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林把秦硯和任斌送到機場, 再折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五點。他今天不用跟組,打算回來補個覺。

經過秦硯房間的時候,門沒關, 張海林已經走過去, 又退了回來。餘光裏出現皺皺巴巴的床單, 作為曾經的內務標兵,張海林不能忍。

走進秦硯房間, 張海林看著不僅皺皺巴巴的床單, 還有疊得歪歪扭扭的被子,強迫症犯了。

“隊長這是怎麽了, 從前也沒這麽邋遢啊。”張海林走上前, 把疊好的被子扯開, 重新一道轍一道轍壓。

這是走得太急了?

張海林想到昨晚上和秦硯炫耀內務的那個“小騙子”,難不成隊長這是被刺激了?比不過人家, 打算破罐子破摔?

不太可能, 這不是隊長的風格。

頭腦風暴結束,一塊方方正正的豆腐塊也被疊好,張海林樂嗬嗬地準備把枕頭往被子上摞,結果眼尖地在秦硯深灰色的枕套上發現了一根頭發。

張海林伸出指尖,將細細的頭發捏起來,迎著窗子的亮光。

好家夥。

一根細細的、長的、微微彎曲的頭發!

女人的頭發!!

張海林整個人都驚住了。

秦硯不近女色整個IAR盡人皆知,如今這根女人的頭發是他媽哪裏來的!

還是在**!!!

直到午飯出門,張海林都還沒能消化這個消息。

隻是雅莫拉地區受災嚴重,不過一個上午,大海嘯已經造成當地超過三十萬人受災, 沿岸房屋全毀, 經濟損失預計超過80億歐元。

張海林記掛著秦硯和任斌, 惦記著在前方參與救援的兄弟們。

“天上的如來佛祖、觀音菩薩、玉皇大帝,還有各路神仙,保佑隊長、任隊和IAR所有人平安。”張海林一邊碎碎念,一邊往餐廳走。

“噯——”小可的聲音倏地響起,張海林光顧著念叨,差點撞在薑霓身上。

“薑老師,不好意思,我……”張海林撓頭,“我光顧著給隊長他們求平安了,沒看路。”

薑霓乍見張海林還有些尷尬,昨晚一牆之隔,張海林就在外麵看球賽。但想到網上鋪天蓋地關於“雅莫拉海嘯”的新聞,想到秦硯,就點尷尬也就很快消解了。

“秦……隊長,他們到了嗎?”

“到了。”張海林點頭,“一早就到了。”

“那會不會有危險?”問完,薑霓又覺得自己有些急切,放緩了語速,“我是看新聞裏說,當地的災情似乎很嚴重。”

張海有點答不上話,“危險……怎麽說呢,肯定有,幹我們這個的,哪次出任務都有危險。”

見薑霓微變的臉色,張海林又連忙接話,“但是薑老師你放心,我們都是專業的救援人員,知道怎麽應對危險。我們隊長,那可是IAR的一麵旗幟,能在峭壁上懸停直升機,能一個人深入三十米的洞穴,能……薑老師,你怎麽了?”

張海林每說一句話,薑霓的眉頭就多皺一分,那些她不曾了解和目睹得過往,每一次都這麽危險,聽著讓人心驚肉跳。

小可瞪了張海林一眼,“瞎說八道什麽,你不要嚇唬燈燈。”

張海林撓頭,他……沒嚇唬啊,他說的都是大實話。

“張教官,你是要麗嘉去吃午飯嗎?”薑霓忽然問。

張海林被女神這麽一問,有點不好意思,“薑老師,您別這麽叫我,叫我海林或者小林子就成。”

“我正好也要去吃飯,要不要一起?”

“啊……?哦,好……”

*

直到坐在酒店餐廳,張海林還覺得有點夢幻。

他平時隻能在電視上看見的大明星,如今正坐在他對麵,和他一起吃飯。

他女神不但三觀超正,居然還這麽平易近人。

張海林看著薑霓麵前的燙青菜,終於問出了他疑惑很久的事情:“薑老師,你每天都吃這一點,不餓嗎?”

“習慣了,吃多了上鏡不好看。”

“誰說的,薑老師你什麽樣都好看!”

薑霓彎眼,“你們呢?平時在基地的時候吃什麽?訓練……辛苦嗎?”

