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

薑霓想到酒店頂樓, 蒼茫夜色裏從直升機上跳下來的男人,身體的記憶被喚醒,熱意自耳根發酵。

可饒是如此, 薑霓也似乎心有不甘, 不願意就這樣順著秦硯的意思服軟。

她低聲反駁:“明明是你……先親的我。”

很低的一句話, 在密閉的車廂裏變得異常清晰。

即便是喜歡和愛,她也要執拗地和他分個先後高低。

秦硯幾乎被她一句話氣笑了。

他看著身邊的姑娘, 看她纖濃的眼睫輕垂著, 薄紅從耳後蔓開,染了瓷白的臉頰。

嬌矜如她, 是他不該先開口逗.弄。

秦硯抬手從儀表台上摸過煙盒, 敲出一支, 指尖剛捏上濾嘴,又偏頭看薑霓, “介意嗎?”

薑霓微頓, 搖頭。

秦硯自認不是一個煙癮很大的人,可看著薑霓臉紅的樣子,就覺得喉嚨發癢。他想起那晚在君安酒店的樓頂,她一身狼狽地出現在偌大的天台,像是在尋找什麽,那麽急切。

那個瞬間,秦硯強烈地感知到,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她撲空。

所以他不顧一切跳下直升機。

近三十年的人生裏,兩次荒唐, 都是因為一個人。

秦硯扯了下唇, 捏著煙, 卻沒點。

他轉頭看向薑霓,視線灼灼,“我是先親的,所以——”

“咚咚咚——”

車窗被敲響,張海林的聲音在車外響起:“隊長!”

薑霓心尖一跳。

所以……什麽?

話沒說完,如鯁在喉,難言的不適。

車窗降下,露出張海林黝黑的一張臉,最近蓉市氣溫回升,張海林又被曬黑了一個色號。

“隊……”張海林咧著笑,在看到副駕駛上坐著的薑霓時,笑容僵在了臉上。

“薑老師……?”

薑霓衝張海林點頭,“古導找我,搭個便車。”

她用了秦硯的理由,回得從容。

一旁,秦硯微勾了下唇角。

張海林木愣愣地點頭,“哦。”

“有事?”秦硯不耐,開口問道。

“哦,沒事兒,就是聽說你回來了,過來接你。”

秦硯:“……”

張海林全然沒有察覺到車裏氣氛的異樣,大剌剌的拉開後排車門,將堆在座椅上的東西使勁往邊上一推,“隊長,我正好也要去古導那邊,我也搭個便車。”

秦硯:“……”

薑霓:“……”

有了張海林這個超級電燈泡在,先前的話已經不方便再說,秦硯抿著唇角,重新發動車子。薑霓也轉頭,一臉淡定地看向車窗外。

兩個人看起來真就一點也不熟。

“薑老師。”張海林探頭過來,“那個戀綜我一直在追,上期裏的預告裏,你那幾句話可太絕了,大家夥都說你是真的什麽都敢說。”

“嗯?”薑霓眨眨眼,回憶了一下。

這些綜藝節目大都是有劇本的,尤其是節目組想要炒作的熱點,都會提前和嘉賓溝通。

薑霓在想,她說了什麽。

“就是上期四號女嘉賓不是和三號男嘉賓親了麽,但下期預告裏,她又和二號男嘉賓去約會了,現在好多人都在罵她,說她……”

說得不太好聽,張海林沒重複。

薑霓卻起來了。

當時她還點評了一句:“接個吻而已,難道我親你一下,我這輩子都得是你的了麽?”

誠然,嘉賓們拿的都是劇本,她的點評也是劇本,節目組就是要這樣的話題和效果。

這是工作,薑霓沒覺得有什麽,直到張海林的聲音繼續在後排響起,“我也覺得,這都什麽年代了,接個吻怎麽了?人好端端一女孩,怎麽就不能有B選項了,是吧?哦,就因為和你親了下,就得和你好?就得對你負責?真是老封建。”

薑霓眼皮狠狠一跳。

她緩緩扭過頭,果然觸到了身邊秦硯沉如涼夜的眸光。

薑霓:“……”

張海林猶不自知,“薑老師,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薑霓僵著笑,幹巴巴地接了兩個字:“對……吧。”

倏地,車子停下。

秦硯沒開腔。

薑霓往窗外瞥了眼,正是酒店後門。

“那個……”她彎了彎唇,忽然就有些心虛,手指收緊,抱著懷裏的大口袋,朝張海林點了下頭,“那我下車了,拜拜。”

“拜拜,薑老師,您慢點啊。”

薑霓咬唇,看了眼秦硯,轉身下車。

車門被關上,張海林瞥見被薑霓落在座椅下的小牛皮紙袋,“誒,薑老師,你……”

“我的。”秦硯俯身撿起紙袋,丟在了副駕駛上。

張海林:“……?”

