇到兩條成年的“尼可”還帶著兩個孩子,沒有被嚇得因心髒病而暴斃,已經是萬幸。

束縛英國艦隊的暴風已經離開,西班牙艦隊沒命一般地逃了一整天,可是“尼可”一家和英國艦隊都沒有追上來,讓西多尼亞公爵大大地鬆了一口氣。7月21日淩晨,西班牙艦隊抓到幾個英國俘虜,得知霍華德勳爵和德雷克已經離開普利茅斯港,正在追趕西班牙艦隊。西多尼亞公爵立刻下令投錨,擺出戰鬥序列,卻隻攔截到一支由八艘船組成的小隊。

西多尼亞公爵以為這支船隊是英國主力艦隊的前衛,卻不知道月光把整個西班牙艦隊所在的位置都暴露給英國艦隊,而英國艦隊可以躲在黑暗中。西多尼亞公爵痛打那八艘誘敵船的時候,霍華德勳爵率領的五十多艘船卻順著風向艾地斯東的西方行駛,距離西班牙艦隊隻有兩個裏格。

在拂曉時分,看到大批的英國艦隊以順風之勢來襲,西多尼亞公爵不禁大吃一驚。雖然菲利普國王自己對西多尼亞公爵的海戰指揮能力也沒什麽信心,在出征以前,就命令他:“當你接到我的命令之後,就應率領全部艦隊出海,直向英吉利海峽進發,一直駛到馬格特點為止。然後再與帕爾馬公爵取得聯絡,並保護他渡海。”他又警告他應該避免與英國艦隊接觸,並且說假使德雷克在海峽中出現,那麽除了後衛行動以外,應該對他不予理會。

但是現在戰鬥已經無法避免,於是西多尼亞公爵毅然下令升上王室的旗幟,告訴麾下所有船隻全麵備戰。

很多以成敗論英雄的人都認為西多尼亞公爵是個毫無海戰經驗還剛愎自用的白癡,西班牙無敵艦隊在擁有武器、裝備的絕對性優勢的情況下,還會輸給英格蘭,全都是他一個人指揮不力的錯。然而事實上並非如此。西多尼亞公爵在整場戰役中的表現都證明了他即使缺乏海戰經驗,依然至少是個合格的將領,隻是上帝站在英國人一邊。

7月21日,雙方艦隊第一次交火,英軍仗著順風的天時之利搶得主動權,西班牙軍隊也奮起反抗。雖然西班牙在戰鬥中損失了艦隊軍需處長和金庫所在的“聖薩爾瓦多號”,卻也讓西多尼亞公爵摸清了英國的實力——英國的炮手比西班牙優秀,而且船隻更靈活,主要依靠大炮的火力和戰艦航速來壓製西班牙艦隊。相比之下,西班牙人慣用傳統的撞擊戰和接舷戰,雖然在大炮的配備上更占優勢,麵對英國艦隊,就像力大無比卻行動笨拙的熊麵對狼群,有力氣卻無法發揮,反而被狼群這裏弄傷一點,那裏弄壞一點,搞得狼狽不堪。

這一場戰鬥是兩國艦隊的第一次交手,在精神上具有極大的重要性。它證明英國船隻和炮手都遠比西班牙優秀。西班牙未能攀登敵船,而且不得不放棄“聖薩爾瓦多”號,在精神上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可是霍華德勳爵很不滿於這種戰況,因為米迦勒從頭到尾都是在一旁看熱鬧。

入夜以後,霍華德勳爵在“皇家方舟號”上舉行了一次戰爭會議,米迦勒和大副伊麗莎白、船醫克裏斯蒂安也出席了,卻隻是坐在一旁。

“西班牙艦隊的下一個目標一定是維特島。”霍華德勳爵攤開地圖,在維特島的位置做了一個標記,“這樣他們就可以在英格蘭的土地上建立一個基地,除此以外別無選擇。如果我們能搶先一步趁勝追擊,阻止他們,就可以進一步擴大戰果。”接著就把目光投向米迦勒,似乎希望他能接下這個任務。

可是米迦勒不理不睬。

“我去!”德雷克自告奮勇,接著頗為不友好地看了看米迦勒,“這種事怎麽能勞‘公爵大人’大駕呢?”

