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曾經有一種說法:要倒下五撥人,才能起來一片市場。
此言不假。
2004年,愛立信嘲笑華為所謂全球11個3G網絡的基站數量還不如愛立信一個3G網絡的基站數量多。當時華為的3G網絡都是在一些小國家開的,如毛裏求斯。華為也意識到以華為當時的市場地位,這樣的格局非常危險,一個並購就可以把華為掃地出門,所以當時就立下進入主流國家和做主流運營商的目標。
時至今日,在華為人外派的選擇中,非洲仍然是最艱難的一檔,雖然這些年來非洲各地代表處的條件已經有了極大的改善。相比之下,東南亞、歐洲、南美,則是華為人心目中最好的外派地區,環境優美,生活品質高,市場成熟。可是,當初在歐洲立足其實並不比在非洲容易。
那裏是愛立信、西門子、阿爾卡特的大本營,盤踞著多家龐大而嚴格的電信運營商,想在資本主義的發源地把華為的品牌樹立起來,打破這個早已壟斷瓜分完畢的市場,難於上青天。
“二戰”時,盟軍的諾曼底登陸用了兩個多月,華為則用了兩三年,被擋在海灘上,進退不得。
任正非的策略是采用輪子戰略,到處走,到處看,把人撒出去充當斥候。經過分析,任正非決定將法國作為征戰歐洲的突破口,攻破歐洲的銅牆鐵壁。
法國人生性浪漫,講究美食,不像德國人那麽嚴謹,不像英國人那麽死板。相比之下,德國、英國食物的單調乏味簡直令人發指。由此也能看出三個國家人民的性格差異。
法國分公司的總經理溫群直接把法國人稱作“歐洲的中國人”,發現“他們也好美食,也特別講朋友關係”。為了更貼近客戶,溫群把自己從頭到腳都“法國化”了:吃法國大餐,穿法國衣服,學習法語,甚至給自己取了一個法國名字。
進軍法國第二年,法國電信運營商NEUF決定在法國全境建立一套骨幹光傳輸網絡係統,用戶隻需要每月付30歐元,就能享受到電視節目、互聯網和傳統電話的打包服務。
法國人喜歡講朋友關係的特點幫了華為的大忙。
華為之前在與法國一家係統集成商阿爾斯通的合作中,給對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好印象。原本NEUF的擬合作企業名單中並沒有華為,沒想到阿爾斯通的高層人員直接致電NEUF的CEO米歇爾·保蘭,強力推薦了來自中國的華為。
華為大喜過望,為了表示合作的誠意,主動提出了合作價格上的優惠,提出3個月內保證完成項目。
以超常的速度完成任務,是華為的拿手好戲。在這一點上,歐洲企業反應的遲緩令人焦慮又無奈,客戶提出的建議,往往要過半年乃至一年才能改進。這也是這些跨國公司在中國被華為逐個擊敗的原因之一。
1996年華為進入香港。當時李嘉誠的和記電信要求在3個月內完成所有移機不改號,和記找了許多歐洲供應商,都做不到3個月內完成,最快的也要6個月,而且報價很高。有人推薦了華為,結果華為硬是在不到3個月的時間裏,圓滿完成了任務。
這次法國的項目,華為的集體戰鬥力在這3個月內展現得淋漓盡致,不到3個月,華為圓滿完成任務,令NEUF刮目相看。
米歇爾·保蘭對華為的評價極高:“這為我們節約了至少10%的投資,而且我們獲得了想要的速度。要知道,幾年前所有的市場都是法國電信的,而現在我們成了它最大的競爭對手。”
華為在法國名聲大噪,順利打入法國市場,之後還成為NEUF的第一供應商,把思科、阿爾卡特遠遠拋在後麵。
由於歐洲市場國家眾多,華為采取了完全不同於俄羅斯市場的發展策略,主要方式就是通過聯合開發和招投標雙管齊下,獲得了大量的供貨合同。
有人曾說,華為是以低價競爭贏得市場的,這種說法並不完全對。華為的低價,是建立在優秀技術和廉價人力成本基礎上的合理降價,低得合情合理,理直氣壯。
在國際市場上,尤其是在歐美發達國家,運營商更看重的是產品的質量基礎上的性價比,隻有產品具有高質量、先進的技術、合理的價格,並且提供到位的服務,才會得到運營商的青睞。華為高性價比的產品,加上快速響應客戶的需求,才是它屢屢獲得海外運營商訂單的主要原因。
2009年,華為在巴黎近郊舉行了隆重的新址落成儀式,慶祝華為的三家研發中心在法國成功創立。這三家研發中心,分別負責無線技術的基礎性研發、固定寬帶的技術性創新和移動寬帶性能的革新流程。
歐洲第一站,法國,成功!
