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沉壓頂,風雨晦暝。

薑霓佇立在空曠的訓練場,耳邊隻有刷刷的雨聲,細細密密地澆築下來。纖長的眼睫上掛了水珠,視線模糊,她就像被抽離了靈魂,呆呆地站在雨幕裏。

一直捏緊的拳頭一點點鬆開,心尖吊著的一口氣也終於鬆了。

黑色的傘麵遮了如注的雨勢,將兩人圈在不過方寸的天地裏。任風狂雨暴,傘下的世界是安寧的。

傘下隻有他們兩個人。

薑霓緩緩抬起眼,眼睫上水珠盈盈,她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秦硯英俊的一張臉。

其實算不上多英俊——

男人一側的臉頰上沾了黑灰,下頜線上有明顯的擦傷,有些狼狽,一雙眼睛卻如被暴雨洗刷般的黑亮。

薑霓落進這雙眼睛裏,沉沉的溺在其中,恍惚間生出了一種天地逆轉、生死白頭的錯覺。

她誠如一隻曠野的鳥,隻有在這雙眼中,才能找到恣意飛翔的天空。

“阿嚏——”

薑霓偏頭,吸了吸鼻子,又轉過頭。她望向秦硯,眸光滯了滯,又帶了些許審視,想看看他是不是受傷了,傷在哪。

“你……”

“這麽大的雨,出來都不帶傘?”

低冽的嗓音,攜了雨夜的沉涼。

秦硯低著眼,看著麵前濕漉漉的女人。

方才隔著擋風玻璃,瞥見纖細而熟悉的身影,他微怔的一瞬,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薑霓身上就穿了件鉛灰色的長裙,偏薄軟的質地,因為被雨水打濕,幾乎貼在了皮膚上,連內衣的輪廓都若隱若現。

秦硯單手捏著傘柄,傘柄在他左右手之間平緩交換的瞬間,黑色的外套已經被褪了下來。

像是有某種心電感應,薑霓在秦硯微沉的視線裏,乖覺地伸手,怔怔接過雨傘。

黑色的外套兜頭照下來,將她包裹在其中,裏襯上還沾染著男人的體溫,溫熱熨帖上皮膚。

薑霓吸吸鼻子,淡淡的皂香味滿溢在鼻息間。

她像隻在暴雨天流浪的貓咪,終於等到了肯收留她的好心人。

秦硯從她手中捏過傘柄,再開口時,聲線溫和了許多。

“我送你回去。”

薑霓低眼,心悸的一霎,輕嗯了聲。

雨幕重重,不算很長的一段路,兩人都安靜的沒有說話。

衣料相擦,一邊溫暖一邊涼。

幾乎出於本能,薑霓小幅度地往秦硯身邊靠了靠。秦硯想抬手護住她,想到這裏是影視基地,已經抬起的手臂便又僵在了薑霓身後。

薑霓不察。

秦硯低眼看她小巧瑩白的鼻尖,一手捏著傘柄,一手虛虛護在薑霓身後。

大傘已經完全偏向了薑霓的一側,將她整個人罩得嚴嚴實實,不受半點風雨侵染。

直到走到酒店門口,薑霓停下。

“我到了,你……”薑霓這才注意到,秦硯的衣服已經濕了大半邊,雨水將深藍色的短袖打濕,水珠順著手臂的肌理滑下來。

薑霓微怔,作勢就要脫下身上的外套。

“穿著。”

薑霓脫衣服的動作頓住。

秦硯放低聲線,叮囑道:“回去讓助理給你煮一點薑糖,小心感冒。”

換言之,就送到這裏。

薑霓捏著外套的邊,垂眼點了下頭。

一瞬的沉默,天地都安靜無聲。

直到眼前的男人轉身,視線倏而亮了一度,沉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薑霓注視著那道挺拔的身影,捏著外套的領口指尖一點點收緊。

“燈燈。”

小可猶豫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薑霓轉過身,看到了小姑娘眼中的八卦和試探。

心中慌亂一瞬,薑霓抿唇,淡定道:“沒事,上去吧。”

“哦。”小可鼓了鼓臉頰,又往遠處張望了眼。

她沒眼花吧,那是秦隊長吧。她家美人和秦隊……

小可沒敢往下想。

*

秦硯折回到停車場的時候,張海林剛剛將車停好。

“隊長。”張海林從車上跳下來,手裏拿著件髒兮兮的外套,外套上沾了淡淡的血腥味。

“任斌怎麽樣了?”

