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藥跑出藥店,季半夏心急火燎地往路邊那跑,藥店前正好有個買飲料的小攤,季半夏衝過去拿了一瓶礦泉水,扔下五十塊錢,也等不及讓攤主找零,抱著礦泉水和藥盒,一口氣跑回車裏。

傅斯年聽見動靜,從方向盤上抬起頭看向她,他的臉完全失去了血色,嘴唇都是慘白的,漆黑的眼睛也沒有了昔日的光彩。

“斯年,藥買到了!”季半夏喘著氣,用力撕開藥盒,拿出一粒藥片。

她的手舉在半空中,等著傅斯年張開手掌,好把藥片放在他手心。

傅斯年大概是太痛了,大腦的反應也遲鈍了,他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完全沒有要接過藥的意思。

季半夏心疼得不行,直接扳過他的臉,將藥丸塞進他嘴裏:“斯年,吃藥。”

她擰開礦泉水的瓶子,湊到傅斯年嘴邊。

傅斯年閉著眼,由著她喂藥喂水,乖順聽話得像個孩子。

藥效要15分鍾後才能見效,傅斯年閉著眼靠在座椅上,手緊緊握著方向盤。

季半夏準備擰上礦泉水的瓶蓋時,忽然覺得很口渴。剛才一路狂奔,嗓子幹澀不已。

本能地舉起礦泉水瓶喝了幾大口,季半夏才想起來,這水已經被傅斯年喝過了。

心裏微微一點異樣的感覺,季半夏偷偷瞟了一眼傅斯年,他的眼睛還閉著,襯衫領子都被冷汗濡濕了。雖然吃過了藥,但他看上去並沒有好多少。

季半夏遲疑了一下,還是從包裏拿出紙巾,輕輕幫他擦著額頭和臉頰上的冷汗。

擦到下巴的時候,傅斯年突然伸出手,猛的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掌中。

季半夏愣了愣,但很快釋然了,她沒有收回自己的手。人疼成這樣,本能的想要尋求安慰吧。她不會自作多情的。

傅斯年的手不再有往日的溫暖,他的手冰涼涼的,手心全是冷汗。

大概過了十幾分鍾,季半夏估摸著藥已經見效了,趕緊問他:“斯年,還疼嗎?”

他剛才疼成那樣,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單看他的臉色,季半夏根本沒辦法判斷他藥起作用沒有。

傅斯年沒有回答她,他閉著眼,似乎已經睡著了。

季半夏屏住呼吸,湊到他臉旁邊聽了聽,他的呼吸均勻綿長,果然是睡著了。

她的手還被他緊緊握在手中,季半夏試圖把手抽回來,結果他竟然握得死緊,怕驚擾了他休息,季半夏索性讓他握著。

趁著傅斯年睡著了,季半夏肆無忌憚地看著他的臉。

他的嘴唇有了血色,沉睡的他,沒了那股冷淡疏遠的味道,看上去就像個單純的大男孩。

她突然很想吻他。

看著二人交握的雙手,季半夏無聲地歎了口氣。隔了四年,他終於握住了她的手,可是,這一握卻不是開始,而是結束。

她幾乎能猜到傅斯年醒後的表現:他不動聲色地鬆開她的手,客氣而禮貌地向她道謝,然後作為報答,他會送她回家。

不過,也僅此而已。不會有更多的其他。

傅斯年大概睡了二十分鍾左右,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看到屏幕上“老婆”兩個字,季半夏的心裏一陣酸意。傅斯年對外稱呼顧淺秋從來都是“我太太”,原來,私下裏,他也會叫顧淺秋一聲通俗而親昵的“老婆”。

傅斯年一下子醒了,和季半夏預想的一樣,他自然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地鬆開了她的手,拿起了手機。

“斯年!你的藥是不是忘記拿了?我剛才才發現。你怎麽樣?今天沒事吧?”

顧淺秋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溫柔中帶著心疼和擔憂,車內狹小的空間,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

“沒事。我很好。”傅斯年略過了前麵一個問題,直接回答了第二個問題。

他是不想讓顧淺秋擔心,季半夏默默咬住嘴唇。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他怎麽可能對顧淺秋沒感情呢?

“你在哪裏?什麽時候回來?昊昊吵著要爸爸講故事呢……”

季半夏沒有再聽下去。她調轉視線看向窗外。初秋的夜晚,已經開始有落葉了。

家長裏短,柴米油鹽,爸爸,媽媽,可愛的兒子。誰能說這不是幸福的人生呢?

