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霓回到酒店的時候, 小可正在收拾東西,這周末劇組放假,薑霓剛好有一個品牌方活動在蓉市。

手機裏藏著的消息仿佛燙手, 薑霓咽了咽嗓子, 瞥見茶幾上放著的果汁, 杯身上貼了“橙汁-無糖常溫”的小標簽,是薑霓一貫的口味。

小可已經幫她把吸管插好, 薑霓端起果汁, 手機嗡嗡的振動聲響起,是閨蜜肖貝樂打來的電話。

薑霓隨手將果汁放在桌上, 接起電話, 聽筒裏響起肖貝樂火急火燎的聲音:“寶貝, 江湖救急!”

肖貝樂一年前被家裏丟到歐洲打工,進了有百年曆史的高奢品牌雅曼集團, 今年是雅曼這個品牌的百年誕辰, 集團很早就研發了一款紀念款香水。

肖貝樂把兩張設計圖發給薑霓,“寶貝,你幫我看看,哪一張更合適?這直接關係到我能不能成為雅曼的首席設計師——”

薑霓:“嗯?”

肖貝樂嘿嘿笑出聲,“的關門弟子。”

肖貝樂丟來的是香水瓶的設計稿,一張是小口方形,一張是中規中矩的扁圓形,瓶身上的浮雕圖案一樣,一麵是雅曼家族的圖騰,另一麵是雅曼創始人Elaine的剪影。

“怎麽樣怎麽樣?”肖貝樂在電話裏催促道。

薑霓凝神端詳了片刻, “有點累贅。”

肖貝樂:“……”

“不僅累贅, 這麽繁複的雙麵浮雕, 會大大增加製作成本。雖然雅曼不差做瓶子的這幾個錢,但我聽說集團現在的大老板亨利是個很摳門的老頭兒。”

肖貝樂:“…………”

察覺到肖貝樂久久不語,薑霓輕笑出聲。

“你有沒有想過省略掉Elaine的剪影設計,轉而增加一個小配飾,比如——”薑霓微頓,望向落地玻璃外晴空下的曠野,“飛鳥。”

“飛鳥?”肖貝樂似是捕捉到了一絲靈感。

“嗯,飛鳥。Elaine生前在她的自傳裏曾提到過,希望自己死後可以化為一隻飛鳥。而且據我所知,她在創立雅曼這個品牌之前,也做過一段時間的設計師,設計過一個飛鳥造型的香水瓶,後來因為設計成本的原因,被品牌方否定了。那是Elaine的處女作。”

或許,也是初心。

聽筒裏,肖貝樂忽而拔高音量,“寶貝!我知道怎麽修改了!Mua!!!等我成為雅曼的首席設計師,我就天天給你做高定!”

肖貝樂風風火火掛斷電話,薑霓笑了下,隨手拿起桌上的果汁抿了口,溫溫的橙汁劃過喉嚨的一瞬,薑霓微微皺眉。

“怎麽了?”小可問道。

“沒,感覺味道怪怪的。”薑霓瞥了眼杯身,是純橙汁。

她又吸了一口,含在口中,細細品匝。

驀地,薑霓轉身,快步進了洗手間,將口中的果汁吐了出來。

“怎麽了,燈燈?”小可丟下手中的平板,跑了過來。

“果汁有問題,裏麵加了芒果。”

小可微怔,視線落在那杯橙汁上。

“橙汁誰給你的?”

“唐詩韻。”小可皺眉,擔心寫在臉上,“要不要緊?我這就讓保鏢過來,開車去醫院。”

“沒事。”薑霓拉住小可,將橙汁放在門口的高腳幾上,又走到桌邊,灌了一大杯水。

“幫我找點抗過敏的藥。那杯橙汁——”薑霓的視線落在橙黃色的杯身上,身體中關於這個氣味的抗拒在叫囂。

薑霓壓下不適,“檢測一下這杯橙汁的成分,再去趟這家飲品店,看看能不能看到今天中午的監控。”

“好。”小可忙應下。

可即便吃了藥,到了午後,薑霓的臉頰還是泛紅了,因為攝入的量少,小紅疹星星點點,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脖頸。

小可自責得不得了,她跟在薑霓身邊三年多,一直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這還是第一次出了差錯。

小姑娘這會兒紅著眼睛,看向薑霓,內疚極了。

“多大的事兒。”薑霓窩在沙發裏,不在意地笑笑,“我又不是第一次過敏了。”

她這話說得輕鬆,可捏著詩集的指尖還是下意識地蜷緊,背後跟著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關琴打來電話,小可跑到陽台上去接。薑霓窩在沙發裏,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周身的不適。

耳邊恍恍惚惚有女人在說話,聲音忽高忽低——

“死了活該。”

“和她那個媽一樣,都是勾人的狐狸精。”

“你們誰敢給她打電話叫醫生,就給我卷鋪蓋走人。”

……

“燈燈——”

薑霓緩緩睜開眼,略微模糊的視線裏是小可一張焦急的臉。

“燈燈。”小可皺眉,眼中盡是擔憂,“你沒事吧?臉色怎麽這麽白?要不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沒事。”薑霓淡聲應了句,額角覆著一層薄薄的汗。

“琴姐怎麽說?”

