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晚禱,寬敞的禮拜堂裏,女助祭伯納黛特.泰斯女士認定自己聽到一種陌生的語言,就好奇地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看見用右手捂住嘴巴,將噴嚏的威力全部壓在手帕,一臉無辜的杜利安.橡葉。

盡管女助祭伯納黛特.泰斯女士並不是語言學的專家,也沒有對自己釋放“通曉語言”的神術,卻從這句話蘊含的情緒,推斷出【恩眷者】剛才說的那一連串音節的大致意思。

就在這時,禮拜堂外麵驟然響起一聲清脆的鷹唳,那是擅長搏擊長空,用一對堅韌有力的翅膀,駕馭狂風驟雨,訓練有素的迅鷹,經曆長途跋涉後,順利抵達目的地後的歡快鳴叫。

憑著女人獨有的完全不講理的直覺,女助祭伯納黛特.泰斯女士斷定外麵的迅鷹,有很大的可能與晚禱時罵罵咧咧的杜利安.橡葉有關,隻是具體是哪方麵的事務,暫且來說還是一頭霧水。

蘇利斯修道院有專門的訓鷹人,赫然是黑衣執事恩多克閣下,隻見他腳步匆忙地走出獨居的高塔,有條不紊地給自己的左臂套上三層加厚的牛皮護筒,右手食指拇指圈起塞進嘴裏,深吸一口氣,猛地吹了聲呼哨。

在蘇利斯修道院上空盤旋翱翔的迅鷹,聽到熟悉又陌生的哨聲,低頭往下探看,發現一位左手戴著肥厚的皮質護筒,銳利的目光就像是同類的雄性人類,視線對視之間,一點火花驟然點燃,迅鷹的氣焰隨即緩緩收斂,撲扇著翅膀開始下降。

當它一路掀起狂風亂流,朝黑衣執事恩多克的左手落下,自身的份量壓地膂力不俗的雄性人類往下重重一沉,嚇地渾身翎羽泛起金屬光澤的迅鷹不安地跳騰了幾下,差點沒撲扇翅膀往高空飛走。

所幸的是,黑衣執事恩多克最後還是挺住了,運用自己過人的柔韌性,憑著多年腰馬合一的基礎,好歹抗住了這一波突如其來的空降。

一條兩指寬,巴掌長的帶血鹿肉,被黑衣執事恩多克輕輕地拋到迅鷹的左側,他還沒有說什麽、做什麽,就看見具有一絲魔法生物血脈的迅鷹,猛然探出脖子,張開帶鉤的彎喙,側頭淩空咬住那條犒勞自己的獎勵,脖子一伸一縮之間,就將帶血鹿肉一節節地吞下。

黑衣執事恩多克看見這一幕後,滿意地笑了笑,對這頭不認生的迅鷹相當有好感,接連又給了三條帶血的新鮮鹿肉,暫時填飽了它的肚子,才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輕輕摘下係在迅鷹右腳的中空細筒,旋開外麵的筒蓋,用食中二指夾出裏麵的紙條。

“在教會的盟友未免也太謹慎了!不用神術傳訊,我可以理解,連奧法都棄之不顧,而是運用古老的迅鷹傳信,裏麵的內容肯定很驚人!”

黑衣執事恩多克強忍著好奇心,沒有打開紙條先看一遍,而是先將迅鷹架在胳膊上,走去蘇利斯修道院的“鴿籠”,先將這頭大家夥放在空無一鳥的木架上歇息,隨後才轉去禮拜堂,直接找上白衣主教阿納塔斯閣下。

沒過多久,紙條來到蘇利斯修道院的最高負責人麵前,以他多年積累的經驗和閱曆,已經猜到在教會總部的盟友傳來的消息,肯定對自己很不利,於是伸手邀請黑衣執事恩多克坐下,兩人一起揭開觀看。

“紅衣主教伽泰瑪閣下,被大主教提名為蘇利斯修道院的院長,已獲得樞機主教和教宗的認可,即將趕赴渡鴉山脈就任!”