“剛剛和任隊打了電話,沒事兒,就是需要在醫院住幾天,觀察一下。”

“嗯。”

“隊長。”張海林微頓,“你背上的傷……”

“沒事。”秦硯從張海林手裏拿過自己的外套套上,“你先回去,我去古導那邊一趟。”

蓉市的影視基地有些年頭,一些邊角上臨時搭建的小型建築確實存在安全隱患,雖然這不是秦硯在組裏的職責,但他還是必須要提醒一下古項濤,讓他安排專人排查。

張海林木木地點了下頭,“隊長,剛才……”

剛才隊長和薑老師……張海林心中不解,但方才兩人站在雨裏的那一刻,他腦子裏忽然就跳出一個最近剛學的新詞——眼神拉絲。

秦硯側眸,似是已經知道張海林想打聽什麽。

觸上秦硯微沉的視線,張海林摸了摸鼻尖,“沒……沒啥。”

*

薑霓一回到房間,就將濕漉漉的衣服脫了下來。秦硯的外套落在雪白的床單上,沾了薄薄水氣,將柔軟的床單洇濕了一小圈。

男人的衣服,女人的床單,潮濕的水跡,莫名生出些難言的曖昧旖旎。

薑霓從衣櫃裏取出一個衣架,將外套掛好。

眼前不自覺浮現起方才秦硯站在她麵前,褪下外套的那一瞬。

四野闃寂,隻有他為她撐起的一方天地,沾了溫度,繾綣纏繞,入了四肢百骸。

“阿嚏——”

又一個噴嚏,薑霓揉了揉鼻尖,才轉身往浴室走去。

一個暖烘烘的熱水澡結束,酒店也剛好送來了薑湯。

小可看著桌上的薑湯皺眉,“燈燈,你確定要喝?”

“嗯。”薑霓走上前,端起麵前薑湯,辛辣的味道充斥在鼻息間的一瞬,她還是皺了下眉頭。

她不愛薑的味道,也從來不喝薑湯。方才讓小可問問酒店能不能做薑湯的時候,小可還很意外。

薑霓頓了下,屏住呼吸,將滿滿一碗薑湯全部喝完。

小可呆呆看著她。

薑霓從桌上抽了張紙巾擦嘴巴,“問問酒店是不是還有剩餘的,給秦……給樓上也送一點。”

樓上住著IAR的三個教官。

小可眨巴了下眼睛。

是瓜的味道。

可饒是洗了熱水澡、喝了薑湯,薑霓還是感冒了。一個接一個的噴嚏,半簍衛生紙,她鼻尖紅紅,眼睛也水汪汪的。

最後在小可肅著一張臉的要求下,才不情不願地去了醫務室。

雨已經停了,夜色深濃,空氣裏懸著潮濕的因子。

小可被關琴一個電話叫走了,薑霓一個人過來,醫務室的燈亮著,薑霓走進來。

醫務室裏沒有人。

薑霓左右打量了一下,聽到了簾子後麵的窸窣聲。

她走近。

“阿嚏——”

薑霓下意識地抬手抓住簾子,藍色的簾子順著軌道極絲滑地滑開半尺。

不過一瞬。

秦硯本能轉身,皮帶的扣還沒有扣好,褲腰鬆垮地掛著,遮了斜下的人魚線。

薑霓抓著簾子,呆呆地站在原地。

男人精壯的脊背映入眼低,寬肩窄腰,脊柱的中線微凹,一道極明顯的擦傷,從右肩斜過來。

周圍的皮膚一片青紫,卻仍然可見細密的小紅點,是被擦破的血點。

薑霓隻覺耳邊似有千軍萬馬轟鳴碾過。方才入眼的塊壘分明,薄薄的,沒有過分的僨張,性感的要命。

還有……純棉質地的……黑色的邊兒。

薄紅浸透皮膚,整個臉頰都跟著燒了起來,薑霓驀地轉過身。

身後響起皮革擦過的聲音,薑霓整個人都僵在原地,腳下像是生了根。又一陣窸窣聲過後,有腳步聲靠近。

“唰啦——”簾子被徹底滑開。

白熾的燈光映下男人高大的身影,薑霓呆呆盯著地麵,看兩人的影子重合、交疊。

“感冒了?”秦硯開口,偏低的音色,就落在薑霓耳邊。

薑霓隻覺得耳邊癢癢的,連帶著耳後的皮膚都有些麻。

“嗯。”她低應了聲。

又是沉默。

過分的安靜裏,薑霓卻無法忽略秦硯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斜壓過來,擦過頸側、臉頰、定格在眼睫上。

