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的解釋,也不知道駱偉相信了沒有,不過,無論心裏怎麽想的,攔到第二輛出租車時,他還是笑得很正常:“傅總,半夏,我先走了。”

看著同事一個個離開,季半夏不知道該說什麽,在那晚傅斯年送她回家之前,她是很期待能和他有獨處機會的,但現在,想到要和傅斯年單獨坐在車裏,她的尷尬完完全全壓倒了期待。

企劃案隻是個借口,這一點,她心裏再清楚不過。

過來的時候有點堵車,傅斯年的車停在餐廳附近一家商場的停車場裏。從餐廳到商場,有一條近路,要穿過一個小小的公園。

“從公園穿過去?”傅斯年看一眼季半夏的鞋子,提議道。

周五便裝日,她穿了條煙灰色的雪紡長裙,腳上是平底鞋。公園的路都是鵝卵石小徑,高跟鞋走不穩,平底鞋卻完全沒問題。

季半夏點點頭:“好。”

初秋的晚風吹在身上微有涼意,卻讓人格外神清氣爽。季半夏和傅斯年沿著石子的小路並肩前行。

傅斯年一向話少,季半夏也沒什麽話可說。二人默默走路,氣氛反而顯得有點曖昧。

季半夏隻好努力找話題:“你剛才說想跟我談談企劃案,指的是哪一方麵?”

她純粹是為了找話題打破這種曖昧的氣氛,企劃案傅斯年根本就還沒來得及看。他能談個鬼。

就這樣和傅斯年並肩走在公園裏,讓她產生了一種情人約會的錯覺。這讓她覺得自尊受挫。

季半夏問完問題,傅斯年卻沒有回答。季半夏還以為他沒聽見,正準備再重複一遍,傅斯年開口了。

“其實,企劃案隻是個借口,我送你回家,是有話想跟你說。”

他沒有側頭看季半夏,季半夏看不清他的眼神,心口卻像塞了一團棉絮,堵得厲害。

她不會天真到以為傅斯年是想向她表白,傅斯年喜歡一個人,從來不會說出來,他隻會用行動來表示。

現在他說有話要對她說,很明顯就是想警告她不要再對他懷有非分之想。總之一句話,他要來羞辱她了。

以前不是沒女人前赴後繼地追過傅斯年,他向來拒絕得很幹脆,從不留一點幻想。今天,他要用同樣的招數對付她了。

“不用說了,我明白。我以後會離你遠遠的。傅總您放心,我有自尊心的。”

季半夏堵住了他的話,不讓他說出口。拒絕的話,她不想聽,她主動離開總行了吧?

傅斯年啞然,他沒想到季半夏竟然猜到了他準備說什麽,她竟然這麽了解他!

其實就在走進小公園之前,他還沒有做出這個決定。他送她回家,真的隻是想和她多呆一陣子。

但是,一個細節讓他不得不和她保持距離,如果她繼續勇往直前地示好,如果上次的強吻事件再來一次,還能不能把持得住,他真的沒有信心。

這個細節說起來真是再細微不過:二人並肩往前走的時候,她長長的裙擺被風吹得纏在了他的腿間。

隔著一層布料,那種纏繞,竟讓他有了生理反應。

傅斯年以為自己是個寡淡的人。無論是情感還是身體,他的需求都不大。所以,裙擺事件讓他格外心驚。

他已經過了要死要活瘋狂戀愛的年紀,離婚又是一件傷筋動骨的事。更何況,他心中有一根去不掉的刺:他車禍失憶的時候,季半夏和別的男人生了一個孩子。

他不想再追問孩子父親的身份,這和他本來也沒什麽關係。反正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好。記住你的話。”傅斯年淡淡道,聲音平靜無波。

“既然如此,那你也不用送我回去了,我自己打車就好。再見!”季半夏被他的態度深深刺傷了,扭頭就準備往另一個方向走。

“這邊不好打車。前麵有個地鐵站,我把你載到那裏吧。”傅斯年做了了斷,但風度還是在的。已經10點多了,讓一個女孩獨自在街邊等車,實在是很不妥。

“好。”季半夏也不矯情,點點頭同意了。

到了停車場,上了傅斯年的車,季半夏就盼望時間過得快點再快點,她一秒鍾都不想再和傅斯年呆在一起了。

被人輕蔑,被人拒絕的滋味,原來這麽不好受。

車子剛開了不久,傅斯年突然對季半夏道:“隔斷裏有一盒藥,你幫我拿出來一下。”

聽見傅斯年的聲音,季半夏心裏就打了個突,他的氣息很不穩,說話也很費力,似乎在拚命忍受著什麽。季半夏一邊低頭找藥,一邊抽空瞟了傅斯年一眼。

這一眼,讓季半夏有點慌了。傅斯年的臉白得像一張紙,額頭和鼻尖還在冒汗,雖然他還是一貫的麵無表情,可季半夏一眼就看出來,他現在很不舒服。

“你怎麽了?生病了?”季半夏問了一句,手也停止了動作。

“沒事,把藥給我。”傅斯年的聲音已經啞了,額頭的汗珠順著臉頰流下來。

季半夏看著手中的藥盒,空空如也,一顆藥都沒有了!