但是,在英國,任正非的華為遭到了英國人的嚴苛挑剔。
這個老牌的資本主義國家雖然早已衰落,但在心態上依然是與生俱來的高傲和優越,他們不相信華為能造出高性能的交換機,也根本不給華為投標的機會。
經過國內市場的競爭,經過俄羅斯和非洲市場的考驗,有了法國的順利開局,任正非對於拿下英國還是有信心的。他決定“擒賊先擒王”,矛頭直接對準英國最大的電信公司——英國電信集團,然後居高臨下,勢如破竹地打開英國市場。
2003年年底,經過一番艱苦的運作,華為終於跨過了“高門檻”,進入英國電信集團的“21世紀網絡”競標行列,條件是英國電信集團要對華為進行一次實地考察。
這次考察共4天,不僅要考察華為的技術和產品質量,更重要的是考察華為的管理體係、質量控製能力,特別是產品蘊含的可複製性和可預測性的把關。
4天後,英國人給華為的13個考核單元打出了分數:華為在基礎設施上得分較高,在業務的整體交付能力等軟性指標上嚴重不及格!
英國人做出最終的結論:“華為還沒有針對英國電信的明確的商業計劃,除市場人員外,其他部門的員工還不清楚英國電信對供應商的基本要求,所以不可能為英國電信提供具有針對性的支持和服務。”最後,英國專家給出了一句可以理解為善意也可以理解為嘲諷的“祝願”:“希望華為能成為進步最快的公司。”
英國電信集團的考察給華為當頭澆了一桶涼水,讓任正非感到了羞辱,卻也給他敲響了警鍾。華為與西方大公司的差距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縮小的,也不是僅憑熱血犧牲和艱苦奮鬥就能抵消的,華為要順利走向全球,與西方企業一爭長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此後,華為不惜耗資數億元,學習英國電信集團在管理和質量控製等方麵的長處。經過一個階段的學習,華為有了長足的進步。
2004年,英國電信集團再度減少合作名額,僅僅保留8家最優秀的合作商,外界將這次的競標短名單稱為“八家短名單”。
任正非知難而上,指示要不遺餘力地衝擊“八家短名單”。
經過五六輪考驗,華為終於在2005年4月成為英國電信集團“21世紀網絡”的優先供應商。
這次競標成功,對於華為的意義遠遠大於投標成功本身,是華為邁向全球高端市場的重要開端。“這不僅是為了英國電信,而且是為了真正接近世界級電信設備商的管理水平。今後都是硬碰硬的較量,取巧不得。華為被認證的過程比認證的最終結果對我們更有意義。”
任正非“擒賊先擒王”的策略大獲成功,其效應十分明顯。看到電信老大認可了華為,其他電信公司紛紛向華為伸出了橄欖枝。
2005年11月,華為與固網老大沃達豐達成合作。
2006年,華為在倫敦有了分公司。
華為順利贏得英國攻堅戰,向世界級企業邁出了關鍵的一步!