“還好,基地的夥食是挺好的,就是我在法國那段時間,吃不慣他們那兒的東西,我覺得還是咱們中國的東西最好吃。至於訓練,沒啥辛不辛苦的,都是那麽練出來的,早就習慣了。”

“你和秦隊長……還有任隊長,認識很久了?”薑霓咬著青菜,問得很委婉。

她記得秦硯臨走前的叮囑,她不會讓他擔心的。可空白的那五年,她沒來得及問,便隻能從張海林這裏知悉一二。

“我都跟我們隊長四年了。”提起秦硯,張海林就特別驕傲,“薑老師你知道嗎,我們秦隊可是IAR特遣救援隊史上最年輕的隊長,在沒來IAR之前,他是在海軍陸戰隊。薑老師你知道世界兵種大賽嗎?我們秦隊是拿過冠軍的!”

薑霓了解過這件事,那一年的亞軍是傑尼。

“我們隊長吧,就是看起來嚴肅,有點凶,其實特別細心,特別照顧人,你可別被他的外表給嚇到了。”

“嗯,我知道,我不怕他。”

“啊?”

薑霓自覺失言,彎唇看向張海林,“你繼續說。”

“哦。”張海林木愣愣地點頭,“就說我自個兒吧,我去IAR 的第一年,我爸就得了病,特別花錢的病。我媽過世得早,家裏還有兩個妹妹在念書,條件不好,根本拿不出那麽多錢給我爸看病。”

說到這裏,張海林眼睛有些紅。

“那個時候,每天訓練完,我就一個人躲在宿舍裏哭,後來被隊長知道了,他借給了我一大筆錢,還托人把我爸送進了省上最好的醫院。”

“我爸死裏逃生撿回來一條命,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告訴我自己,從今往後,我張海林這條命就是隊長的。”

薑霓可以想象那時的秦硯,心軟如他,肯定會竭盡所能幫助張海林。這也是為什麽和他相處過的人,都會被他折服。

正直且赤誠,看似冷硬的外表下,卻有一顆柔軟的心。

見薑霓有些出神,張海林想起劇組一直流傳著的她和秦硯不對付的八卦。

張海林輕咳了聲,“薑老師,其實吧……我們隊長對你也特別好,特別上心。”

“啊?”薑霓微怔。

一旁小可努力壓下八卦的欲望,豎起一對耳朵,等待下文。

“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隊長臨上飛機前還交代我,要好好照顧你,你是主角,戲份多,要多看著點幫著點。別看他平時對你凶,其實特關心你。”

薑霓想說,他平時對我也不凶。

他不敢凶我。

不過薑霓覺得,張海林這話裏有水分。秦硯怎麽可能說出讓張海林特意照顧她這種話。大抵是因為他和任斌都不在,劇組隻剩下張海林一個人,讓他多看多幫。

或許,在他叮囑的一大堆話裏,也能有一句是專門屬於她的,比如——她戲份多,尤其要多看著點。

薑霓莞爾。

“薑老師,所以說,我們隊長是個挺好的男人,就是有點悶。”

張海林總結道。

薑霓不禁笑出聲,“不知道的,以為你在給你們隊長說對象呢。”

“啊?”張海林笑得憨厚,撓撓頭,“那不能,我們隊長對姑娘沒興趣。”

一旁正在喝湯的小可險些一口湯全都噴出來,嗆得一張小臉通紅。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張海林連忙找補,“我是說,我們隊長沒心思談戀愛,這幾年在隊裏,好多人都給他介紹過對象,他一個沒見過……”

不對,張海林忽然頓住,想起來秦硯**的女人頭發。

“怎麽了?”薑霓見張海林突然不說了,愈發好奇,“一個沒見過,然後呢?”

張海林欲言又止,觸上薑霓期盼且探究的眼神,他有點拒絕不了。

薑老師應該不是那麽八卦的人,應該不會到處亂說吧。

“就……我覺得……”張海林壓低聲音,“我們隊長,有人了。”

薑霓心頭一跳,耳尖不自覺地燒紅。

她咽了咽嗓子,“你為什麽這麽覺得?”