“琴姐說陳蔓蔓這是司馬昭之心,她就是想搞黃你和E家的合作。”

薑霓點頭,方才她也想到了。

這周末在蓉市的品牌活動,是當初關琴好不容易給她爭取來的高奢。不過她現在隻是品牌的象形大使,還不是代言人。

昨晚關琴還在說,正好可以借著她拿獎的風頭,徹底拿下這個品牌。

小可忿忿,“這個陳蔓蔓,真的是又蠢又壞!”

薑霓莞爾。

看到薑霓微白的臉色,小可又有些擔憂,“燈燈,要不我們還是去醫院看一下?”

在給薑霓當助理之初,芒果就被列在了絕對禁止的食物清單裏,琴姐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讓薑霓碰芒果。

“沒事,吃點藥就好了,我有經驗。不過……”薑霓微頓了下,“下午的集訓,你還是去幫我請個假吧。”

她有點不太舒服,不僅僅是因為芒果過敏。

背後冷汗退去,又覆上一層。

“真的不去醫院嗎?”

“不用。”薑霓靠進沙發裏,閉上眼,一邊緩解身體的不適,一邊梳理思路。

“下午你去找秦硯請假的時候,聲音大一點,務必讓所有人聽到,表現出特別著急和擔心的樣子。”

小可眨眨眼,忽然有一種肩挑重擔的使命感。

“好,我肯定演好!”

“就說我過敏嚴重,去了醫院。”薑霓沉吟,“等下你讓保鏢開著車往醫院那個方向跑一圈。”

“燈燈,你要做什麽?”

薑霓合著眼,聲線悠淡:“讓我想想。”

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且防不勝防,她得想想,怎麽做才能一勞永逸。

*

下午的集訓,薑霓請假了。

“批了?”薑霓窩在沙發裏,對著鏡子擦藥。

因為攝入的芒果少,她臉上的紅疹其實還好,遠沒有從前來的觸目驚心。

“批了,秦隊長親自點頭。”小可想起方才她向秦硯請假的場景,所有人齊刷刷地看著她,她捏著拳頭,按照薑霓的叮囑,大聲道:“秦隊,薑老師皮膚嚴重過敏,醫生說要好好休息,不能參加下午的集訓了。”

小可本來就怕秦硯,加上這會兒又在誇大其詞,完全不敢跟他對視,生怕被他看出端倪。

彼時,秦硯微微皺眉,小可一顆心幾乎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她不會露餡了吧。

“嚴重嗎?”秦硯問。

小可:“啊?”

“過敏。”秦硯又補了兩個字。

“還……還好。”小可準備了一大堆說辭,卻怎麽也沒想到,秦硯居然問了這麽一句。

他是在關心薑霓?

秦硯點頭,“嗯,讓她好好休息。”

小可怔愣在原地,完全接不上秦硯的話。

房間裏,薑霓聽完小可的複述,思緒落在了最後那一句上——讓她好好休息。

一旁,小可長長舒了口氣,“我今天才發現,我可一點都不是演戲的料,我還是老老實實當我的助理,跟著琴姐好好學,爭取有天能成為金牌經紀人。”

小可跟了薑霓三年,薑霓知道這小丫頭一直有個“金牌經紀人”的夢想。

薑霓伸手拿過茶幾上的鏡子,又照了照臉頰,紅紅的小疹子星星點點。

如果那杯果汁全部喝下去,她現在一定躺在醫院掛點滴,明天E家的商業活動肯定無法出席,也勢必會影響到後續的合作。

“小可,讓琴姐幫忙打聽一下,趙光宇這兩天來蓉市,都見過什麽人?”

“啊?”小可一時有點懵,沒太跟得上薑霓的思路。

徐嘉逸之前和她說過,MK資本的老板趙光宇最近在蓉市。起初薑霓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現在想想……薑霓眸色沉下來。

“陳蔓蔓還沒那個本事,除非——”

小可也反應過來了,“燈燈,你是說……這件事,是趙光宇在背後搗鬼?”