歐洲的最後一站,也可以說最後一戰,是德國。
德國是一個作風強悍的國家。在曆史上,英國的帝國艦隊曾稱霸全球,法國的拿破侖曾橫掃歐洲,德國也在“二戰”中以一己之力對抗蘇、英、美、法,雖然戰敗投降,但德國軍事力量的強大、科學水平的先進,令人印象深刻。
依托戰前的經濟技術基礎,戰後德國的恢複十分迅速,很快便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強國。
德國是歐洲的發動機,處於歐洲電子通信的前沿。德國產品的品質和技術含量是世界聞名的,超過27%的德國生產型公司的銷售額,都來自創新型的高科技產品。在英國和法國,這個比例低於16%,在芬蘭是21%。
還沒有一個發達國家像德國那樣,生產出如此高附加值的科技產品。德國公司平均會將超過7%的銷售額再投入研發先進的技術產品,這一點與華為十分相似。
當時,以低劣假冒產品著稱的“Made in China”要殺入以高品質、高科技著稱的德國,難度之大可想而知,大概也隻有任正非這樣的中國企業家才有底氣。
德國電信運營商QSC是德國最大的電信運營公司,2004年,QSC宣布將在德國建設NGN網絡。華為與其他競標公司提交了各自的方案,並將各自的設備運到QSC,接受4個月的產品對比測試。
2005年2月,在眾多國際巨頭驚訝的目光中,QSC宣布華為獨家中標企業,華為為NGN項目提交的方案U-SYS的業務兼容性、設備穩定性、協議標準性,都是最好的。
QSC同時宣布,將與華為結成戰略合作夥伴,共同建設覆蓋德國全境200多個城市的NGN網絡。
2007年,華為將歐洲總部從英國遷往德國的杜塞爾多夫。
華為終於完成了在歐洲的布局。
在歐洲的其他國家,如荷蘭、西班牙、挪威、捷克,華為都順利拿下了項目,站穩了腳跟。
這裏的“站穩腳跟”,不是狼闖進羊群,徹底消滅了對手,不是“華為過處,寸草不生”,而是華為漸漸“本土化”,與競爭對手和平相處,爭取共贏。
狼群為何要與對手和平共處?喪失了殺戮本性的狼群,還是狼群嗎?
其實不然,這就是任正非的“灰度哲學”。
在千百年來積累的“鬥爭哲學”耳濡目染下,中國人很容易陷入你死我活的拚搶。百餘年來的積貧積弱和落後挨打,更讓中國人習慣了激進的革命而不是緩慢的改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非友即敵。在20世紀90年代國內企業的市場競爭中,更是充斥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切以結果為導向。
華為的起步太低,在當時中國的市場環境下,不采用“狼性”,就沒法生存下去,這是自然的選擇。狼性成就了華為,也在損害著華為。
任正非是個脾氣暴烈的人,但他又是一個極度冷靜的人,客場作戰,身為“入侵者”,華為在國外遇到的情形跟當初華為反擊國內那些跨國集團是一樣的,攻守易勢,天時、地利、人和,華為一樣都不占。強敵環伺下打擂台,看著很爽,其實一點兒好處也沒有。——“當我們一家獨大的時候,就是我們死亡之時。”
“華為不是要滅掉誰家的燈塔,華為要豎起自己的燈塔,也要支持愛立信、諾基亞的燈塔永遠不倒,華為不獨霸天下……”“華為過去市場走的是從下往上攻的路線,除了質優價低,沒有別的辦法,這把西方公司搞死了,自己也苦得不得了。”
狼性是叢林智慧,灰度哲學同樣是叢林智慧,同時也滲透了道家的精髓,即水可以百折千回,終歸大海。看似無為,卻無不為;看似至柔,能克至堅。
在海外市場,灰度和妥協更是必要的:
方向是不可妥協的,原則也是不可妥協的。但是,實現目標過程中的一切都可以妥協,隻要它有利於目標的實現,為什麽不能妥協一下?當目標方向清楚了,如果此路不通,我們妥協一下,繞個彎,總比原地踏步好,幹嗎要一頭撞到南牆上?在一些人眼中,妥協似乎是軟弱和不堅定的表現,似乎隻有毫不妥協,方能顯示出英雄本色。但是,這種非此即彼的思維方式,實際上是認定人與人之間是征服與被征服的關係,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妥協”其實是非常務實、通權達變的叢林智慧,凡是人性叢林裏的智者,都懂得在恰當時機接受別人妥協,或向別人提出妥協,畢竟人要生存,靠的是理性,而不是意氣。
由此華為放棄了一些價格競爭的手段,轉而在多個領域與競爭公司展開合作,並每年給這些友商支付專利使用費。這樣過了五六年,華為與友商的關係越來越融洽,競爭對手成了朋友。
當初任正非用“全員持股”的方式,把華為黏合成一個強有力的團隊,現在,任正非覺得完全可以把“全員持股”也來個2.0版:
我們可以強大到不能再強大,但是如果一個朋友都沒有,我們能維持下去嗎?顯然不能。我們為什麽要打倒別人,獨自來稱霸世界呢?想把別人消滅、獨霸世界的成吉思汗和希特勒,最後都滅亡了。華為如果想獨霸世界,最終也是要滅亡的。我們為什麽不把大家團結起來,和強手合作呢?我們不要有狹隘的觀點,想著去消滅誰。我們和強者,要有競爭也要有合作,隻要有益於我們就行了。
華為跟別人合作,不能做“黑寡婦”。黑寡婦是拉丁美洲的一種蜘蛛,這種蜘蛛在**後,母蜘蛛就會吃掉公蜘蛛,作為自己孵化幼蜘蛛的營養。以前華為跟別的公司合作,一兩年後,華為就把這些公司吃了或甩了。我們已經夠強大了,內心要開放一些,謙虛一點,看問題再深刻一些。不能小肚雞腸,否則就是楚霸王了。我們一定要尋找更好的合作模式,實現共贏。研發還是比較開放的,但要更加開放,對內、對外都要開放。想一想我們走到今天多麽不容易,我們要更多地吸收外界不同的思維方式,不停地碰撞,不要狹隘。
華為的發展壯大,不可能隻有喜歡我們的人,還有恨我們的人,因為我們可能導致了很多個小公司沒飯吃。我們要改變這個現狀,要開放、合作、實現共贏,不要一將功成萬骨枯。比如,對於國家給我們的研究經費,我們不能不拿,但是我們拿了以後,是否可以分給其他需要的公司一部分,把恨我們的人變成愛我們的人。前20年我們把很多朋友變成了敵人,後20年我們要把敵人變成朋友。當我們在這個產業鏈上拉著一大群朋友時,我們就隻有勝利一條路了。
“開放、合作、實現共贏”,就是團結越來越多的人一起做事,實現共贏,而不是共輸。我們主觀上是為了客戶,一切出發點都是為了客戶,其實最後得益的還是我們自己。有人說,我們對客戶那麽好,客戶把屬於我們的錢拿走了。我們一定要理解“深淘灘,低作堰”中還有個低作堰。我們不要太多錢,隻留著必要的利潤,隻要利潤能保證我們生存下去。把多的錢讓出去,讓給客戶,讓給合作夥伴,讓給競爭對手,這樣我們才會越來越強大,這就是“深淘灘,低作堰”,大家一定要理解這句話。這樣大家的生活都有保障,就永遠不會死亡。
2013年,當歐盟的貿易專員發起對華為的所謂反傾銷、反補貼調查時,愛立信、阿朗、諾西等,全部站出來為華為背書,說華為並沒有做低價傾銷。
這就是任正非獨創的灰度哲學的效應。
在華為全球拓展的過程中,打入歐洲是一個裏程碑,因為在歐洲市場的巨大成功,這裏也被稱為華為的“第二個本土市場”。
接下來,任正非雄心勃勃地把美國作為其全球商業帝國的最後一塊拚板,華為要把紅旗插到美國去,讓中國的國旗和華為的旗幟飄揚在美國上空!隻是沒想到,華為的美國之路是如此艱難,剛剛試探進入,華為就被美國的思科頂了回來,提出了訴訟!
強悍的任正非在美國碰到了他人生的一道生死關。
偏偏這個時候,任正非正陷於國內的困局:IT泡沫破滅,華為管理陷入混亂;他最喜愛的李一男出走創業,隨後組建港灣,與任正非展開了凶狠的搶奪;母親突遭車禍去世,任正非內心悲痛不能自已,罹患多種癌症……
任正非無數次預言的“華為的冬天”,終於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