“……”張海林又左右看了眼,“薑老師,我跟你說了,你可不能和別人說。我今早——在我們隊長的枕頭上,發現了一根女人的長頭發。”

“……”薑霓下意識地就去摸自己的發尾。

“我猜,這個人,就在咱們組裏。”

薑霓:“……”

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旁小可暗戳戳發來的消息。

小姑娘哭唧唧:【燈燈,我給你準備的東西你沒用】

薑霓:“……”

*

整整十天,薑霓都沒有接到過秦硯的電話,雅莫拉當地的交通和供電還在恢複,所有的通信都被中斷,她唯一可以知道秦硯動態的地方,隻有新聞。

鋪天蓋地的新聞,圍繞著這場大海嘯,數十萬人無家可歸,有災民在鏡頭前哭泣,他的妹妹在這場海嘯中喪生。

許多公眾人物都在慷慨解囊,新聞界麵除了關於災情的實時報道,便是各類組織的捐贈消息。一個個掃過,薑霓在捐贈企業名錄中看到了懷遠集團,捐款100萬元。

前不久的新聞報道裏,薑懷遠還大談公益,塑造他慈善企業家的形象。

薑霓扯唇。

酒店的房間裏,從不開的電視也開始工作,畫麵轉接——是深夜暴雨裏的雅莫拉。

城市的道路已經被摧毀殆盡,周邊全都是垮塌的民房,深夜裏雨水澆注廢墟,穿著雨衣的記者站在街頭,畫麵一度中止黑屏。

“目前,由於交通和供電尚未恢複,運往當地的大部分救援物資受阻,許多災民缺衣少食,尤其缺乏基本醫療物品和常規藥物。”

薑霓的視線凝定在屏幕上,漆黑的雨夜,記者身後人影綽綽,根本分辨不清是當地的災民,還是救援人員。

有鏡頭一晃而過,在臨時搭建的帳篷下,躲雨的年邁老婦人瑟瑟發抖,身上穿著深藍色的救援服,衣服的胸口印著清晰的“IAR”三個字母,在漆黑的深夜泛起寒涼的光澤。

薑霓的眼眶一瞬酸脹。

小可知道她擔心秦硯,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也不一定就是秦隊長的衣服,IAR那麽多人……”

話沒能說完,小可也知道自己這話不合適。

是不是秦硯的衣服並不重要,IAR本就是一個象征,代表著許許多多和秦硯一樣的人。

“燈燈,你別擔心了,秦隊長那麽厲害,一定會平安的。”

薑霓吸吸鼻子,輕嗯了聲,“琴姐那邊怎麽說?”

小可知道薑霓是問關於捐款的事。

“琴姐已經按照你的叮囑,把第一筆捐助款打過去了,後兩筆還得再等兩天,還沒周轉開。”

薑霓點點頭,點開手機,給秦硯發消息。

【我今天拍了兩場大戲,因為狀態好,早早就收工了。晚餐小可給我煮了很好吃的青菜粥,我有聽你的話,不胡思亂想了,你也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這十天,薑霓每天都會發這樣的消息,像是碎碎念,將每一天的生活都事無巨細地說給秦硯聽。

雖然知道,他不會回複她。

沒關係的。

上一次他們分開,她給他發了那麽殘忍的一條消息。

這一次,她想讓秦硯點開手機,就看到很多很多來自薑霓的、彩彩的消息,都是日常的、開心的。

讓他知道,她在很聽話的,等他回來。

*

雅莫拉,當地時間晚上十一點。

連續的暴雨加大了救援難度,位於市中心的救援指揮部燈火通明,這將又是一個不眠夜。

來自各個國家的IAR救援精英正在商討接下來的應對措施,在交通、電路大麵積癱瘓的情況下,如何保障當地災民的基本生活,預防大海嘯過後的次生災害。

為首的中國男人穿著件單薄的深藍色T恤,正在和一個金發碧眼的英國男人低聲交談。

他深雋的眼底布著紅血絲,臉頰上有明顯的擦傷,可饒是如此,仍不損英致。

極深刻的一張臉,五官深邃立體,是造物主絕對的偏愛。

“秦隊。”任斌匆匆走進來,在秦硯耳邊低語。秦硯目光微凜,起身的一瞬下意識去拿身後的衣服,才看到椅背空空如也。

“你的衣服傍晚時候給了一位阿嬤。”任斌低聲提醒。

“通知特遣救援一組二組,五分鍾後指揮部樓下待命。”秦硯開口,抬眼看向一桌的人,眸光沉定,“距離雅莫拉市中心五十公裏的奈加地區發生山體塌方。”

有人倒抽了一口氣。

因為遠離海岸,奈加山區周邊安置兩個較大的災民救助營,雖說距離山區有一定距離,但山體垮塌之後很可能會出現海水倒灌或者泥石流。

秦硯沉默一瞬,轉頭吩咐身邊金發碧眼的男人,“Dan,我去一趟奈加,這裏交給你。”

