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驛長,麻煩你轉告獵戶,從今天開始,殄羌寨周圍會變得很不太平。獨門獨戶,很可能突然就沒了性命,哪怕幾十人的營地,夜裏也不會完全保險。想平安就進寨,幫商戶與農戶守城,也是在幫助自己一家老小!”
“這也太過——”八品官的眼睛驀地瞪大,臉色就像遭遇寒流一樣,“刷”地一下變得蒼白:
“官長。難道說,來的是那種——”
“晚倍噩和食人魔奴隸都沒過來。”少年回答的斬釘截鐵,而且毫無避諱,惹得其他話事人,以及百無聊賴的保鏢驛卒齊齊回頭:
“自從我來到延州,就沒在任何地方,見到任何關於晚倍噩的蹤跡。另外不要忘了,死者枕頭裏麵就有元寶,整整十兩!”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王驛長欣慰地長出一口氣,開始連著輕錘自己胸口,震得方心一陣跳動:
“長官,下官吩咐獵戶的時候,是否也是……實話實說?”
“這個隨意。”少年眯起眼睛,用上了他雖然嗤之以鼻,但卻隨處可見的官僚話術:
“不要傳謠造謠。但是,一定要讓他們印象深刻。現場就看到這裏,王驛長、孫什長,你們可以回圈外了。”
“唯。”王、孫兩人態度非常恭敬,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受了震撼。少年向他們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按他的計劃,犯罪現場這邊已經無甚可做,再對幾位話事人勉勵幾句,就可以收工回寨——
“官長!官長!!”商會借給少年的書辦,興衝衝兼大叫大嚷地跑了過來。他很年輕,與少年大概同歲,因為在停屍房嘔吐過多的緣故,現在腳步仍然有些虛飄,過木板橋的時候,差點就了個大馬趴。不過,這點挫折並沒有影響情緒,他從地上爬起來以後,照樣還是滿麵紅光,離得老遠就開始搖晃手中紙張:
“官長說的全應驗了!一個不差!不隻箭矢,還有那具屍首,箭一拿過去,屍首的頭,頭上麵,頭上麵,頭上麵當場就——”
“慢慢說。對了別急著停,先原地轉上幾圈。”少年笑容可鞠地遞上酒囊,反正也是杜行首之前送的,慷他人之慨而已:
“我猜猜。是不是箭矢拿過去,死屍頭部立刻就有閃亮?”
“對,對對!”書辦呼哧呼哧喘著氣,一麵緩步慢走,一麵把木塞“砰”地撥開,濃鬱酒香一下子擴散開來。“遵長官吩咐,俺們把屍首抬進地窖,人進去看的時候,蓋板全部合嚴實。有閃亮,長官,俺們幾個都下去了,所有人都瞧見有閃亮,屍首、箭矢,都有閃亮!”
說完這些話,書辦再也忍耐不住,趕緊貪婪地端起牛皮酒囊,咕嘟咕嘟地把桑葚酒灌個痛快。他是心滿意足了,站在那裏滿臉幸福,在場的其他人,大多數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根本不知道“箭矢”、“閃亮”說的是啥,活像聽天書一樣迷茫不已。
不過,根據少年觀察,馬邑主和孫什長,應該還是聽出了一些東西。前者就像犯了牙疼一樣,又是砸吧嘴又是唉聲歎氣,一麵繞圈走一麵頻頻向西回望;後者膽子更大,聽完書辦介紹,幹脆向前一步走,主動與少年攀談起來。“官長。”輔兵頭目拱手作揖,恭敬地低頭發問:
“收複龍州時,下官曾在小種鎮將麾下當差。這位小兄弟所說的情形,我在軍中也曾見……也曾聽說過。”
“有經驗,是好事。”少年嚴肅地點了點頭:
“孫什長,烽燧預定要派出兩名教官,出發之前,你一定要同他們說清楚。當然,能寫的話,最好還是勞煩你寫篇詳細文字,把那些東西的習性、弱點、兵甲器械、偏好戰術都寫清楚。既然凶手的身份已經確定,接著還有件事情,勞煩王驛長也來聽聽……杜行首,你也別豎耳朵了,一起過來吧。這件事,少不了要麻煩商會嘞。”
八品官努力擠出幾聲幹笑,心不甘情不願地湊了過來。杜老板的汗水“嗖嗖”往外直冒,一條絹帕擦到濕透,愣是不夠。不過,少年這次並不打算過分壓榨,他要提出的,不過是一個很小的要求而已。“三位盡請放心。我沒打算增加攤派,已經議定的人手數目,也不會再變。”他先送出去三枚定心丸,等對麵幾人臉色和緩以後,這才亮出正題:
“我隻是出於自己的好奇心,想問諸位一個簡單問題:請問,幾位身邊,有沒有那種身手嫻熟、經驗豐富的好手呢?”
孫、王、杜,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寫的字湊到一起,立刻能拚出完整句子:
“這人,到底,想啥?”不過,他們可沒時間慢慢猜了,因為少年馬上就學著官僚的樣子,故作威嚴地清了嗓子。發現躲不掉以後,杜行首最先認命,一手拎著黏糊糊的手帕,苦著麵皮開始答話:
“敢教長官知曉:為保家中安康,我確實聘了三位高手看家護院,江湖上都有名聲。但是,驛站、烽燧的事情,我實是半點不知情。”
“你也別不知情了。耽誤工夫!”孫什長不滿意地瞪了老杜一眼,牙關一咬拳頭一攥,回頭就對少年講了實話:
“官長,杜員外請的護院確實是高手,所有人以前都是鏢局台柱。我那幫弟兄沒法比,都是看烽燧的輔兵,不是上陣打仗的正經戰兵,銃打得沒他們準,槍棒拳腳也都不如。你讓我選教官,我也隻能挑體格最壯的兩人過去,他倆肯定比打更人厲害,但也就那樣了,強不到哪裏去。驛站那邊——”
“驛站那邊,還是王驛長自己說吧。”少年阻止了孫什長繼續得罪人。這種時候,讓他發泄太多隻會影響大局。“王驛長,你們驛站打算怎麽選教官呢?”
“實不相瞞。”八品官顯得相當尷尬,幹脆低下脖子專心欣賞官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