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正如米迦勒所預料的,皮德羅的船受到重創的消息確實是西多尼亞公爵的緩兵之計,而德雷克果然中計了。

德雷克從一開始就是衝著西班牙的珍寶而去,為了獨吞皮德羅船上的珍寶,德雷克在夜間率領英國戰艦偷襲西班牙艦隊的途中突然熄滅“複仇號”上的燈,拋下己方船隻,去搶劫皮德羅的船。德雷克總算知道自己現在是有合法身份的海盜了,搶劫完財物以後沒有為難皮德羅,反而客客氣氣地請他吃了一頓飯,還安然無恙地送他回去。可是“複仇號”在夜間領航的時候突然消失,導致他自己率領的船亂成一團,夜襲西班牙艦隊的計劃徹底失敗。等德雷克滿載著從皮德羅處搶劫的——或者不如說是西班牙人賄賂的——財寶回來,剛靠近英國軍隊,就被押到霍華德勳爵麵前。霍華德勳爵知道在米迦勒願意參戰以前,己方艦隊還要靠德雷克來指揮,沒敢太為難他,倒是米迦勒仔細翻了翻德雷克的“戰利品”,把他從頭到腳鄙視了整整一個小時——下次要是想要錢,就搶斯第爾頓家的船隻,斯第爾頓家隨便哪艘貨船上的東西都不止這個數,而且不會關係到英國的存亡。

德雷克倒是想搶。可是暫且不論斯第爾頓家族的威望和玫瑰人魚旗代表的軍事實力讓女王都不敢忽視他們,雖然菲澤塔已經不管事了,還是會每個月出一次海去喂北鬥,期間遇到敵人,一律不分青紅皂白地殺無赦,而且每個月出海的時間都不固定。最糟糕的是菲澤塔痛恨海盜行為和奴隸貿易,而德雷克就是靠奴隸貿易起家,現在依然在做合法的海盜。雖然在朝堂上有女王鎮著,菲澤塔不會和他撕破臉,隻是看他不順眼而已,要是在海上遇到這個煞神……除非上帝他老人家親自來救,不然德雷克再多十幾條命,都不夠她一個人塞牙縫的。

雖然從戰爭的一開始,米迦勒就一直是袖手旁觀,而德雷克為英國艦隊出生入死,人心難免向著德裏克。可是此時德雷克見財起心,拋下同伴於不顧,還坐失戰機,在艦隊中的威望頓時一落千丈。米迦勒對他冷嘲熱諷,居然沒有一個人為他辯護,隻有霍華德勳爵象征性地勸了幾句。

德雷克的貪財也為西多尼亞公爵爭取到一個喘息的機會。

西多尼亞公爵趁機重整己方隊形,7月22日再次交戰時搶占了風向的便利。英國艦隊中最大的船隻“凱旋號”和另外五艘船遭到西班牙艦隊圍攻。雖然經過一場激烈的戰鬥,最後西班牙人被迫放棄,霍華德勳爵依然記載道:“從上午到黃昏,這個戰鬥都光榮地繼續發展著,統帥也始終在激勵戰鬥之中。也可以說有史以來,都不曾看見大型炮彈會具有這種可怕的作用,也從來不曾見過如此激烈的戰鬥。雖然輕武的數量也非常之多,但是在巨炮聲,簡直有讓人難以分辨之感。”

之後雙方艦隊數次交手,直打到彈藥耗盡。7月26日,霍華德勳爵說:“西班牙人在英軍的前麵,像綿羊一樣地退去了。”事實上是因為西班牙的彈藥已經沒了。這一場戰鬥打的不是炮火、裝備、人員,而是後勤。霍華德勳爵可以從附近的港口中獲得補充,而西多尼亞公爵卻在到達佛蘭德之前,完全無法獲得接濟。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西班牙的一百三十艘戰艦也隻損失了六艘,而英國的各艦隊終於和主艦隊會師,增加到一百三十六艘,雙方在數量上終於勢均力敵。

戰術形勢已經完全改變了,因為霍華德勳爵在彈藥方麵至少可以獲得一部分補充,而西多尼亞公爵則完全不能。現在戰局已經到了緊急關頭——西班牙艦隊被困在加萊,英國艦隊完全可以仗著火炮的射程和充沛的彈藥補充進到輕兵器射程的邊緣上,用長炮作真正毀船性的火力。但是若想攀登西班牙的船隻,則毫無疑問是一個沒有希望而代價昂貴的行動,因為西班牙軍人的訓練和裝備都是最適宜於應付這種攻擊的。

英國方麵無法進一步進攻,西班牙方麵無法反擊,雙方徹底陷入僵持的局麵。

*****把一個無關的外國平民牽連到本國戰爭中,已經讓西多尼亞公爵十分愧疚,更不用說這個外國平民還是個女人。雖然麵對英國艦隊的炮火,芙蕾雅的表現冷靜得讓西班牙的職業軍人都欽佩不已,西多尼亞公爵還是堅持讓芙蕾雅在加萊下船。

“對不起,我不能依約送你回尼德蘭了。”西多尼亞公爵向來一諾千金,痛恨食言而肥,但如果繼續讓芙蕾雅留在“聖馬丁號”上,他都無法保證她的安全。

“您確定您能行嗎?”