*

薑霓回到酒店,懨懨地窩在沙發裏。小可看到她手邊的大袋子,好奇道:“這是什麽?”

這是保安遞給她的“快遞”,薑霓打開袋子,居然是……男人的衣服。

深藍色,胸口處有IAR的字樣。

薑霓倏地收緊袋子,“垃圾。”

“啊?”小可不解,燈燈為什麽要把一袋垃圾抱在懷裏啊……不過薑霓以前飾演過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天才少女,為了揣摩角色,每天也都在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小可沒多想。

薑霓卻抱著一袋子衣服,陷入了沉思。

或許……她應該解釋一下?張海林說的那些都是劇本,可轉念想想,即便是劇本台詞,可話糙理不糙啊,讓她違心去哄人,薑霓覺得別扭。

白皙指腹在手機屏幕上點點劃劃,始終沒能邁出那一步。半晌,薑霓把手機往沙發上一丟,捏著袋子捂住臉,“煩死了。”

小可看著把一袋垃圾糊在臉上的薑霓,眉頭皺得愈深。這次飾演的女醫生,精神狀態也這麽堪憂嗎?

片刻,薑霓接到劇組工作人員的通知,開始準備第一場戲的妝造,沒有時間再給她胡思亂想了。

薑霓看了眼手機,生怕自己待會兒不能入戲,索性將手機留在沙發上,拿了外套出門。

*

《逆行》開機後的第一場戲是在深夜,古項濤劍走偏鋒,第一場戲就選了一場大戲。

薑霓和宋尉行飾演的兩名醫生在村子裏坐診時遭遇山洪,遇上了前來救助的紅星救援隊。

這是這場戲的第三條,前兩條古項濤不太滿意,因為出演救援人員的演員在淌水的時候,身形不穩,別說救人,自個兒感覺都要被水帶跑。

第三條各就各位。

隔著簾幕,薑霓穿著一身白大褂狼狽地蹲在臨時診棚的桌子上,白大褂的下擺已經被泥水洇濕,她懷裏還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半個小時前,這裏還是一片平實土地,孩子們在診棚邊玩耍。山洪湧來的一瞬,薑霓飾演的任曉為了救小女孩,沒能跑到更安全的高處,被困在了這方孤地。

夜雨將至,四周已成水澤。

診棚外傳來窸窸窣窣聲。

“秦隊。”

“嗯。”

“這……”

“沒事。”

“那就麻煩您了。”

男人沒應,繼而是卡扣收緊的聲音。

薑霓心尖忽地一跳,簾幕上映出男人高大的身形。

秦硯在換救生衣。

古項濤掀起簾幕,“小薑,等下這場戲,秦隊先做示範,你配合一下。”

薑霓怔頓,抿抿唇點頭,“好。”

片刻,全場的燈光暗下。

山洪衝毀了村子裏唯一的供電設備,四周一片死寂,越發沉濃。

“姐姐,我怕。”小女孩偎依在薑霓的懷裏。

薑霓輕撫著她的後背,“不怕,等會兒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她望向診棚外,望著漆黑的夜色。

周遭靜寂,薑霓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砰——

她的視線一瞬不瞬,卻一時間分不清在期待什麽。

任曉期待的是救援,她呢?

