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蟬鳴陣陣。

瀟湘院外垂下絲絲綠絛,飄擺**漾。

沈念坐在院中的案幾邊,手裏正捧著丫鬟方才做好的冰酥酪,小口小口用著。

門外傳來雜亂的聲音,丫鬟芙蓉語氣慌張,“宋......宋公子,你不能進,這裏是我家小姐內院,你豈敢硬闖進去?”

沈念抬頭,恰好看到眼前的男人,她的未婚夫婿。

顧長安著一身月白長袍,書生意氣,臉上帶著薄怒,“沈念,芙兒一定會進我顧家門的,你不要白費心機!”

沈念眉頭微皺,前世並未有顧長安來找她這一出。

上一世,沈父沈母早亡,給沈念留下了萬貫家財,並將她托付給了舅舅蔣家。

她嫁給了顧長安時,他還隻是個剛中舉的秀才,家中一貧如洗,連科考的報名費都拿不出。

是沈念散盡家財,替他謀得一個好前程。

在沈念的銀錢打點下,顧長安一路順遂,仕途亨通,卻在官拜宰輔的那一夜,屠戮了舅舅家滿門,侵占沈父沈母留下的全部家產。

連身懷六甲的沈念,也被顧長安虐待淩辱。

瀕死之際,他冷冷地說出真相。

“沈念,我恨透了你,若不是你非要嫁給我,芙兒也不會慘死。”

“你強逼我娶你,才肯出錢資助我繼續科考,若非如此,芙兒怎會為我傷心欲絕。”

沈念這才知道,當年,顧長安想要沈念的銀錢資助,就棄了為他淪落青樓的青梅宋雪芙。

宋雪芙絕望崩潰,在顧長安大婚當夜,自縊而亡。

顧長安也為此,恨透了沈念。

記憶回籠,沈念望向眼前自私涼薄的男人,眼中隻有厭惡,和蝕骨的恨意。

顧長安卻未察覺,仍自顧指責著,“沈念,你不過一個商戶女子,我肯娶你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你合該知足了,不要妄想獨占我。”

看他這副急切的樣子,沈念眸色晦暗未明,“宋姑娘不是自稱紅樓清流,寧為寒門妻,不做高門妾,怎麽,她如今卻想通了,肯做你的妾?”

宋雪芙是顧長安的心愛之人,曾作一首詩詞名動天下,其詩中飽含對世間女子的心疼與不忍,被當今長公主盛讚,雖身陷青樓,卻有風骨,當得起天下女子的表率。

雖她如今年歲已經三十五,比顧長安長了十三歲,仍留在青樓,卻被長公主封做娘子官,從六品,日常接客也隻接官客,不會接客尋常的平民。

顧長安眸色中閃著慍怒,“芙兒為什麽做妾?她是為了我才賣身進了青樓,又始終為我守身如玉,身出淤泥而不染,長公主都讚她高潔,她與你不同,芙兒是這世上品行最好的女子。”

說起心愛之人,他眼底帶著堅定和愧色,眉目皆是繾綣情意,“芙兒她這般對我,我怎能負她,也絕不可能用妾室的身份去侮辱她,我娶她,自然是要讓她做我顧家主母的。”

說罷,他看向沈念,與她商量,“你若是願意,我自會彌補你,你便帶上你沈家全部家產,嫁過來做我的側室,盡心伺候我和芙兒,我不會虧待你。”

側室,說得好聽,實則也就是可以被主母隨意打罵侮辱的妾。

身後芙蓉倒吸口冷氣,氣得嗓音顫抖,“顧秀才,你瘋了不成,我家小姐清清白白,為何要做一個妓子的側室?”

聽到芙蓉的指責,顧長安頓時沉下臉,厲聲嗬斥,“沒教養的東西,我與你家小姐說話,哪裏有你插嘴的份,沒有規矩,下去自行掌嘴!”

沈念冷眼看著他,這般上位者的氣勢,跟前世他位高權重之時一模一樣。

顧長安,果然也回來了。

這樣更好,冤有頭債有主。

沈念上前一步,將芙蓉護在身後,唇角譏誚勾起,“當初,是你們顧家托了媒人來向我提親,如今你想反悔另娶他人,你們顧家其他人倒也肯?”

顧長安一愣,他方才重生歸來便急急來找沈念對峙,自然還沒有想到這一層。

但是他依舊嘴硬道,“自然肯,如今我已是秀才相公,過幾日科考也必定榜上有名,就等來日封官拜相,我娶誰為妻自然由自己說了算。”

沈念心中嘲諷,顧家的那些人她上輩子都見過,個個都是狼心狗肺之輩,見利忘義之徒,又極重名聲。

如今他們還幻想著沈念帶著家產嫁進顧家,好能過上金尊玉貴的生活。

沈念看向顧長安,冷冷一笑,眉間花鈿冷豔高貴,“既然如此,那我便與你退親吧。”

顧長安怔愣一瞬,眸中厭惡更甚,“沈念,你就這樣歹毒,居然用退親逼迫我。”

沈念反問道,“你既然要娶宋雪芙為妻,我也自不會願意做妾,如此我們兩人的親事就此作罷,遂了你的意,豈不更好?”

“退親,絕不可能!”

顧長安一口拒絕,隨即換了副語氣,誠懇道,“沈念,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不過是商戶家的女兒,地位本就低下,如今你又父母雙亡,沒有人可以依仗,你沈家這些家產日後該如何,你想過沒有?”

他聲音逐漸溫和,言辭懇切,“沈念,你能靠的隻有我,你舅舅這一家早就覬覦你父母的遺產,如今讓你做我的側室,是為了幫你。”

沈念被這番言辭氣笑了,“顧長安,你這樣不肯退親,該不是舍不得我的家產?”

顧長安被戳中心思,頓時惱怒,“不知好歹!我本是好意,倒讓你覺得我是看上你家的錢,我顧長安好歹是陛下親封的秀才相公,未來的狀元郎,前程似錦,怎會稀罕你家的東西,你這般張口閉口都是錢,滿身銅臭,為人不齒!”

“這便是你與芙兒最大的差距,她與我吟詩作賦,行的都是高雅之事,芙兒人淡如菊,而你卻是滿身小家子氣,怎堪做我顧家主母!”

沈念抬頭看他,傾城的麵上帶著冷漠,“你既然覺得我不知好歹,就不用再多費口舌,退親吧,我沈家有祖訓,絕不與娼妓共侍一夫。”

顧長安聽到娼妓一詞,眸中升起憤怒,想如同前世一般,抬手就要朝沈念扇過去。

待看了看沈念身後的眾多家仆,又生生地收了動作。

他耐著性子再次勸道,“沈念,我是為了你好,芙兒雖出身低賤,卻從來都是不爭不搶,她最能體諒女子的不易,讓她做你的主母,定不會虧待你,況且她比你年長十幾歲,若讓你壓她一頭做了主母,她心裏會不好受。”

“沈念你放心,你進門後,萬事不用操心,生兒育女有芙兒替你,我也可以幫你掌管沈家的家產。隻是代為掌管,並無其他,你盡可放心,我的品行,絕做不出侵奪他人財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