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參謀叫了一聲好:“說實話,當時在下也頗有心與他爭辯,不巧有任務在身,隻好聊做兒戲,在宴會上日本人愛吃的各種生魚片裏加了一些特別的佐料,想是天性如魚的日本人魚片下腹後暗傷同類相殘,不等宴會結束就上吐下瀉個不亦樂乎也是有的。”俞萬程忍不住莞爾:“這也算以毒攻毒了。隻是皇室宴會戒備必定森嚴,你是怎麽輕易進出廚房的?”陳參謀笑道:“那次我本來扮的就是個廚子,舉手之勞而已。”俞萬程笑道:“是啊,舉手之勞。我正要請你陳參謀舉手之勞還孝先一個清白,把他放出來如何?”

陳參謀搖頭道:“急不得急不得。師座,剛才我可說了,當年滿洲皇室宴會上卑職扮演過廚師,為了不露馬腳,也臨陣磨槍研究過幾天菜譜。要知道天下山珍海味裏最難料理的就是熊掌,燉熊掌講究的就是個火候。火頭太急熊掌就會外熟內生,腥臊吃不得,總得文火慢慢煎熬夠了時間才能入味,才配端上宴席成為八珍之首。”俞萬程歎道:“就怕火頭太慢拖的時辰太長,最後席都散了熊掌還在鍋裏耗著。”陳參謀微微一笑:“不會不會,沒有金剛鑽怎敢攬得瓷器活兒。若是糟蹋了熊掌,卑職負責還師座一隻活熊就是。來來來,趁天未全黑,宴席未開,我和師座對弈一局如何?”

俞萬程忍無可忍拂袖而起:“請恕俞某此刻實在沒有心情奉陪。陳參謀,凡事不可做絕,總需留三分底線。城外日寇虎視眈眈,城內將士血流成河,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你身居軍統要職,卻不顧大局,一再給51師掣肘,居心何在?俞某一再忍讓,隻是不忍禍起蕭牆之內而見笑於外敵,就說軍統局裏高層,俞某也有些許熟人。當年我留學東瀛時的同窗好友馬文斌,不知陳參謀可認識?”

陳參謀啊了一聲道:“師座何不早說,那說起來真不是外人了。文斌當年就在我隔壁辦公,兩個單身漢,周末沒事總喝杯小酒什麽的。不過兩年前文斌立下奇功,被上麵看中已經調離高升了。”俞萬程一愕:“高升了?我這幾年南征北戰,還真和故友生疏了,怎麽一點兒都沒聽到消息?文斌他現在去哪裏了?”陳參謀用官場慣用的語調壓低聲音道:“好叫師座得知,文斌現在可是貴人了。自從兩年前從軍統局調入重慶臨時組政委員會,現在是深得委員長器重的黨國棟梁,算是委員長的貼身秘書,戴老板也得三天兩頭請他吃飯,才能提前得知委員長的情緒喜怒啊。”

俞萬程沉默不語,半晌輕歎道:“往昔崢嶸歲月,少年擊水輕舟(化自毛澤東《沁園春·長沙》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等句。其時毛澤東詩詞以瑰麗大氣、激昂壯闊見稱,在國民黨將官中也很有部分喜愛者),沒想到當年一腔熱血慷慨激昂,最後他還是踏入這渾濁不清的政壇了啊。”陳參謀笑道:“師座剛才的兩句詩聽了有些耳熟啊,小心禍從口出哦。再說,師座也不用給我留麵子。從政從軍,不都是為國效力嗎,總比還留在軍統好吧?做我們這行,冒的險不比別人少,流的血不比別人少,可死活最後不都還留個特務小人的臭名聲?”

俞萬程有些感慨:“大有大難小有小難,戶戶都有本難念的經。”陳參謀笑道:“卻是個人有個人的福分,可既然提到了文斌,說話就親近了。卑職向師座保證,最多輸一局棋的工夫,自會還孝先一個清白。”

俞萬程食指在桌上一敲:“君子一言!”陳參謀接口道:“駟馬難追。”俞萬程對黑白之術甚為自負,料想如此和此人無休止閑扯下去,還不如三兩下贏了他利落,便要拿起茶幾上的棋盤,陳參謀搖手笑道:“久聞師座阡陌縱橫,全軍翹首,卑職哪敢自取其辱?還是在楚河漢界上向師座討教一二吧。”

俞萬程看了一眼茶幾上圍棋盤旁的象棋盒,搖頭道:“那可糟了。早前不知怎麽,這一直擱著的象棋,少了一隻紅相,已經很久沒人下過了。”陳參謀恭恭敬敬從衣袖中抖出一隻木刻紅相遞上:“不妨,師座未歸前,卑職在宏一大師的方丈室恰巧看見一盒象棋蒙塵已久,想也無人用了,順手便拿了一隻相湊滿,可巧就用上了。”

俞萬程眉毛一挑,眼見對手處心積慮有備而來,此刻必然局無好局。但對方卻有所不知,雖然自己對圍棋棋力甚是自負,但自從十一年前因一場棋局慘敗從而遺憾終生後,但凡怡情消遣還好,若以圍棋博彩頭,便有心理障礙無法發揮全力,象棋博弈倒還不至於心存芥蒂。眼見陳參謀已經在桌上布好楚漢,執黑棋就等自己剛才接過的紅相入局,略定心神,執先手順勢撚紅相飛田字格護住老帥。

這路起手有個名堂,稱為甘羅拜相。名雖好聽,卻無多大實際用途,乃在先下手為強的象棋中,執紅棋先手者還黑棋尊讓紅棋先行的人情,以示大度。陳參謀微微一笑:“師座胸襟坦**,佩服。”跟著放下中炮對右單提馬之式,俞萬程輕吐一口氣,針鋒相對,順炮直車進三兵,就此廝殺開來。

俞萬程本料陳參謀必有借棋局拖延時間的想法,當是守多攻少,誰知道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對手,下手狠辣勇猛渾不在自己之下,也是一味地以快打快強攻猛打,轉瞬棋盤空了一半,雙方損失相當。但正因為棋子少了,棋盤越發顯得寬敞,行棋遣子更覺利落,終棋時間反而眼見拉長。

俞萬程不禁暗暗心焦,心焦則意亂,兵行險著間卻露出了一個好大的破綻。眼見對方若是一個海底撈月,車炮對單車,車做炮架炮打單車,便成白臉將殺之死局。可陳參謀停頓片刻,沒有上炮反而回手將黑象又近河界一步,俞萬程不由暗呼僥幸。抬頭看見陳參謀微笑不語,忽然心頭一動:“飛象過河!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