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思科的大戰,是給華為一次由內而外的震**和升級。
大戰前,2001年,任正非考察日本,寫下了著名的《北國之春》。
當時任正非擔心的是華為隻是個懵懂的青澀少年,沒有經過大的風雨。華為之所以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跟上了潮流,如同帆船借風行船,落葉隨波逐流,用現在的話說,是趕上了“風口”,但豬能飛不代表豬會飛,隻是機緣巧合罷了。
“華為的成功應該是機遇大於其素質與本領。什麽叫成功?是像日本那些企業那樣,經九死一生還能好好地活著,這才是真正的成功。華為沒有成功,隻是在成長。”
經過了與思科的大戰,新兵成了老兵,小狼成長為老狼,任正非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之後,知識產權部門在華為的地位空前提高。華為學會了如何在對手的地盤上與對手過招,那就是廣結同盟,“用美國的方式,在美國當地打贏官司”。
能夠打贏思科,華為人的信心也有了很大提升,更是證明了華為多年來堅持研發道路的無比正確——沒有核心技術,就永遠受製於人。
到2017年,華為的研發人員達到了8萬人,占公司總人數的45%。研發費用支出為人民幣897億元,約占總收入的14.9%。近10年,累計投入的研發費用超過3940億元!
“世紀訴訟”後,華為在美國市場有了新的進展,但華為的美國開拓之路依然充滿坎坷,難如西天取經。
2006年,華為將自己研發的Leap網絡技術推廣到了華盛頓州和愛達荷州,並成功簽署了3G網絡合同。
2007年,華為又獲得了美國移動運營商的CDMA2000網絡合同。
2008年,加拿大運營商Telus和貝爾共同授予了華為UMTS/HSPA網絡合同,借助華為提供的第四代基站建設,開始研究下一代無線接入網絡。
但是,2007年9月,華為試圖收購3Com公司,被美國政府認定會對美國的國家安全形成嚴重威脅,收購失敗。華為與3Com公司的同盟關係隨後宣告結束。
這不是中國企業第一次在美國遇到政治幹擾。
2005年,中國海洋石油公司希望收購美國尤尼克石油公司,以此進入美國。美國政府出麵幹涉,用各種理由讓收購胎死腹中。
2009年,AT&T與華為達成4G設備合約,被美國國家安全局出麵幹預。
2010年,華為試圖收購摩托羅拉的無線資產,被美國政府拒絕;與Sprint達成的4G設備合約,也遭到美國商務部幹預。
2012年,美國眾議院情報委員會發布了一份報告,聲稱華為和中興獲得了美國企業的敏感信息,會對美國國家安全構成威脅。華為在美國的“拓荒”再次受阻。
2017年12月,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法案,禁止華為和中興通信設備參與美國核武基礎設施的建設。
2018年1月,美國政府強壓AT&T放棄銷售華為手機。3月,繼AT&T之後,美國另一大電子產品零售商百思買(Best Buy)也宣布拒賣華為手機。
華為要大規模進軍美國市場,依然任重道遠,路阻且長。
有意思的是,華為和思科都是在本國營收占總額一半,而在對方大本營難以立足。華為進軍美國難,思科在中國也是艱難度日。
作為曾經的對手,2017年,華為年銷售額已經超越了思科,而2017年,思科營收480億美元,淨收入96億美元,同比下降11%。有傳言思科意欲收購愛立信,抱團取暖,聯合應對即將到來的5G時代。
但是,千萬不要就此小看了思科。思科在不少領域依然是領頭羊,大量的標準和協議都是思科做的。麵對思科,在技術、品控、個人效率和企業管理方麵,華為依然還有很多東西要學習,更要學習領跑者是如何在迷霧中找準前進方向的,這才是最有挑戰性的。
以前華為是一個挑戰者、追趕者,不過追趕者也有追趕者的好處,那就是前麵有引路者,華為隻需要踩著阿爾卡特、愛立信、諾基亞、思科的腳印前行即可。如今華為成了領跑者,就要做那個神話故事裏的丹柯,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用火點燃,為後人照亮前進的路。
做領跑者真的不容易。任正非就感慨領跑者時時“高處不勝寒”:“我們在追趕的時候是容易的,但在領隊的時候不容易,因為不知道路在哪裏。”“這麽多年的成長,我們是花了很多冤枉錢,比如IMS走錯了路,接下來SDN又‘起個大早,趕個晚集’。這就是無人區難的地方,因為沒有人領路,自己摸索往前走,一走就容易走錯路,然後後麵的人都超越了我們。”