黑衣執事恩多克看到最後一句,臉色瞬間一沉,麵皮都繃緊了,泛起青灰的鐵色,死死地咬著牙齒,濃如實質的殺意在體內翻騰,內心的怨憤從齒縫裏噴出,令室溫都下降幾度。

“大意了!大意了!蘇利斯修道院空缺著正職院長的位置,我原本以為必定是您的囊中之物,沒想到這個位置竟然是反製的暗手!”

白衣主教阿納塔斯對此早就有所察覺,既然心裏有所準備,自然不會被這條幾乎可以扭轉局麵的情報影響到心情,他看到老友鐵青的臉色很不好看,伸手輕輕拍了拍黑衣執事的手臂。

“恩多克,我的老朋友!這條消息不是我們早就預見?至少沒有撤掉我的職位,命令我轉任到鳥不拉屎的山野荒地,並不算上是最壞的局麵。我們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黑衣執事恩多克很聽勸,在互相扶持走過最艱難的歲月的老友勸解下,心情果然好轉起來,至少臉色恢複了幾分正常的血色。

“紅衣主教多是貴族出身的外行人,伽泰瑪的名字,我也有所耳聞,似乎並不以虔誠聞名各方勢力。要不要……”

黑衣執事恩多克捏著右手五指為刀,狠狠地往下一斬,為了老友的誌願,為了平民派的崛起,他已經有所覺悟了。

誰知,白衣主教阿納塔斯不緊不慢地搖搖頭:“伽泰瑪閣下與其他庸庸碌碌的貴族主教不同,他是審判廳出身,與黑暗生物長期打交道的王牌,不僅精通律令係神術,同時也是擅長防護係奧法,兼近身肉搏係的強人,憑著積累的功績披上紅袍神衣,絕對不能輕看此人。”

黑衣執事恩多克自然不會懷疑老友說的話,想到自己也是走神奧武三道同修,遇上一位生死之間打轉多年的同行,全方位的碾壓或許談不上,某些領域蓋壓自己一頭,那是完全可以預見的事實,不由得他不氣餒。

白衣主教阿納塔斯看到老朋友臉色恢複如常,眼神裏依舊忿忿不平,不由地寬慰道:“如果你出身在地方大貴族家庭,肯定早就披上紅袍神衣了。可惜,教會高層被世代聖品家族和貴族把持,平民出身的我們哪怕天資再高,虔誠的信仰無人可比,還是被拒絕進入其中。”

黑衣執事恩多克想起了自己的誓言,考慮到光輝教會在北境的現狀,不由地重重吐出一口氣,點頭應道:“平民出身的聖職人員積累到足夠多的力量,變革的時機已經成熟,您僅僅是站出來登高一呼,太陽兄弟會就聚集過來,這可是教會四分之一的武力。”

白衣主教阿納塔斯搖頭輕笑道:“四分之一,遠遠不夠啊!大多數人還是觀望著,就看我們能不能抗住教會高層的壓力了。堡壘通常都是從內部攻破的,我們要提起精神,防止蘇利斯修道院的平民學生被拉攏分化掉。”

黑衣執事恩多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即將到來的是一位審判廳出身的紅衣主教,除了嚴苛的執行……對了,他是老牌貴族家庭出身,我初步估計一下,伽泰瑪的目標……最近引起兩次神降的杜利安.橡葉!”

白衣主教阿納塔斯點了點頭:“杜利安.橡葉並不見融修道院內的貴族小圈子,顯然是對自己的身份和位置還有所保留的小家夥。他不是給修道院的規章製服打了許多補丁?我們就采納他的這一套建言,看看紅衣主教伽泰瑪閣下如何應對?”