如果是一個大男人敢如此質疑指揮官,西多尼亞公爵一定會按照軍法把他處死,可是當他低下頭,麵對芙蕾雅稚氣未脫的臉,卻隻覺得一股被人在乎的溫馨感覺。芙蕾雅個子十分矮小,隻到西多尼亞公爵的胸口,美麗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會隨著光線變幻出從灰藍色到藍紫色,頭上一撮擼不平的頭發隨著海風左搖右晃,給她更添了幾分孩子氣。可是自從幫無敵艦隊甩掉了“尼可”一家,甚至讓那四頭怪物再也不敢追上來,從此以後沒有人敢因為她的性別和身高質疑她的能力。

“或許我還能為您做些什麽。”

“不,孩子,你已經做得夠多了。”西多尼亞公爵露出慈祥的笑容,“在岸上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來,煮一碗甜湯,等我凱旋,就送你回尼德蘭。失蹤這麽久,你丈夫一定急了。”盡管西多尼亞公爵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得來。

“讓我幫您把大海變成陸地怎麽樣?”

西多尼亞公爵忍不住再一次對這個小個子女人刮目相看。

*****當天晚上,西班牙無敵艦隊各分隊的指揮官聚集在“聖馬丁號”的會議室,主持戰前會議的卻不是司令西多尼亞公爵,而是芙蕾雅。

“這幾天你們在打仗的時候,我也在觀察。英國的船雖然在數量上比我們稍微多一點,航速和大炮的射程也更勝一籌,但是我們的炮火威力更大,而且船隻在噸位上占優勢,船員也更習慣於接舷搏殺式的戰鬥。現在全部改造船隻和大炮已經來不及了,在目前情況下,我們隻能盡量利用手頭的資源來打壓對方的優勢,發揮我們的優勢。”

“怎麽利用呢?”與會者有人發問。雖然芙蕾雅在趕走“尼可”一家時確實功不可沒,大多數人還是隻把她當做一個吉祥物。

“狼群對付熊,或許還有勝算,但如果是對付龍,還會有勝算嗎?”芙蕾雅環顧了一下與會者們,看到西多尼亞公爵投給她鼓勵的目光,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下去,“英國人的船主要依靠側舷炮攻擊,需要更多的騰挪空間,才能發揮他們的戰術,但是英吉利海峽狹窄的地理環境對他們的戰術是一種限製,所以即使在我們無法得到彈藥補給的情況下,依然無法對我們造成大量的損失。如果我們進一步擴大船隻,他們的騰挪空間就會變得更小,一旦失去靈活的優勢,英國人就隻有挨打的份。”

“如何擴大?你也說了,短時間內改造船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但是我們可以用短鐵鏈把船全部連接起來,將船變成一片會移動的。”芙蕾雅拿出沙盤演練的模型,“英國的大炮射程大約有兩千五百碼,隻比我們多出五百碼,而這區區五百碼的距離完全可以用船的組合來彌補。”

與此同時,英國艦隊的旗艦“皇家方舟號”上也在舉行軍事會議。

會議上,米迦勒打斷霍華德勳爵的分析,提出自己的意見:“西多尼亞公爵善於指揮陸軍,更適合用陸軍的方式來打仗。我們雖然有射程可達三千碼的磁鐵炮,但是數量太少,大多數火炮的射程還是在兩千五百碼左右,隻比西班牙的多出五百碼。如果西班牙艦隊把船都連起來,組成一個海上堡壘,中間是負責總指揮的大船,周圍征用漁民的小船,圍成一圈。我們的大炮很難打中漁船那麽小的目標,打到也沒什麽大意義,隻要用漁船組成的邊緣夠寬,我們進入到能打到西班牙戰艦的距離,漁船上的西班牙海軍就能爬上我們的船,而接舷肉搏正是他們的強項。”

“像這樣把船連在一起,船隻在海上顛簸的幅度會小很多,就不用擔心暈船了。而且根據船隻的大小,還可以在海上組出我們需要的‘地利環境’。我想在這方麵,西多尼亞公爵是專家。至於連接船隻的鐵鏈,我想錨索就是現成的,隻需要稍作加工,就可以把海船改造成海上堡壘。”芙蕾雅最後環視了一下與會者們,“大家覺得怎麽樣?”

