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重視教育倒是不假,但教育什麽內容卻是問題,近代灌輸忠君愛國思想,雖然對趕超歐美所需的服從、紀律、貢獻、犧牲等意識的形成起到推動作用,但很容易盲目地隨從並走向自我毀滅之路。

在教育問題上,一開始明治政府模仿浪漫的法蘭西人,既搞學區製度,也崇尚個人立身治產的實用主義,甚至提出“邑無不學之戶,家無不學之人”的有教無類原則。根據1872年頒布的《學製》,全日本分為八大學區,每個學區設1個大學、32個中學區;另外,一個中學區設210個小學區。通算下來,總共有8個大學、256個中學、53760個小學。作為義務教育製,從受益者負擔的理論出發,學校建設費、維持運營費均由地方負擔,也向受教育者征收學費。

上述計劃並不適合日本的現實狀況。首先從人口上看,平均每600名日本人就有一個小學。盡管早在江戶時代就有藩校、私塾、寺子屋等傳統學校,而且地方也熱衷辦學,例如利用寺院開設小學、富裕者出資興建學校、學費減半等,但入學率仍然不高。在1升米隻有7錢的年代,每月學費高達50錢,普通人家實在承擔不起。當時小學分為上等小學、下等小學,各4年共8級,半年升1級,如果不能升級就退學,堅持到底者很少。例如伊丹小學下等小學入學時有291人,畢業時隻有9人,同齡兒童中的畢業率為1.1%。1873年,全日本共有12597個小學,男生共有880335人,入學率為39.9%;女生共有302633人,入學率為15.14%,平均入學率不到30%。

1879年,政府頒布修改《學製》的《教育令》,受“自由民權運動”的影響,新法參考美國的學校製度,地方政府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實施教育,小學最低就學年限規定為一年零六個月。但第二年政府以入學率低下為由修改《教育令》,學科中以“修身”課為第一,強化地方長官的教育行政權限,最低就學年限為3年。實際上,這一修改的背景是自由民權運動不斷高漲,政府感到威脅,希望在學校教育中鏟除運動的思想基礎,這也是從自由主義教育向國家主義教育轉化的第一步。

“洗腦”,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很可怕的事情。

曾在1926年和1931年兩次擔任首相的若槻禮次郎1866年出生於島根縣鬆江藩下級武士家庭,回憶自己7歲時腰中插把木刀去寺子屋上學,功課是天天練字。很快轉到新式小學校就學,在20人的班級裏寫字排第二。若槻小學畢業後進入中學,因交不起學費退學,1881年成為無須教師資格證明的代課教員,月工資為1日元50錢,夥食免費。學校最初是在民家,後來搬到牛棚的二樓。下麵是牛叫,上麵學生喊,一片嘈雜聲。牛棚的所有者是校長本人,是村裏的首富,十分受人尊敬,因而教員隻有60歲的校長和16歲的若槻。此時全日本共有28742所小學,入學率男女平均為42.9%。男女教員共有76618人,平均每校不到3人,算起來若槻任職的學校教員還不是最少的。

1886年,實施內閣製後擔任首位文部大臣的森有禮已經轉向國家主義,主張教育為國家服務。在其主導下頒布《小學校令》,為提高當時僅有48.9%的入學率,明確提出“義務教育製”,規定父母、監護人具有讓學齡兒童接受教育的義務。小學分為普通小學和高等小學,四年製的普通小學為義務製,上麵設置四年製的高等小學。盡管是義務製,但仍然征收學費。教科書是審查製,從中也可以看出國家主義的色彩。《中學校令》規定普通中學為5年,高等中學為2年。《師範學校令》規定東京高等師範學校,地方為普通師範學校,接受軍隊式的訓練,免除學費,並支付衣服等日常費用及其他補助。《帝國大學令》將1877年成立的東京大學改為東京帝國大學,明確規定這所大學為培養行政官僚的學校。在總稱為《學校令》的這些有關教育的法律中,森有禮提出其目的是“富國強兵”,但沒有強調“忠君愛國”,成為其被暗殺的原因之一。

盡管采取上述措施,但入學率仍然沒有得到上升,到1890年時仍為48.9%。其主要原因是“鬆方財政”的影響,嚴重的財政緊縮使政府減少公共教育費,學校、教員的數量同時大幅度下降。