“我……”薑霓頓了下,“有喝薑湯。”

說完,她又暗暗咬了下唇,為什麽要解釋……

身側,秦硯輕嗯了聲。

空氣再度凝滯。

薑霓定了定心神,轉過身,秦硯已經將短袖T恤套上,雙手抄在褲包裏,正定定看著他。

想到方才在秦硯背後看到的擦傷,薑霓有些擔心,“你……受傷了。”

是一個肯定句。

“嗯,小事。”

秦硯開口,視線卻不曾移開半分,依舊落在薑霓的臉龐上。薑霓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左右看了眼,“醫生呢?”

“去拿藥了。”

“哦。”

薑霓不敢去看秦硯,仿佛隻要她一抬眼,所有的心緒就都會傾數泄露,丁點都瞞不過秦硯。

之前的焦急,眼下的擔心。

“為什麽跑出來?”

秦硯卻忽然毫無征兆地,問了薑霓最怕問到的一個問題。

為什麽跑出來,當時下那麽大的雨,她甚至連傘都忘記拿,就那麽狼狽地出現在秦硯麵前。以秦硯縝密的心思,一定會察覺異樣。

薑霓深吸了口,腦中有無數個借口一掠而過。

“就——聽說有人受傷了。”

說完,她紅軟的唇抿起,不打算繼續解釋。

任斌受傷的事早已經傳開,整個劇組這會兒應該都知道了。

秦硯:“哦。沒想到,你和任斌的關係這麽好。”

薑霓:“……”

秦硯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薑霓抿抿唇,心頭有小火苗噌噌冒起,硬邦邦道:“任隊這段時間這麽照顧大家,他受傷了,我關心一下,不行嗎?”

蹩腳的理由。

秦硯的眼底有淺淺的笑意一晃而過。

“行。”

薑霓:“……”

“秦隊長。”嬌俏的一道女聲。

年紀輕輕的小護士笑盈盈地走進來,懷裏還抱著幾盒藥。

秦硯微微皺眉。

小護士自顧解釋道:“李醫生剛才被古導叫走了,說是組裏有位老師不舒服,讓我過來幫你上藥。”

說完,小護士又疑惑地看向薑霓,“薑老師,你怎麽了,也不舒服嗎?”

薑霓:“有點感冒。”

“哦,那你稍等一會兒,李醫生一會兒就回來了。”說著,小護士已經拆開無菌袋,依然笑盈盈地看著秦硯,“秦隊長,你……進裏麵把衣服脫了吧。”

薑霓的視線也落在秦硯身上。

“我自己來吧。”秦硯抽走小護士手裏的無菌袋。

“啊……?”小護士不解,眼中卻有明顯的失望。

秦硯薄薄的唇緊抿著,瞥了眼薑霓,拿起桌上的擦傷藥,走到簾子後,將藍色的遮擋簾拉得嚴嚴實實。

小護士站在原地,朝薑霓扁了下嘴。

隔著一道簾子,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手機嗡嗡的振動聲響起,小護士接起電話。

“李醫生。”

“嗯我知道,我馬上過來。”

電話掛斷,小護士匆匆從醫藥櫃裏取了兩盒藥,見薑霓還站在一邊,“薑老師,您再等一下,我先去給李醫生送藥。”

小護士拿著藥急匆匆地走了,醫務室裏又隻剩下薑霓和秦硯兩個人。隔著一道簾子,裏麵沒了動靜。

薑霓猶豫著是先走,還是再問一下秦硯的傷勢。

她躊躇不決。

沉淡的男聲倏然響起:“薑霓。”

“嗯。”

“進來幫個忙。”

“……”

寂靜的醫務室,猶如一隻巨大的盒子,盈滿白熾的光,一切都無所遁形。

沒有地方可以躲藏。

薑霓怔怔站在原地,隔著藍色的粗布簾,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幫忙……幫……什麽忙?

直到秦硯的聲音再度響起。

“嗯?”