短暫的沉默後,會議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芙蕾雅夫人,你不是個男人,簡直是海軍界的大損失。”

芙蕾雅羞紅了臉:“那麽……大家趕緊行動起來。我也可以去鐵匠鋪幫忙。”

“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提出主要靠大炮射程和船隻的靈活機動來代替傳統的撞擊肉搏戰,確實是一種十分新穎的海戰方式,一定會因此名垂青史。”德雷克的新型戰術確實讓他在英國曆史和人類航海史上都留下一席之地,隻是在見錢眼開、因而失去在艦隊中的威信以後,再被米迦勒提出,倒像是在諷刺他,“但是這種戰術必須在海麵寬闊的情況下,才能發揮其優勢,英吉利海峽狹長的地理環境完全不利於這種戰術。如果西班牙方麵真的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把船組接成海上堡壘,”米迦勒一邊說,一邊在一個模擬英吉利海峽地勢的狹長大水盆裏麵用木頭小船模型組裝出他說的西班牙人可能采取的行動,“可供我們的船隻騰挪的地方就會變得更加狹小,而一旦我們無法在海上阻截住西班牙人,讓他們把陸軍部隊運到英國,後果可想而知。”

“海洋公爵,我可以認為你這是在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嗎?”德雷克沒好氣地說,想為自己挽回一點麵子。

“恰恰相反。如果他們真的采取這種行動,西班牙艦隊的末日就到了。”

“怎麽說?”連霍華德勳爵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我想西多尼亞公爵一定沒有看過一本叫做《三個國家的傳奇》(1)的小說……諒他也看不懂漢語。”米迦勒在模擬英吉利海峽的水盆裏麵另外放上幾艘掛著英格蘭旗幟的小船,輕輕地推了推,讓它們靠近掛西班牙國旗的模型小船,“說真的,我一直挺慶幸我的大伯娶了個中國人,可以接觸到不少東方人的文化。”

“能撿要點來說嗎?”德雷克忍不住催促。

“《三個國家的傳奇》這是一部根據公元三世紀時的中國曆史改編的小說,其中有一段說到有一個叫曹的中國人用過類似的方法,結果……”掛英國旗幟的小船圍住了被栓在一起的西班牙大船,米迦勒劃了根火柴扔進去,整個水盆一下子全都燒起來。

會議室裏的人都被突然燃起的火焰嚇了一跳,隻有米迦勒依然氣定神閑地俯視水盆裏一起化為灰燼的小船模型,熊熊火光映得他像是上帝俯視人間。

“要知道公元三世紀的時候,在中國都還沒有火藥,而曹的敵人光靠點上火的柴草,就把曹的這些船燒得片甲不留。而我們現在有火藥,有瀝青,燒起來一定更壯觀。”

“可是你怎麽知道西多尼亞公爵一定會采取和那個中國人一樣的方法呢?”

“因為從在座諸位的反應,我可以肯定除非西多尼亞公爵看過我說的那本書,不然絕不會發現我說的方法有這麽大的漏洞,隻會覺得十分合他的心意。”

“那也得他想得到這個方法。”

“不用他想,會有人告訴他。”米迦勒抬起頭,“大家沒發現嗎?‘人魚號’上還有一個船員沒有歸隊。”

帕爾瑪公爵被荷蘭艦隊困在尼德蘭,無法與西多尼亞公爵會師,加萊的總督已經向梅迪納提出警告,說這個碇泊所是非常危險的。正如西班牙艦隊指揮官唐•路易斯•德•米蘭達所記載:“我們整夜都在投錨之中,而敵人投錨的地點距離我們隻有半個裏格遠。隻有耐心等候,因為沒有其他事情可做。預料敵人必將來攻,所以在星期日一整天,我們都在加強戒備。”與此同時,芙蕾雅自己也在鐵匠鋪幫忙,連夜就把西班牙的艦船按照她說的方法連在一起。發現這樣一來,船真的不顛了,西多尼亞公爵興奮得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因為是連夜趕工,看到芙蕾雅第二天掛著兩個黑眼圈來找他,西多尼亞公爵對她感到十分愧疚。臨走前,西多尼亞公爵再三對芙蕾雅表示感謝,並一再表示不能再讓她受牽連,堅持要她留在岸上。

好了,西班牙這邊忙完了,米迦勒那邊也應該按照芙蕾雅的設計準備好了吧?芙蕾雅在岸邊目送西班牙艦船遠去,等到看不見他們了,才悠悠地歎出一口氣:“挺好的一個人。為什麽你從來不問我的全名呢?”

芙蕾雅•格裏菲斯,“米達倫號”船長伊密爾之女,“人魚號”船醫克裏斯蒂安之妻,17歲,“人魚號”船工。

注釋:(1)就是傳說中的《三國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