傅斯年拒絕她,是多麽正常的事。如果是她,大概也不願意人生半途洗牌。

傅斯年也許對她有感覺,但也隻是有感覺而已。這感覺,還沒強大到能對抗他現有的一切。

傅斯年接完電話,沉默了一陣,才輕聲對季半夏道了句:“謝謝。”

他沒有扭頭,沒有看她。態度客氣而疏遠。

“不客氣。”季半夏也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她有很多問題想問,她想問傅斯年,為什麽會疼成這個樣子?是哪裏在疼?什麽原因引起的?為什麽要靠止疼片,為什麽不采取更有效的治療?

可是,傅斯年的態度,讓她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就在季半夏猶豫要不要下車時,傅斯年忽然開口了:“你看到了,我經常要靠止疼片來維持正常的生活。”

他終於看向季半夏,眼神安靜,唇邊甚至還帶了點自嘲的笑意:“季半夏,我沒你想的那麽好。我甚至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他聲音中的悲涼,讓季半夏的喉嚨一下子哽咽起來。她竭力控製著自己的音調:“你……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

四年前的傅斯年,身體好得像一頭公牛。

“車禍。”傅斯年低頭看著方向盤:“四年前,我遭遇過一場車禍,之後,每當天氣不好或者換季,關節就會痛。”

季半夏不知道該說什麽,這一刻,她真的很想緊緊抱住他。

可是她不敢。

“止疼片治標不治本,你應該好好看醫生啊!”季半夏的眼圈紅了,傅斯年不愛吃藥,尤其討厭中藥的味道,但是他任性,顧淺秋就不知道勸勸他嗎?

“看過了,沒什麽用。”傅斯年瞟季半夏一眼:“把安全帶係上,我們走吧。”

季半夏忍不住了:“你看過幾家醫院?西醫沒用,中醫也沒用嗎?藥物不行,貼膏藥也不行嗎?你都試過了嗎?如果沒試過,你怎麽知道治不好?”

傅斯年似乎有點煩了,皺了皺眉:“送你到地鐵站?”

季半夏一下子心灰意冷了。身體是他的,他自己都不愛惜,她瞎激動什麽?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本來還以為他會送她到家,結果人家迫不及待想趕她下車了。

“好。”她點點頭。如果是四年前,她一定會馬上要求下車,哪怕在深夜的街頭站上一個小時,她也不會選擇看傅斯年的臉色。

可現在不一樣了,她不矯情,她很務實。她身上的棱角,正一點點被打磨光滑。

到了地鐵站,季半夏毫不留戀地下車,利落地向傅斯年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進站了。

車內,傅斯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滾梯的盡頭,心口像堵了一塊石頭,憋得他的鼻子都有點發酸。

她的心疼,她的憐惜,她突然紅起來的眼圈,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真的愛他。

內心悸動,他卻隻能更加冷漠。握住她的手時,那種不管不顧的心情,他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不可思議。

他和她之間,隻隔著一層薄薄的紙,任何小小的意外,都有可能捅破這層窗戶紙。

傅斯年的車後,堵起了長長的車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終於驚醒了傅斯年。

他離開地鐵站,沒有直接回家,他漫無目的的在高架橋上徘徊,一顆心無處安放。

然而再遠的路也終有盡頭,傅斯年回到家時,顧淺秋還在等他。

聽見開門聲,她快步走了過來,朝他燦然一笑。淺藍真絲睡裙下,是她白皙光滑的小腿,薄薄的羊絨披肩搭在肩頭,讓她有一種溫婉端莊的美。

“斯年,今天關節沒疼吧?這兩天降溫,你要多注意點啊!剛才看到你的藥在桌子上,嚇得我渾身冒汗。”

顧淺秋體貼地想要接過他手中的電腦包,這才看到他左手還拿著一瓶礦泉水。

顧淺秋抿嘴一笑:“這種雜牌你也敢喝?別拉肚子了。”她伸手拿過礦泉水,準備隨手扔進垃圾桶。

“給我吧。”傅斯年飛快從她手中拿回礦泉水,力道很大,幾乎是奪了。

顧淺秋訝然:“斯年,你……”

今天的傅斯年,實在有點反常!

“我還有些工作,你先睡吧。”傅斯年拎著電腦,拿著礦泉水走進書房,留給顧淺秋一個背影。

顧淺秋盯著他的身影,有點失神。她癡迷於傅斯年,也許正因為他身上那股冷冽禁欲的氣質吧。

他對她不溫不火,但無論如何,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太太,他,是屬於她的。

書房裏,傅斯年打開筆記本,一口口將雜牌礦泉水喝得幹幹淨淨,一滴不剩。

瓶口殘留一抹嫣紅,是季半夏的唇印。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