光亮照進的一瞬,薑霓的視線落進秦硯沉黑的眸子裏,她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角。

診棚的入口狹窄,救生艇無法進入。夜色裏,薑霓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跳下救生艇,洪水一瞬漫過膝蓋,秦硯唇角抿得平直,拿著救生衣,堅定朝她們的方向走來。

他伸手,沉稠如夜的眸子裏凝著光,薑霓微怔,在男人的眼中看到了狼狽的自己。她連忙將身邊的小女孩抱遞到秦硯手中,作勢就要趟進水裏,卻被喝止。

“等著。”

沉緩的男聲,帶著不容反抗的命令。薑霓下桌的動作生生頓住,看著秦硯的眼睛。

“等著。”秦硯又重複了一遍,語氣緩和了些,眸光依然定定。

他眼中有種過分堅毅的肯定,總能給人安全感。

薑霓收了腳。

秦硯衝她點頭,抱著小女孩子轉身淌向救生艇。

薑霓有一瞬間的恍惚,此情此景,好像不是在拍戲。她真的是被困在洪水裏的醫生,而秦硯是來救她的人。

不敢耽誤救援,薑霓慌忙將救生衣套在身上。

不過片刻,秦硯去而複返。他站在桌邊,轉身弓著背,薑霓猶豫了一霎,正要下桌,膝彎卻被扣住。

黑暗裏,秦硯直接將她背起,薑霓整個人僵住,下意識地圈住秦硯的脖頸。斜風卷著診棚的簾帳,帶起呼呼聲,映著女人眼中的驚慌,男人英致的側臉。

原本的示範,一段拍下來,連古項濤都沒舍得喊停。

秦硯的專業度自不必說,更感染人的是這一段渲染出的氛圍感。救援人員眼中度著的安全感,任曉的驚慌、期盼、甚至一瞬的不知所措。

薑霓已經被帶到幹爽的空地上,古項濤在監視器後衝她豎了個大拇指,顯然是非常滿意她方才的情緒流露。

小可走過來,手上拿著外套和保溫杯,“凍壞了吧,趕緊喝點熱水,把濕衣服脫下來。”

薑霓朝古項濤點了下頭,轉而去看身邊的秦硯。男人利落地脫下救生衣,長褲上的水跡已經幾乎沾到了腿根,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

秦硯俯身,踩著石頭擰了把褲腳上的水。

一旁,小可遞來白毛巾,“燈燈,擦擦。”

薑霓接過毛巾,指尖微動,正要遞給秦硯,身後響起科恩的聲音。

“薑!”

科恩滿眼的讚賞,“你演得太棒了!”

薑霓彎唇,算是承了他的讚美。卻又在科恩想要給她一個擁抱的時候,腳尖往後挪了半步。

“薑。”科恩又往跟前了半步,低眼看著薑霓,澄藍的眸中熠熠,“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也沒給薑霓回答的時間,他繼續道:“我忽然有了新的靈感,想要去深入了解一下中國的傳統香料,打算先去滇南一帶看看。”

薑霓聽懂了,科恩是來和她道別的。

無端地,薑霓悄悄鬆了口氣。她彎起唇角,眉眼漾笑,“那恭喜你,期待你的新靈感。”

看到薑霓彎著笑的眼睛,科恩有一瞬被感染,他肯定點頭,“一定,希望到時候,你願意成為我新靈感的第一個體驗者。”

他微頓,許是情難自禁,“又或者,我可以專門為你調製一款香。”

周圍站著很多人,有劇組的演職人員,各個演員的助理以及救援隊的三個男人。科恩這話說得曖昧,更何況還有眼中毫不遮掩的愛意。

小可下意識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秦硯,隻覺心驚肉跳。

眾人麵麵相覷,眼中盡是八卦,薑霓接不上話。

“科恩先生說笑了。”

沉緩的男聲。

科恩順著聲音看過去,眸中滿是驚訝,“秦……”

秦家的公子,梁國璋的外孫,那晚在E家的活動上他見過。

“秦硯。”秦硯打斷了科恩的話,大步走過來。他身上的水跡未幹,整個人通身的強大氣場卻直接橫亙在了薑霓和科恩之間。

科恩上上下下打量著這位剛剛從“洪水”裏全身而退的救援人員,剛才的拍攝畫麵他全程都看到了,還驚歎於這位救援人員的果敢和專業。

“聽說雅曼醫療前段時間和IAR剛剛簽了研發協議,科恩先生也去了基地調研?”

“唔,是的,非常榮幸。”

秦硯點頭,疏離禮貌的笑,“難怪基地的那幫混蛋小子天天把您掛在嘴邊,還說你答應他們,要親自給他們調配一款香水,有理療功能。”

“嗯……?”

