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推卸責任,各種東拉西扯,就是聽不到一句反省。朱邪赤心的這些廢話,活像敗家子挨收拾時的東拉西扯,乏味的能讓人直打哈欠。除了嘴皮工夫不行以外,他的打架技巧同樣乏善可陳,從那些粗糲的破空聲判斷,“太虛之刃”根本沒有精妙技巧,純粹是仗著蠻力大開大合 ,一直不停歇地猛砸猛戳罷了。
趙棟成覺得,如果自己帶上三個好手,把這貨圍起來慢慢懟的話,不用一刻鍾就能把他放倒,而且一個傷亡也不會有。但殿下卻偏偏選擇了單挑,雖說朱邪赤心隻會輪王八錘,但一把力氣畢竟擺在那裏,像這樣以身犯險,到底是為啥嘞?
蘭陵郡王沒有對部下們解釋。話又說回來,他正專心致誌地同戎狄首領鬥將,也沒工夫搭理其他事情。與一貫風格不同,殿下這次選擇了防守以待戰機,大半時間都是在敵人攻擊範圍之外遊走,這就使得步法變化格外迅速,有時還會來上一次驚險的跳躍躲閃,讓趙棟成聽得心裏“咯噔”一聲……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令戰鬥回合數飛快增長。他們的戰場,很快就不再局限於祭祀台高處,整個土包,乃至祭祀台周遭的空地,都被金鐵交擊聲籠罩。朱邪赤心揮錘猛砸,在夯土、血泥當中連番敲出大坑;蘭陵郡王閃轉挪騰,忽而將對手引向土坡,忽而將戰場轉入遍地屍骸,盡可能地給敵酋製造麻煩,一再讓朱邪赤心腳步踉蹌。
越來越多的援軍聚攏過來,不僅把圍觀人群變得裏三層外三層,也讓遵令衝鋒的戎狄殘渣愈發難熬。在這些友軍當中,精力最為充沛的便是黑鉞效節軍,他們隻留下幾個軍官看熱鬧,其他人狂呼酣戰地發起衝鋒,從側麵把人魈集群一舉打垮,正在列陣抵禦的四步幢二隊,一下子就失去了當麵敵人。
王二安、李喆等人無仗可打,隻能對地上的重傷號下手補刀。趙棟成則是樂得如此,他抖掉刀上沾著的肉皮,急不可耐地把目光轉向祭祀台,並且極其極其幸運地,目睹了整場鬥將最為關鍵的轉折點。
殿下又把對手引回了最高處。就像嫻熟的馴獸師逗弄惡犬。他的山紋重鎧不見一絲傷痕,雪白披風雖被汙血染紅,卻沒有一滴來自本身。相較之下,朱邪赤心卻是氣急敗壞兼狼狽不堪,好像老牛累癆傷那樣劇烈喘息;每次揮動沉重兵器,他的腳步就會隨之變得虛飄,連最基本的穩固下盤都做不到。然而,盡管狀況已經如此糟糕,可他還是不肯停止咒罵,揮棒時也越來越直接,越來越粗魯,直到簡化成劈柴似的直上直下——
蘭陵王毫無預兆地停止躲避,趁蒺藜骨朵剛剛揮下、嵌在土中不及拔出的時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進對手身後。他沒在厚重背甲上浪費力氣,而是雙手握持九節長鞭,用堪比鷹隼俯衝攻擊的精準,在“太虛之刃”左邊腿彎重重一點。
“哇啊啊啊啊啊啊!!!”
朱邪赤心單膝跪地,慘呼震耳欲聾,幾乎要震破觀眾們的耳膜。他顯然傷得不輕,整整兩個心跳之後方才站起,但蘭陵郡王可不會給他機會重整旗鼓,先是“嗖嗖”兩次刺中右肘關節,接著又大膽地跳到對手左側,一記揮擊重重敲上北冥鋼盔。
三次攻擊一氣嗬成,根本不給朱邪赤心反映時間。戎狄首領的腦袋,以一個極其別扭的角度歪向右肩,枯紙似的嘴唇連著噴出大股血沫;右側手臂,雖然執拗地想要把握骨朵,但筋肉已不能正確發力,由著沉甸甸長滿棘刺的鐵球下墜,下墜。
遭到長鞭打擊的部位,無一例外全部冒出大股黑煙。朱邪赤心的巨軀,或者說巨型北冥鋼鎧,也隨之開始劇烈抽搐,披膊甚至因為這種抖動飄了起來。奇怪的是,他雖然看上去就快完蛋,卻又散發出一種古怪的壓迫感,雙眼的血紅被青綠磷火迅速代替,遭到重創的腿部,似乎也被某種神秘力量慢慢托起——
蘭陵王高長恭,幹脆利落地發動了又一輪輪攻擊。首先,殿下給“太虛之刃”兩隻手腕各賞一鞭,讓這貨再也無法握持兵刃,“轟隆”一聲把黑鐵丟棄腳邊;接著,殿下又對準左肩一記迅猛斜劈,讓朱邪赤心僅剩的好胳膊當即垂下,不偏不倚正好亮出無防護的脖頸。“蠱歸蠱。”殿下簡短地說出三個字音,同時也是鬥將當中唯一一句言語,旋即把九節鞭高高抬起,“撲哧”插 進那塊枯皺、**,從內向外閃出綠光的僵死皮肉。
剛被捅 穿的一刹那,朱邪赤心沒有任何反應。但是,僅僅一忽過後,它就像傀儡失去操控那樣跪倒在地,嘴巴歪向北麵天空,發出鐵片刮擦似的詭異尖叫。這吼聲不屬於任何活物,甚至不屬於這個現世,高亢綿長迅速席卷鬥將場地,令所有觀眾不約而同地捂住耳朵,胃腸以閃電般的速度縮成一顆皺梨。
趙棟成難受得差點嘔吐,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要被帶進幽境。然而,尖叫聲在最刺耳的時候戛然而止,沒有任何預兆。眾目睽睽之下,那副巨軀開始從外向內迅速萎縮,北冥鋼鎧在巨大壓力下變形破碎,仿佛被無形大手肆意**;成團濃煙迫不及待地湧出縫隙,在空中接連組成兩個龐然人形,宛如獅虎相爭一般開始互相毆鬥。
。兩團煙霧彼此糾纏,誰也不服誰地戰了許久。盡管他們都沒有清晰麵孔,但趙棟成本能地覺得,自己完全知道這倆家夥的身份。其中之一,應該不久之前還困在北冥鋼鎧裏麵,另一個則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汴梁城外被捕獲,直到九節鋼鞭捅穿戎狄首領,這才找到了發泄怒火的機會……/殿下說的沒錯,這還真是蠱蟲對蠱蟲。滾回老家去吧!這個世道,沒你們待的地方!/
憤怒毆鬥的兩團靈體,可能聽到了趙棟成的心聲,也可能沒有。不過,它們確實在向凡人期望的方向發展。倆禍害越打越激烈,越打竄得越高,直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融為一團,形成新的烏黑雲牆——
“轟隆隆隆!!!”