薑霓不確定。

陳蔓蔓在這個圈子裏勉強算個二線,頂多玩點這種在果茶裏做手腳的小把戲。但如果真的是趙光宇,事情就會變得棘手許多。

這周六的活動上,E家要和長青集團戰略簽約,之後E家會將旗下的幾個化妝品和女裝子品牌在中國市場全麵鋪開。

長青集團的大股東是MK資本,趙光宇有足夠的資本去撼動她和E家的合作關係。

小可見薑霓神色凝重,猶豫道:“要不要,問問封總的意思?”

“不用。”薑霓拒絕,勾了下唇,眸中蘊著水光,笑意卻未達眼底。

就算是趙光宇又怎麽樣呢。

正好,他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

傍晚的時候,關於薑霓過敏的事情在網上開始快速傳播。

一開始是個路人小號爆料,後來被營銷號加工轉載,熱度一下子就起來了。薑霓這兩年紅,人氣高,黑粉也多。

等到天快黑的時候,#薑霓就醫#的詞條直接飆到了熱一。

薑霓掃了眼評論區,輕嘖了聲,“原來有這麽多人盼著我不好啊。”

小可心疼她,“燈燈,別看了。”

評論區有關心愛護她的粉絲,自然也有詆毀詛咒的,什麽絕症、毀容、墮.胎,隔著一層網絡,肆意宣泄惡言。

還有營銷號扒出了薑霓剛入圈的一樁舊事——那個時候薑霓才堪堪滿二十歲,嫩芽一樣的年紀,是安嘉傳媒力捧的新人。

她一出道,就拿到了一個人氣極高的平價彩妝代言,品牌方都已經官宣了,薑霓卻因為嚴重過敏住進了醫院。

一同爆出的,還有那晚薑霓在飯局上和大佬們推杯換盞的照片。品牌方認為她沒有履行代言人的職責,有損少女感,當即提出解約,並索要天價違約金。

這件事最終被安嘉傳媒壓了下去,薑霓的路人緣卻因此一落千丈,之後幾年,關於她入圈前的各種黑料,也大都和那次的大佬局過敏事件脫不開關係。

已經過去四年的事,卻又被重新提及,且推到了熱搜前排,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

至於評論區,更是不能看。

“肯定是陳蔓蔓的團隊幹的,她還要不要臉了?”小可忿忿道。

薑霓不在意地笑笑,“我要是連這些都看不了,我這幾年在這個圈子裏就白待了。”

“燈燈,我們要回應嗎?”

薑霓窩在沙發裏,翻著那本舊了的《飛鳥集》,眼底有晦暗不明的薄光。

她沒想到,這樁舊事會被重新炒冷飯。但轉念想想,他們能拿出實實在在的照片炒作的,也就這麽一樁事了。

真是沒意思。

“燈燈?”

薑霓眸光澄亮,恬淡,在小可疑惑的注視裏,微微歪了下頭。

“不管。”

小可咬唇。

如果一直放任那些惡言流散……薑霓好不容易扳回一城的路人緣怎麽辦。

見小可扁著嘴巴,薑霓彎唇,抬手掐了小姑娘未退的嬰兒肥,“再等等,也讓我——再想想。”

小可眨巴著眼睛,感覺自己被撩了,俏臉微紅。

薑霓紅唇彎著,清涼的眼底凝著薄光,直接把小可給看呆了。

“叮咚——”

門鈴響起。

小可回神,連忙套上拖鞋去走過去,門打開,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徐嘉逸。徐嘉逸衝小可笑了下,“薑霓姐在不在?”

小可想起薑霓叮囑的話,不管是誰來打聽,都說她已經吃了藥睡了。

“在。”小可微微點頭,“不過已經休息了,徐老師有事嗎?”

“沒……”徐嘉逸頓了下,“就是聽說她生病了,過來看看。”

說著,徐嘉逸將手裏的袋子遞到小可麵前,“這個藥對過敏很有效,我姑媽是皮膚科的醫生,她推薦的。”

“哦哦。”小可連忙接下徐嘉逸手裏的袋子,“徐老師費心了,我替燈燈謝謝徐老師。”

“不客氣,那我不打擾了。”

目送徐嘉逸離開,小可關上門,拎著袋子走到沙發邊,“徐老師給你帶的藥,據說治療過敏很有效。”

薑霓瞥了眼茶幾上的袋子,輕嗯了聲,繼續翻手裏的劇本。半晌,她又抬起頭,“IAR有沒有什麽治療過敏的藥?”

“啊?”小可正在和關琴微信聊工作,轉頭懵懵地看向薑霓,“IAR?”