英國男人皺眉,正要說什麽,任斌已經開口阻攔,“隊長,你身上還有傷。”

“沒事。”

黑色的軍靴壓在地麵,秦硯已經轉身,邁著大步走向門口。任斌急急跟上來,“那我和你一起。”

秦硯微頓,側頭叮囑任斌,“我受傷的事,不許告訴海林。”

張海林那個小子嘴上沒個把門的,回頭不小心說給薑霓聽,她一定會擔心。

任斌擰著眉,點頭。

雨夜沉涼。

指揮部外暴雨如注,兩輛重型卡車已經原地待命,秦硯大步走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攀上車門邊的扶手。

指揮部的門口有記者在做現場報道。

記者轉身的一瞬,秦硯俯身鑽進了車子裏,“通往奈加的路況如何?”

“最近的一條路,前二十公裏可以行車,後麵的路隻能徒步。如果繞道,走運送救災物災的通道,需要六個小時。”

秦硯頷首,“走近路。”

傾盆夜雨,天空一片沉稠,視域裏黑黢黢的,隻有車燈打出的兩道光柱,將瓢潑大雨映亮,雨勢如注。

兩輛重型卡車依次駛出救援指揮部,駛向發生山體塌方的奈加地區。

開車的司機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這次從IAR南瓊指揮部直接到了雅莫拉參與救援。

秦硯的名字他早就聽說過。

這十天的救援,是暢通雅莫拉生命線的生死援救,他眼睜睜看著這位年輕的指揮官不眠不休,在短短27個小時打通了雅莫拉的第一道生命通道,讓第一批救援物資成功運抵。

之後的兩次餘震再度摧毀了大部分的運輸通道,如果沒有當初的第一批物資,如今的雅莫拉更是舉步維艱。

他還聽說,前天一處災民救助點發生垮塌,秦硯為了救人,腰上受了傷。

“秦隊,你要不要休息會兒?”

饒是南瓊基地最出色的救援人員,看到秦硯眼底滿布的紅血色,也心生不忍,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麽造。

“秦隊,你睡會兒,我以前在雅莫拉參加過急訓,這裏的路我熟。”

“沒關係。”秦硯看著車窗外沉稠的夜色,雨水在玻璃上砸下大片水痕。

奈加地區還有兩個災民救助點,安置著兩萬多人。

“你這麽不顧及自個兒的身體,回頭嫂子知道了,該心疼了。

秦硯微頓。

車子裏陷入一瞬的寂靜,小夥子轉頭再看時,秦硯已經闔上眼。

“二十分鍾,如果我沒醒,叫醒我。”

“成。”

不過兩分鍾,身邊已經傳來清淺平穩的呼吸聲,小夥子笑笑。

他也有媳婦兒,果然媳婦兒的話是最管用的。

*

淩晨一點,薑霓還靠在**,反複看著今晚的新聞片段。

雨夜飄搖的雅莫拉救援指揮部,兩列IAR成員整裝待發,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從指揮部一躍而出,直奔重型卡車。

有金發碧眼的男人向記者走來,接受了采訪。

男人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我們的指揮官秦帶隊去了奈加地區,那裏剛剛被告知發生了山體垮塌事故。”

不過三十秒鍾的畫麵,薑霓已經反反複複看了無數遍。受限於光線,那道頎長的身影有些模糊,可哪怕隻有一晃而過的鏡頭,薑霓也無比肯定,那個人就是秦硯。

薑霓拿出手機,繼續給秦硯發消息。

【我在新聞裏看到你了,雖然隻有一個畫麵,但我知道,那個人就是你。】

【秦硯,你讓我等你回來,你不許有事】

薑霓渾渾睡過去的時候已經快要三點,許是睡前看了太多遍雅莫拉雨夜的畫麵,聽了太多遍“我們的指揮官秦帶隊去了奈加地區,那裏發生了山體垮塌”,夢裏漆黑一片,全是暴雨澆注的城市。

她夢見了被海嘯摧毀的村莊,夢到了穿著IAR救援服的老婦人,夢到了泥濘汪澤裏災民的呼救聲,繼而是山體垮塌——

“秦隊長——”

陌生的呼喊。

薑霓驚醒,一下子從**坐起來,背後冷汗涔涔。

她轉頭去看窗外,東方既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