一個低緩的單音節,尾音微微上挑。

似是在詢問她為什麽不應,也不動。

兩相僵持。

薑霓咬唇,慢吞吞地蹭過來。

她站在簾子外,深吸了一口氣,才抬手去拉簾子。

滾珠沿著軌道堆積,藍色的布簾滑開,秦硯正倚在床頭桌邊,抱著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他眸光漆黑,凝了薄光,似有淺薄笑意藏匿其中,薑霓判斷不清。她倏地低下眼睫,視線卻落在秦硯T恤的下擺。

深藍的棉質布料貼合著腰腹線條,T恤邊兒虛虛搭在碳色皮帶扣上,做舊的複古金屬,軟牛皮質地。

薑霓的視線有些移不開。

這條皮帶太像了。

像她當初送他的那一條,她送過秦硯的唯一一樣東西。

生日禮物。

彼時她無所顧忌地撩撥他,“知道我為什麽送你皮帶嗎?”

不等秦硯回答,她已經湊近,將甜軟氣息故意落在男人耳際,眉眼微挑,悠悠道:“我挑的,我送的,當然就得我親手來解。”

曖昧又荒唐。

她以為秦硯一定拿她沒辦法。

哪知一向冷淡的男人倏而唇角微勾,茶黑眸子裏氤氳出伶仃野欲。

“你解?那是你過生日,還是我過生日?”

薑霓怔住。

秦硯凝著她,倏而抬手,捏上她的下巴。

沒有任何言語,他的目光在她麵龐上寸寸描摹,似在打量,又似在把玩欣賞。

薑霓對上他黑漆漆的眸子,望進午夜深靜的海。她眸光泛散一瞬,不自覺地想要溺在其中。

男人修長的指節已經輕輕擦過她的下頜,頸側,落在她領口毛衣的蝴蝶結上。

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刮擦著柔軟的蝴蝶結,暗示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秦硯微微湊近,壓低聲音,像她剛才那樣,將溫熱的氣息故意落在她耳後的**。

“既然是我過生日,當然得我拆禮物。”

薑霓僵住,像一隻被完全掌控了的木偶娃娃。

這一路,她撩了他無數次,卻是第一次,在他這裏得到回應。

周身的血液冷凝一瞬,卻又悉數沸騰。她訝異、害怕,充滿了對他言辭背後深意的未知恐懼;卻也興奮、戰栗,四肢百骸裏藏伏的叛逆因子幾近將她吞噬,像康林這場大雪,攜了毀天滅地之勢。

如果是他——

如果是他,她真的瘋一回,又如何。

“往哪看呢?”

沉薄音色了沾了壞,秦硯驀然開口,打破了一室靜寂。

薑霓倏地抬頭,思緒被打斷。

這一次,她清晰捕捉到了秦硯眼底的笑意,一掠而過。

“愣在幹什麽,過來。”

“……”

薑霓小步蹭過來,直到走到秦硯麵前,和他保持著一臂的安全距離。她能感覺到秦硯過分直白的視線,落在她的發頂,帶著毫不遮掩的審視。

他在探究什麽?

薑霓咽了咽嗓子,這種被壓製的感覺並不好,她努力咽下慌亂,淡定開口:“不是說要幫忙嗎?”

於是,薑霓看著秦硯在她麵前,極緩、極慢地……抬起手臂。

“嗯,幫忙脫一下。”

薑霓:“?”

作者有話說:

燈燈:我怎麽也沒想到,幫的是這個忙

秦隊:以後需要薑老師幫忙的還有很多

燈燈:?

和編輯老師商量,下章入v,有雙更和紅包掉落,感謝寶貝們的支持~

下一本《薄荷玫瑰》(囂張豔骨×痞帥深情/暗戀),求個收藏呀~

薑蔓張了一張極漂亮的臉,性格卻差得要命。

男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從不見她真的對哪個上心。

提起薑家這個小女兒,富貴圈子裏的人都諱莫如深,“一個不入流的替代品罷了,薑家養著她,不過想著有一天,或許能留個念想。”

薑蔓聞言,紅唇輕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她隻是一個替代品。

是以,她比任何人都活得清醒。

*

傅西棠是傅家未來的繼承人,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富貴圈裏眾星捧月的存在。

身邊的人巴結他,卻也忌憚他。

傅西棠二十二歲這一年,薑家久病初愈的大女兒歸來,人人都以為青梅竹馬必定終成眷屬,更何況還有祖輩的一紙婚約。

人們也都說,薑蔓這個替代品囂張不了多久了,薑家遲早會將她掃地出門。

卻不知,無人的角落裏,傅西棠將薑蔓困在身前。

“蔓蔓,與其禍害別人,你不如跟我。”

他所有的荒唐都與她有關。

其實——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