薑霓神色微滯,抬手撓了撓鼻尖,“沒……就是突然想起之前他們那個舒緩包,好像效果挺好的。”

“哦。”小可緩緩點頭,“那我問問張教官。”

“不用。”薑霓驀地出聲,打斷了小可要切換聊天框的動作。

小可眨眨眼,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就……這麽晚了,不要打擾別人休息,明天再問。”薑霓幹巴巴地補充了兩句,將視線重新落回劇本上。

卻是怎麽也看不進去。

良久,薑霓點開微信,胡亂翻著通訊錄。

她想直接問秦硯,點開手機,看著屏幕上白天的那句【不行麽】,又慫了。

“燈燈?”

小可第三次喊薑霓,她才回過神,慌忙將手機按滅。

“怎麽了?”

小可欲言又止,薑霓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讓人擔心。

“燈燈,你心情不好嗎?”

“沒。”薑霓應了句,出神了片刻,又倏地起身,“你早點休息,我出去透透氣。”

*

安全通道口,張海林看著徐嘉逸進了電梯,才轉頭看向站在樓梯台階上的秦硯。

方才小可和徐嘉逸的對話他們聽得一清二楚。

薑霓已經睡下了。

“隊長,咱們……還去嗎?”

兩人原本是想問問薑霓的病情,現在似乎會打擾到人家。

秦硯還站在樓梯台階上,雙手抄在褲包裏。應聲燈暗下去,將他整個人籠在暗色裏,沉沉眼眸中情緒愈發辨不清。

“隊長?”張海林又喊了聲。

秦硯微微抬頭,麵色冷峻。

“算了。”

“啊?哦……”

“你先回去吧,我出去透透氣。”說著,秦硯繼續下樓。

張海林撓頭,他們隊長怎麽看起來怪怪的?

*

三月的夜晚,夜風徐徐,月光姣姣。

秦硯倚在長廊邊,嗓子有些發癢,想抽支煙,摸了摸褲包,方才出來的時候忘記帶了。

點開手機,兩人的對話還停留在中午,薑霓沒回。

修長的手指上滑,直到看到一個叫“彩彩”的名字。對方的頭像還是五年前在貢拉雪山拍的,照片上的女孩子笑容明朗,澄亮的眸子裏映出一個英挺的身影。

這張照片也是他拍的。

耳邊似有清甜的聲音,將秦硯一下子拉回了五年前。

“秦硯你看,我是不是滿心滿眼都是你?”

秦硯點進聊天框,兩人的最後一條信息停留在2015年1月31日。

那天他生日。

將手機重新收進褲包,秦硯漫無目的地一路往花園的深處走。幾株早櫻這兩天剛剛開花,粉白的花瓣一簇簇,綴滿枝頭。

遠遠地,秦硯就瞥見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姑娘倚在樹邊,身上虛虛裹著條黑棕小格的羊毛圍巾,長發有些淩亂地垂在身前。

圍巾披肩下,修身的黑裙一直遮了腿肚,隻留一小截白嫩的小腿,踝骨纖細,踩著一雙黑色的人字拖。

總是喜歡光著腳,這個毛病還沒改。

待走近,秦硯才看到薑霓指間燃著煙。薑霓有些出神,察覺有人靠近的一瞬,轉頭望過去,清澈的眸子裏還帶著些許茫然。

她就這個樣子站在櫻花樹下,纖白的指間一根細細的煙,煙絲明明滅滅,燙在夜色裏。

膚若皓雪,紅唇瀲灩,像是夜色裏的妖精。

也像隻慵懶的貓咪。

秦硯微微皺眉。

薑霓終於看清來人,心中震動詫異,剛想要問他怎麽來這兒了,遠遠又瞥見一道婀娜身影。

是白天給秦硯送果汁的那個化妝師。

喉間的話被壓下,薑霓忽然覺得這口煙有些莫名的嗆人。

他們怎麽在一起,是約好的?

白天才和她說了那樣似是而非的話,晚上就又約了別人?

眉眼間的茫然和驚訝悉數退去,薑霓整個人在夜色裏忽而變得冷豔,眸光中還隱隱帶了些嘲諷。

“秦……”

一個字剛出口,她指尖的煙就被抽走了,連帶著整個人也被秦硯壓製,後背貼上樹幹。

她穿著平底鞋,秦硯整整高了她一頭,她就被這樣桎梏在狹小的空間裏。

迎上秦硯沉沉的眸光,薑霓掙紮,“你鬆……”

“要是不想讓你看到你這個樣子,就安靜閉嘴。”

壓得極低的一句話,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到,秦硯微微往身後瞥了眼,那道追過來的身影已經靠得很近。

薑霓有點不服氣,嫣紅的唇動了動,和秦硯對視,最後一偏頭,啞了火。

作者有話說:

秦隊發紅包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