科恩愣了下。

秦硯勾笑,“小孩子不懂事,盡胡說八道,一點邊界感都沒有,我代他們和您道歉。”

科恩還有些沒回神,怔怔地點了下頭,“沒……關係。”

這是他的紳士禮儀。

圍觀的人已經漸漸散去,大家彼此交換眼神,原來科恩先生是這樣的人啊,逢人就給調香水,還是各種定製香水。

秦硯偏頭,看了眼還呆呆站在原地的薑霓。

剛才的尷尬已經被他三言兩語化解,甚至有心人可能會聽出,他所謂的“沒有邊界感”意在指誰。

觸上秦硯寡涼的視線,薑霓忽然心虛,極快地垂下眼睫。

耳邊響起張海林的聲音,“隊長,你那套換洗的衣服呢?”

秦硯又瞥了眼薑霓,視線深而雋長,“沒事。”

他如是回張海林。

*

今晚的拍攝告一段落,薑霓和宋尉行幾個主演留下,需要補幾個小鏡頭。等薑霓卸了妝,換了自己的衣服,已經是淩晨。

她攏著件淺灰色的針織披肩,在酒店門口的廊簷下看到了秦硯。

這是薑霓回酒店的必經之路。

在這裏遇上秦硯,薑霓不確定,秦硯是不是在等她。

秦硯已經換了一身便服,整個人散漫地倚著廊柱,修長的指間夾著根煙。

煙絲燃紅,蓄了一截灰白。

他朝薑霓看過來,眸光凝定。

薑霓無端心悸,攏了攏身上的披肩。

春夜裏細雨剛歇,這一方泥土裏混了青草的香氣。

薑霓低頭,打算直接走過去。

“冷?”

耳邊冷不丁地響起男人沉緩的聲音,薑霓腳步頓了下,錯過了逃掉的機會。她抬眼看秦硯,望著他沉黑的眸子。

“剛才——謝謝你。”

秦硯掐滅指間的煙,“不謝。”

薑霓:“……”

周遭倏然安靜下來。春夜裏,有貓咪在草叢裏叫出聲,壓抑又戚戚。

薑霓也覺得壓抑,打從秦硯回來。

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

還有秦硯此刻沒有溫度的話。

她有話哽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半晌,薑霓下壓心口的異樣,冷淡開口:“秦隊長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上樓了,明早還要拍戲。”

“有事。”

“……”

薑霓抬起的步子又生生被阻下。她看著秦硯,看他沉黑的眼眸。

“秦隊長有什麽話就直說,不用這麽拐彎抹角。”

“打算和科恩處對象?”

“?”

薑霓被問得呆住了。

“還是說,他就是你的B選項?”

“……”

薑霓有點生氣,心頭升起邪氣的小火苗,蹭蹭地一觸即燃。

所以在秦硯眼中,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薑霓緊抿著紅軟的唇,水潤的眸子裏清淩淩的亮,能照見人心。

“秦隊長是不是管得有點太寬了?”薑霓開口,清冷的聲線,“我處不處,和誰處,想怎麽處,有沒有B選項,又或者我還有CDFE選項,都是我自己的事,和秦隊長有什麽關係?”

他問了一句,她回了一車。

秦硯低著眼,視線壓下來,語調卻有點混不吝,“不能管?”

倏地,他身子前傾,整個人已然越過安全距離。

秦硯一手抄在褲包裏,一手摸索著半截斷煙。

煙沒抽完,他嗓子發癢。

“什麽關係?”秦硯的聲音幾乎壓在薑霓的耳邊,“那薑老師說說,我們什麽關係?”

好半天,薑霓都沒能回答出這個問題。

“嗯?”

“……”

秦硯微微直起身,看著她,似是很有耐心地在等她的答案。

薑霓覺得喉嚨有些發幹。

那段過往於她,大約是生命裏僅有的一次、和愛情有關的孤勇。但於秦硯呢?

重逢以來,秦硯總說她是女騙子,可能她真的就是個騙子吧。

當初不管不顧把他“騙”到了手。

撩完就跑。

秦硯:“說話。”

看著秦硯黑眸中沉著的薄光,薑霓舔了舔嘴角,小聲試探道:“炮/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