滾雷先發,震得地上眾人紛紛踉蹌。電光後至,逼迫飛天艦隊加速躲避。閃電枝枝杈杈,宛如遊弋天地的紫蛇,風向一秒八變,為人間同時帶來酷暑嚴寒。大雨傾盆而下,隨即戛然而止,黑色冰雹緊隨其後,對準戰場上的所有活物,不分青紅皂白劈頭砸下……
這輪天候毫無道理可言,隻能用狂野暴躁來形容。但這也是兩位太虛代言,咽氣之前最後的回光返照。沒過多久,冰雹就萎靡成了幾點灰色冰晶,羈傲不遜的狂風,也不情不願地降回到了日常水平。閃電、烏雲繼續堅持著,懸在眾人頭頂硬是不肯離開,直到靈狐慵懶地抬起玉臂,順指尖導出和熙春風。
雷電嗚咽著縮成一團閃光,在響雷當中徹底炸個幹淨。氣浪呼嘯著橫掃戰場,將那些呆若木雞的巨獸、妖邪,一個不剩地盡數吹倒在地。人魈七竅流血,好似布口袋一般向前撲倒;牧民全身枯槁,在自己的氈袍裏頭灰飛煙滅……自西向東,由南至北,廣闊戰場再無一個敵軍站立,柵牆、穹廬等殘餘建築更是爭先恐後倒塌,形成無比壯觀的滾滾塵煙。
過了很久之後,趙棟成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踢開腳邊一顆幹枯首級,左手哆嗦著取出油布,發現拿錯了東西,趕緊又哆嗦著塞回腰包,重新拽出一塊幹淨手巾——
但這還是不對。“打贏了。”羽林隊主哆嗦著嘴唇,近乎耳語般地念出這三個字。他抬起脖子,近乎虔誠地望向蘭陵郡王,清澈的眼中迸出火花,燥熱的頭發根根豎起。“為咱的大齊。為咱的皇上。”趙棟成摘下範陽氈帽,幾下便將黑冰抖擻幹淨:
“為咱的殿下。為咱的勝利。萬歲!!!”
“萬歲!!!”
“萬歲!!!”
“萬歲!!!”
……
歡呼聲宛如海嘯,頃刻間席卷整條山穀。士卒、軍官、將帥、王宮貴胄,所有人都被同樣的狂喜包圍,發自內心地為彼此送上慶賀。有人仰天長嘯,有人捶胸頓足,還有人跑上惹眼高處,忘乎所以地揮舞五彩戰旗;經曆血火考驗的二隊,更是有不少人緊緊抱住生死弟兄,為來之不易的勝利熱淚盈眶……
趙棟成很快就喊啞了嗓子。視野更是變得一片模糊。他聽到各軍各幢同時擂響戰鼓,隆隆聲響傳遍母山八陘;他看到金吾大纛一路向前,驕傲地插上敵酋斃命之處,那座籠罩七彩光暈的祭祀高台……
大齊天子與堂兄相聚,開懷大笑著共賀勝利。接下來,他們還會給予血戰幸存的將士慷慨封賞。大先生、蘇然,還有隨北上兵團而來的家鄉至親,很快也會來到這片喜悅之海,與闊別已久的趙棟成歡慶重逢。不久之後,在這片劫後餘生的土地上,肯定會舉行無數慶功宴飲,軍民官吏、獠蠻山精,所有人將會不分彼此地坐在一起,享受闊別已久的甜蜜時光。
但在這之前,趙棟成有一件事情必須去做。他連換兩條布巾,將雁翎刀上的血汙盡數拭淨;他為刀鋒仔細上油,直到驚濤駭浪般的刀紋再現寒光。直到做完這些,他才將鋒利的鋼刃重新入鞘,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確保鈿銀鮫鞘與镔鐵刀身嚴絲合縫,絕不會因為意外滑出。
/委屈你了。/潁陰籍戍邊勇士趙棟成,望著嬰兒一般安靜的佩刀,如釋重負的微笑。/好好睡吧,越久越好。願這塊土地不再勞煩你,願它在重建後更加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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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諸位讀者的支持!第三十章《尾聲》結束後,我不會馬上把小說設置完結。這個操作,將在番外篇連載完畢後進行。我一定會讓全書字數超過百萬字,既是對諸位讀者的回饋,也是對我本人的交待!
PS:番外主角在本篇也曾出場一次,在那個章節還算顯眼,應該不難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