不料米迦勒似乎根本沒有發覺德雷克語氣中的挑釁意味,反而忍俊不禁一般地笑了起來。

“是啊,他又不是軍官。”伊麗莎白忍不住為米迦勒辯護。

“閉嘴,小蹄子。要是英國的王位上換了人,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你和你的相好。”

“你……”伊麗莎白被嗆得粉臉煞白。

米迦勒卻不答話,還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德雷克,還因為“相好”這個詞頗意味深長地看了伊麗莎白幾眼,似乎十分滿意於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反應。

還沒和西班牙艦隊第二次交火,英國人自己的戰前會議中就開始彌漫出火藥味。霍華德勳爵見狀,連忙出來打圓場:“公爵大人,現在麵對的是整個國家的生死存亡問題,弗朗西斯爵士可能話說得重了些,可是……”

“可是我不是我姐姐,我可指揮不動‘尼可’。”米迦勒祭出一臉無辜,“再說這可是個立功的大好機會。我已經是公爵了,姐姐也受到女王陛下的無比厚愛,斯第爾頓家族擁有的榮耀已經夠多了。我願意把這個機會讓給更需要建功立勳來提高自己地位的人。”

聽到米迦勒諷刺自己出身卑賤,德雷克終於忍無可忍地拔出劍,原本隻想嚇嚇他,卻不料米迦勒不躲不閃。

德雷克收不住架勢,眼看著就要刺中米迦勒,他的劍突然被另一把劍架住。是克裏斯蒂安在米迦勒身後繞過他的身體擋住德雷克,即使是以如此不自然的姿勢,依然能比德雷克快一步。

“你可是對著英國唯一的‘公爵’拔劍,弗朗西斯‘爵士’。”反光從水晶鏡片上褪去,克裏斯蒂安鋒利的水藍色眼睛像兩把刀插入德雷克的胸膛。

“克裏斯。”米迦勒按下克裏斯蒂安的手,稍稍拉開他和德雷克的距離,好像他自己和霍華德勳爵一樣,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調停人,而不是剛被德雷克用劍指著咽喉。

“沒有了那頭怪物,你和你姐姐什麽都不是。”德雷克憤然把劍插回去,“讓我去吧,我的‘複仇號’便足以勝任這項任務。但是請‘您’別忘了,現在可是我們在為保衛‘您’的領土戰鬥,‘海洋公爵’大人。”

“我很感激。”米迦勒無視德雷克咄咄*人的姿態,依然保持一貫的禮貌。

至少沒真的打起來。德雷克走後,霍華德勳爵也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在心裏埋怨為什麽伊麗莎白女王連個象征性的軍銜都不肯給米迦勒,讓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置身事外,還差點因此發生內訌。

會議結束後,伊麗莎白三步並兩步追上米迦勒,忍不住抱怨:“你就這麽讓德雷克騎在你頭上?”

“利茲,看不出女王早就不再寵愛斯第爾頓家族了嗎?”克裏斯蒂安微微低下頭,眼鏡上的反光在黑夜中亮得嚇人,“重用霍金斯和德雷克。接著先後派出馬丁•傅洛比雪爾、弗朗西斯•德雷克、約翰•紐伯萊去尋找中國。斯第爾頓家族本來就和大明國有生意來往,不少船員還是中國人,她還派出那麽多人‘尋找中國’,擺明了是想徹底擺脫掉對斯第爾頓家族的顧忌。斯第爾頓家族功高震主,這下是徹底失寵了。要想不被女王趁機鏟除,就隻有在其他人之中樹立無與倫比的威信。”

“我知道。”伊麗莎白有眼睛,看得出來,“可是現在米迦勒卻白白地把立功的機會讓給德雷克……”

“哦?立功的機會?”米迦勒回過頭,黑曜石般的眼睛中滿是笑意,“我看到的怎麽是一個徹底毀了他在英國艦隊中的威信的機會?德雷克是第一個成功環遊世界的英國人,而姐姐都沒有做到,他帶回的錢財和這些錢財對西班牙的打擊都讓他深得女王陛下和英國人民的喜愛。‘海洋公爵’的頭銜注定我為保衛英國的海岸線做什麽都是應該的,甚至還得感謝‘幫助我守衛領地’的德雷克。要想風頭壓過他,就得先把他壓得一文不名,才能讓女王明白誰才是真正值得她依仗的人。”

“那你還讓他立功?”伊麗莎白還是不明白。

“這幾天的戰爭你都沒看到嗎?”