曾在1882年製定《軍人敕諭》的山縣有朋1890年擔任政府首相,感到頒布憲法、召開國會之後應加強“忠君愛國”的道德教育,於是安排自己的心腹芳川顯正擔任文部大臣,在法製局長井上毅、天皇侍講元田永孚的協助下,製定了《教育敕語》。其中要求“爾臣民應孝父母、友兄弟,夫婦相和、朋友相信,恭儉持己、博愛及眾,修學習業以啟發智能,成就德器”,其目的是“一旦有緩急,則應義勇奉公,以輔佐天壤無窮之皇運”。1890年10月30日,以天皇的名義頒布,以首相和文部大臣的名義將教育敕語抄寫本下發到各個學校,要求學校集會時學生一起朗讀。

除教育敕語抄寫本外,稱為“禦真影”的天皇、皇後照片也下發到各個學校。與教育敕語抄寫本不同的是,禦真影並不是發給所有的小學,隻有自己提出申請而且是優秀的學校才能從文部省得到。1891年6月,文部省頒布訓令,要求學校在節日或其他集會活動時必須符合下述程序,即:第一,向禦真影敬最大禮並高呼兩聲陛下萬歲;第二,奉讀教育敕語;第三,校長訓示;第四,齊唱歌曲。為此,1893年專門規定上述場合齊唱的八首歌曲為“君之代”、“紀元節”、“天長節”等。紀元節為建國紀念日,天長節為天皇誕生日,另外還有元旦等三大節日時,全日本各地的學校及其附近的居民集中在一起進行“奉讀”、“拜戴”。1891年1月9日,在第一高等中學的開學典禮上,作為基督教徒,內村鑒三在朗讀教育敕語之際沒有向“禦真影”敬禮,當天就被罷免了教師的職務。

為使孩子們能高興地參加儀式,學校想出各種招式,例如帶他們到操場或野外做體操或遊戲,或者讓他們畫畫,或者發水果饅頭等,以至於也有將這種儀式稱之為“饅頭節”的地區。1900年不再征收學費,1903年國定教科書,1907年將義務教育年限延長,即將普通小學的4年改為6年,上級小學改為2—3年。各種因素發揮作用,明治末年普通小學的入學率接近100%,但進入中學的人仍在少數,約15%—20%。

日俄戰爭前後,學校獎勵背誦和默寫教育敕語,盡管全文隻有315個字,但對小學生來講,背誦使用文言的教育敕語還是較難。當然,經過嚴格訓練後,每個人都能倒背如流,經過50年後仍然印在腦袋裏——直到20世紀末仍有人可以背誦。1910年,四年級使用的國定修身教科書首頁全文刊登教育敕語,附有讀音的假名字母,但五年級的教科書不再加上假名字母,此時就得全部記住。據說1923年關東大地震時,為辨別在日居住的朝鮮等外國人就是讓其背誦教育敕語,如果背不上來或發音不準確就可了然。

在教育敕語頒布的第二年,文部省專門向地方政府下達訓令,要求各校以最大的尊重安置“禦真影”和教育敕語抄寫本,否則將處以嚴厲的懲罰。這樣一來,學校安排教師夜晚輪流值班,並出現了舍命保護“禦真影”和教育敕語抄寫本的虛假事跡。關東大地震時,校舍倒塌、“禦真影”燒毀的小田原學校也有燒死在廢墟中的女性教師,於是將其塑造為搶救“禦真影”而死的英雄。

1910年後,各個學校為最大地尊重安置“禦真影”和教育敕語抄寫本,專門建造一座小廟式的建築物,稱之為“奉安殿”,孩子們上下學時必須對其鞠躬敬禮。

隨著“禦真影”和教育敕語抄寫本的下賜,皇室生活也滲透到學校教育中。聖上結婚紀念日也成為學校的重要節日,皇太後及明治天皇去世時學生身穿喪服、禁止運動會及修學旅行、停止唱歌課等。明治天皇生病期間到神社參拜祈望早日康複、大正天皇即位時也到神社參拜,皇室、學校、神社之間密切合作,作為臣民,從小就灌輸了為天皇獻身的觀念,因而在戰爭時期出現高呼“萬歲”、“玉碎”、自殺性“神風特攻”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