“沒有藥了,斯年,你怎麽樣?這附近有藥店嗎?你開過去,我幫你買一盒!”

季半夏已經徹底忘了剛才的齟齬,一句“斯年”脫口而出,她看著傅斯年手背上爆出的青筋,深恨自己一直沒有抽時間去考個駕照。現在想替他一下都不行。

傅斯年的頭發全汗濕了,他用力扯開脖子上的領帶,呼吸聲很粗重。

“刺啦!”一聲尖銳的摩擦聲伴隨著一聲驚叫,傅斯年的車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電動三輪車給重重地剮了一下,三輪車也翻倒在地。

真是禍不單行,季半夏急得也開始冒汗了,這很明顯是電動三輪車的過錯,但倒地的男人看上去年紀不小了,一頭花白的頭發,在車燈下格外顯眼。

“我下去看看,你還能行嗎?”季半夏扭頭看傅斯年,他的臉金紙一般毫無血色,雙手用力撐著方向盤,保持著坐姿。

“還好。”傅斯年費勁地擠出兩個字。

季半夏正準備推開車門,傅斯年猛地拉住她的手:“你在車上呆著。”

霸道強勢的動作,由不得她有絲毫的反抗。

季半夏呆呆看著傅斯年下車,心中百感交集。怎麽能怪她一直念念不忘,怎麽能怪她癡心妄想,傅斯年這麽有擔當的男人,天生就能激發異性的愛慕。

他都難受成這樣了,還是強撐著下去,操心的事,他來做,他擋在了她的前麵。

電動三輪車的主人已經掙紮著站起來了,看到自己剮了豪車,他又驚又怕,這得拿出多少錢來賠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趕著去送貨,老板,您大人大量,饒了我這回吧!我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六十多歲的男人,一頭白發,滿臉皺紋,惶恐不安的哀求著。

他的左腿鑽心的疼,根本沒辦法站穩,但他顧不上這些,隻是不停地道歉、求情。

傅斯年看都沒看車上被剮蹭的地方,也沒理會老漢的哀求,徑直問:“腿怎麽樣?要去醫院看看嗎?”

他臉色慘白,一雙眼睛深邃不見底,那模樣看上去十分瘮人,老漢卻鬆了口氣,一下來就問他的腿,而不是開口怒罵,可見這男人是個好人。

“沒事沒事,我腿好著呢!”老漢趕緊擺擺手,本來就是他亂闖,剮了別人的車,他隻求這年輕的老板不計較,不索賠,腿疼不疼,他現在根本顧及不上。

聽完老漢的話,傅斯年沒說話,轉身上了車。

看到豪車遠去的背影,老漢後怕的拍拍心口:“幸虧今天遇到的是個不差錢的主,這要是真讓我賠,我砸鍋賣鐵也賠不起呀!”

問題順利解決,季半夏也沒心思問車怎麽樣了,她緊緊盯著路邊的指示牌,突然喊起來:“斯年!那邊有個藥房!就那邊!你在那裏停一下車,我去給你買藥!”

她壓根沒注意到自己喊的是“斯年”,傅斯年也沒注意到,他的手已經開始發抖,方向盤幾乎都要握不穩了。

堪堪在藥房門口停下車,季半夏拿起空藥盒就往外衝,下車的那一瞬間,她扭頭看了傅斯年一眼,他伏在方向盤上,頭埋在臂彎裏。

季半夏心頭大慟,她從來沒見過這麽脆弱這麽痛苦的傅斯年,他的樣子,讓她心疼得想流淚。

一路狂奔到藥店,季半夏拿起藥盒給店員看:“快,就要這種,我要兩盒,快!”

店員接過藥盒看了看,低聲自言自語道:“美洛昔康片兩盒。”

季半夏匆匆接過藥,又趕緊跑到收銀台付錢。等收銀員找零的時候她瞟了一眼藥盒後麵的字,頓時愣住了,止疼片?傅斯年吃的,竟然是止疼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