當年拒絕了小靈通,眼睜睜看著中興和UT斯達康賺大錢,多年後有不少人佩服任正非目光長遠,不為短期利益動心,隻有他自己明白當時內心是多麽受煎熬:
我當年精神抑鬱,就是為了一個小靈通,為了一個TD,我痛苦了8~10年。我並不怕來自外部的壓力,而是怕來自內部的壓力。我不讓做,會不會使公司就走向錯誤,崩潰了?做了,是否會損失我爭奪戰略高地的資源。內心是恐懼的。TD市場剛來的時候,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投入,所以沒有機會,第一輪招標我們就輸了。第二輪我們投入了,翻上來了;第三輪開始我們就逐步領先了,我們這叫後發製人戰略。但那8年是怎麽過來的呀?要我擔負華為垮了的責任,我覺得壓力很大呀,這麽多人的飯碗要敲掉了。因為不知道,所以很害怕,才很抑鬱。
但是,迷霧中任正非大體的方向是確定的,那就是“以客戶為中心”做前方指引,而不是“以技術為中心”。“以客戶為中心”是黑夜茫茫草原上的北鬥七星,雖然前進路上依然可能掉進深坑,但大方向是沒錯的;“以技術為中心”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風險明顯增大,往往淪為一廂情願,“隻是感動了自己”,可能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不對。這就是差別。
這條道路,是任正非和華為摔打過多次得出的華為秘訣。“重技術輕管理,重技術輕客戶需求”,是任正非給諸多企業開出的診斷書,藥方便是“以客戶為中心”。難在放低自己而不看輕自己,真正轉變觀念。觀念不變,就學不到任正非的精髓,表麵的東西學得再多也沒用。
真正可怕的不是競爭對手,而是時代和自己。
時代變化的速度太快了,技術革新的速度也太快了。
2013年,任正非在華為幹部大會上感歎道:“這個時代前進得太快了,若我們自滿自足,隻要停留3個月,就會注定從曆史上被抹掉。”
那些被淘汰掉的大企業,“不是因為他們不努力、不夠聰明、沒有錢,恰恰是因為他們在轉折麵前,已有的成功往往會變成他們特別大的包袱,甚至已有的經驗會束縛他們的思路。所以,我說死去的恐龍不是死在對手的手裏,是死在自己的手裏”。這是360周鴻禕在談到競爭時說的一段話,相當精辟。諾基亞手機就是這樣死掉的。盛極一時的時代驕子如摩托羅拉、北電、DEC等企業轟然倒下,也是因為如此。
他們死,不是因為做錯了什麽,僅僅是因為變老了。
講一個故事吧。
19世紀50年代,美國淘金熱興起,大批美國人從東部向西部遷移。當時的美國人煙稀少,交通和通信非常困難。
問題出現了,從東海岸寄信到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亞,該如何實現呢?
當時的方案是走水路向南,經巴拿馬、尼加拉瓜、墨西哥再到舊金山,要走上兩三個月。
1860年4月,一條新的郵路開辟出來了。它的出現看似要終結低效率的水路郵政。
從密蘇裏州的聖約瑟到加州聖克利門蒂,全程2897千米,美國人采用了馬匹快遞。一種美國產的強悍的馬“PONY”脫穎而出,成為快遞的主力,所以,這種馬匹快遞被稱為“小馬快遞”(PONY EXPRESS)。
這條郵路設有157個驛站,每天途中要換馬6~8次,10天跑完,共需200多名騎手。
為了提升效率,騎手們的動作規範要求堪稱苛求——換馬要在兩分鍾內完成,奔馳120千米後換人繼續。
這是當時美國最高效的通信方式!
是不是很勵誌?
故事的結尾是這樣的:
“小馬快遞”風風火火地幹了19個月後,1861年10月22日,連接東西海岸的鐵路和電報線路開通了,“小馬快遞”的生命瞬間終結。
從出生到突然死亡,總共19個月,“小馬快遞”運送的郵件共計超過35000件。
美國政府還曾幾次發行郵票,紀念“小馬快遞”誕生80周年和100周年。1953年,“小馬快遞”的故事被搬上大熒幕。
席卷全球的通信變革,在曆史前進的巨大車輪下,再掙紮也是無用的,做得越優秀,死得越痛苦。
“革”了舊通信手段“命”的電報也沒逃脫被“革命”的結局。僅僅十幾年,電話被發明出來,成為站立在浪潮頂尖的弄潮兒,可惜,它又被互聯網一腳踹了下去。
燒不死的才是鳳凰,除了被對手燒,被客戶燒,被員工燒,被資本燒,被政策燒,最重要的是被時代燒,被自己燒!
偉大,就是這樣曆練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