黑衣執事恩多克第一次看見老友臉上淡淡的笑容,曾幾何時消失的壞笑,不由地莞爾。

年少時的阿納塔斯除了是一位虔誠的聖光信徒,同時他也是一肚子壞水,將貴族戲弄地團團亂轉的壞家夥。現任的教宗曾經就被阿納塔斯戲弄地很慘,很慘,很慘,一度陷入自我懷疑當中,留下很深的心理陰影。

三天過後,風塵仆仆的紅衣主教伽泰瑪閣下就乘坐輕便的單人馬車,火急火燎地趕到蘇利斯修道院就任。

隨同而來的則是第二頭迅鷹!不過,迅鷹帶來的並非是白衣主教阿納塔斯的盟友傳來的消息,而是杜利安.橡葉出身的拓荒領,傳來了一個非常不妙的噩耗。

他的兄長朱利亞.橡葉在步戰訓練時,左腳踩中一顆生鏽的鐵釘,當時沒有在意,晚上的時候就發起了高燒,整條左腿腫脹起來,人更是陷入昏迷中,嘴唇都發白了。

這條消息有如一道三環奧法“叉狀閃電”,劈中了杜利安.橡葉,將他瞬息間擊倒,重重地坐在地上。

貴族小圈子都在議論紛紛,達成的共識是杜利安.橡葉在裝模做樣,演戲給別人看。原本沒有繼承權的幺子,很有可能因為長兄的病亡,獲得第一位的繼承權,日後繼承拓荒領的家業和爵位,豈不是美滋滋。

平民中有識人之明的家夥,卻看出了杜利安.橡葉發自內心的悲痛和傷感,但大多數人卻對此不以為意,根本沒有把不融入貴族小圈子,也不與他們走在一起的騎士閣下的幺子,看作一路人。

唯有杜利安.橡葉自己才明白,自己是何等的誠惶誠恐,在夢中經曆的一切,似乎距離自己很遠,關鍵點回想起來,卻距離自己很近很近。

他很是懊惱,也很悔恨。長兄朱利亞日後有“瘸子”的外號,正是在他十八歲那年,腳底板踩中生鏽的釘子,在生死線上掙紮了幾個月,憑著父親好不容易才求取到的精靈族的寶物“自然之葉”,才僥幸活了過來,卻不免落下了終生殘疾。

“我經曆過的夢,竟然成為了現實。莫非是光輝之主讓我看到了未來?的確有傳聞說,神的目光超然在時光長河之上!八大學派之一的預言師,憑著自己的智慧和天賦,能縱躍出時光長河,看到不遠的將來,或即將發生的事件。他們不過是遊魚,而神祗則是翱翔在時河之上的飛鳥,甚至能對時光長河施與有限的影響。”

杜利安.橡葉看著一臉風塵的紅衣主教伽泰瑪閣下,想起夢中他對自己的手段,軟磨硬泡不成,撕破臉對自己放狠話的癲狂,聖泰斯家族放逐自己的時候,他也是加害的凶手之一,不由地心頭泛起濃濃的惡感,看也不看這位在光輝教會內部地位崇高的“主教”,決定以探看兄長病情為理由,盡快找白衣主教阿納塔斯閣下申請回家的探親假。

不出所料,從最高負責人的位置退下,自動降級為蘇利斯修道院的副院長,僅僅看了一眼杜利安.橡葉,確定了他的決心,就立即批準了他的請假。

紅衣主教伽泰瑪閣下得知消息時,已經在第二天的晨禱,當著一眾見習牧師的麵,他不好發作,匆匆結束晨禱後,回到修道院院長的書房,才發泄出來。

黑衣執事恩多克早就在外麵蹲點,聽到這位大貴族出身,審判廳出來的主教砸爛了一大堆雜物,不停歇地前後弄了一刻鍾(十五分鍾)才停下來,笑地簡直合不攏嘴。

畢竟,昨晚就踏著月色離開蘇利斯修道院的杜利安.橡葉,早就出了渡鴉山脈,沒準已經乘船在蘇布林河順流而下,絕對不是普通手段能夠追上。

再說了,就算追上杜利安.橡葉又能怎樣?長兄生病昏迷,隨時都有可能亡故,身為唯一的弟弟和順位繼承人,回家探病根本挑不出刺來,伽泰瑪閣下身為紅衣主教又能如何?

或許這才是蘇利斯修道院新任院長亂砸一通的原因,剛剛上任就遭到當頭一棒,仿佛食人魔的會心一擊。

畢竟,挫敗感太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