“我看到了。”伊麗莎白忍不住提高聲音,“我看到英國艦隊在德雷克、霍金斯的率領下打退了西班牙,還獲得了一艘西班牙的金庫船作為戰利品,而你從頭到尾隻是在一旁看戲,甚至都懶得在大家麵前稍微表現一下。”

“我看到的卻是狗改不了吃屎。”米迦勒輕笑。

“沒錯。”克裏斯蒂安替他說下去,“海盜就是海盜,即使得到了官職,本性依然是海盜。原本我們可以取得的勝利遠不止這點,可是看到西班牙的金庫船‘聖薩爾瓦多號’著火了,霍金斯、德雷克就見利起心,一邊要阻止西班牙艦隊把‘聖薩爾瓦多號’救回去,一邊又舍不得讓那麽多的錢財消失在大海中。要是他們打退了西班牙艦隊以後能趁勝追擊,而不是忙著撈取‘聖薩爾瓦多號’上的錢財,恐怕西多尼亞公爵根本沒有機會撤退,不會僅僅損失了一艘船。”

“這和米迦勒把建功的機會讓給德雷克有什麽關係?”伊麗莎白還是沒明白。

克裏斯蒂安已經沒耐心了,米迦勒依然很樂意向伊麗莎白繼續解釋:“去維特島是西班牙艦隊目前唯一的選擇,有點軍事常識的人都看得出來,沒有任何機密可言。但是這次無敵艦隊在德雷克手裏確實吃了不小的苦頭,敵我雙方都知道,如果這時候偷襲他們,他們就完了。隻要西多尼亞公爵還沒有老年癡呆,一定會想辦法阻止我方偷襲他們。就連我都看出德雷克貪財,西多尼亞公爵不會看不出來,再加上最近傳來消息,說皮德羅•瓦爾德茲率領的安達魯西亞支隊中有幾艘船受損嚴重,而且船上有大量珍寶。還猜不出來嗎?德雷克自告奮勇請命出征,看中的根本不是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而是可以趁機搶劫西班牙戰艦上的錢。而對於一個會為了中飽私囊而貽誤戰機的將領,誰還會服從他呢?”

“原來如此。”伊麗莎白恍然大悟,“你是存心要把戰況弄得緊急一些,然後才能……”

“噓……”米迦勒把手指按在伊麗莎白的嘴唇上,“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你呀……”克裏斯蒂安點了點伊麗莎白的後腦勺,“你的奶奶像你這樣年紀的時候,已經把從英國到中國的半個地球都鬧得天翻地覆了。”

“我媽又不是她親生的。”如果伊凡蒂是菲澤塔的親生女兒,伊麗莎白再沒有隔代遺傳到祖母的能力,還比較說得過去,可她們隻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養母女。範還有些祖父的樣子,要說菲澤塔這個祖母……伊麗莎白的母親伊凡蒂比養母菲澤塔也小不了幾歲,而且菲澤塔充分繼承了她的中國媽媽不顯老的特點,三十多歲了看起來還像二十多歲。伊凡蒂至今仍然叫菲澤塔“小姐”,而每次伊麗莎白對著菲澤塔叫“奶奶”,總能引起不明真相的人圍觀。

伊麗莎白躲過米迦勒和克裏斯蒂安的前後夾擊:“這下我們能重新得到女王陛下的寵愛了吧?”

“未必。”米迦勒卻是搖頭,“利茲,你知道嗎?你還在你母親的肚子裏時,你的父母就已經決定了,如果是女孩,就給你起你的祖母的名字‘菲澤塔’,後來是姐姐提出給你起女王的名字伊麗莎白,最後還是你自己的父母堅持,你才保留了‘菲澤塔’這個中間名。姐姐是想借你的名字討好女王,但是女王對此無動於衷,甚至認為你的名字是把姐姐和女王相提並論,是對她的冒犯。功高震主,現在女王隻看得到我們的缺點,要想改變她對我們的看法,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們唯一能自保的方式,就是讓女王知道,她還離不開我們。”

伊麗莎白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背後還有這麽一個故事:“爸爸媽媽倒沒有想到我可能是男孩?”一般人不都是重男輕女嗎?

“是男孩?和你父親同名?”米迦勒忍不住笑,“你該慶幸自己不是男孩,不然就要叫‘洋蔥頭’了。”

“洋蔥頭?”三人已經回到“人魚號”,伊麗莎白不由自主地朝廚房看了看,“爸爸不是叫‘羅賓’嗎?”

“羅賓是麗貝卡阿姨的丈夫,死了很久了。你爸爸以前叫洋蔥頭,可是這種名字不能叫一輩子,羅賓叔叔才在臨死前把自己的名字給了他。”說著,米迦勒看了看黑漆漆的廚房,冷不防喊了一聲,“對吧,奧尼恩?”

話沒說完,一把菜刀飛出來,接著怒吼聲便響徹寂靜的夜晚:“臭小子,明天就把你剁了做晚餐!”

羅賓•斯第爾頓,原名奧尼恩,大副伊麗莎白的父親,也是當年菲澤塔手下的船員中唯一依然留在“人魚號”上工作的人,31歲,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