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學士似乎與張學士爭執了幾句,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斜眼看了一下鐵骷髏,從容不迫的從他身邊經過,揚長而去。鐵骷髏並沒有關注光頭學士,他燃燒的雙目,依然在張學士和武鬆身邊來回的遊弋。
武鬆的內心充滿了激動和緊張,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海砂時候的樣子,那個時候,海砂對於他來說,是仙女般的存在。當時的武鬆,內心中對於愛情是純潔的渴望,他以為跟這個女人在一起,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但是現在回頭想想,這份感情,在開始的時候,就是一個錯誤。
海砂真的愛我嗎?如果愛的話,原因又是什麽呢?她本為尋仇而來,如果沒有張天師的幫忙,她已經殺掉了所有人,仇恨蒙蔽著她的雙眼,她又怎麽會愛呢?隻不過是我明了了這一切,在她行動之前,就阻止了她。對於海砂來說,嫁給我也僅僅是一件將錯就錯的事……
武鬆有點不敢繼續想下去了,他從前一直避開這個問題,並篤定,海砂堅定的愛著他自己,但好像,這份感情經不起分析。換個角度來想想,我愛海砂嗎?這應該是一個非常好回答的問題,可此時此刻,武鬆卻產生了一些猶豫,他在嚐試做一種假設。
如果,那一天在桂花樓,王婆介紹的並不是海砂,而是一個另外的漂亮女人,不,她不需要有多漂亮,隻要有一些姿色,不令人討厭,似乎武鬆都會接納她。因為當時的武鬆,心裏想要的隻有愛情,和家的安定,他並不在乎這個人到底是誰,隻要存在這樣的一個人,就足夠了。也就是說,這個假設隻能得到一個悲哀的推論,不管那天在桂花樓出現的是誰,武鬆大概都會愛上。
那麽,這能夠算是愛情嗎?現在想想,同海砂在一起,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不,其實我們並沒有在一起,她是一個病人,我隻能遠遠的看著她,隻有在危險到來的時候,她才需要我來保護,其他的時候,她應該更喜歡待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吧。
武鬆發覺自己不能想下去了,任憑思路蔓延的話,一直支撐他的希望,就會全部破滅。這一定是鐵學士或者是張學士動的什麽手腳,是張學士的可能大一點,他剛才也說,不希望我再跟過去的妻子有什麽樣的聯係,一定是他用了藥物,或者其他的什麽手段,我不能中計。武鬆咬了咬牙,他再次的告訴他自己,他是愛海砂的,而海砂,也是愛他的。
光頭學士走後,現場陷入了沉寂,隻有鐵骷髏身上的火焰燃燒的聲音,還在無休無止的為忐忑的心情伴奏。
過了大概一刻鍾的時間,光頭學士歸來,他的手裏提著一戰燈籠。武鬆覺得這盞燈籠實在是多餘,鐵骷髏的火腳印,和他燃燒的身軀,足夠照亮這目力所及的範圍內,而在新城街道的其他部分,長明燈整晚都會明亮。在光頭學士的身後,是武鬆所魂牽夢繞的白色身影。海砂依舊穿著那身白色的衣服,甚至在大漠之中,這身衣服也沒有被沙土所汙染,隻是她的動作有些奇怪,邁步的步子很小,雖然武鬆就站在人群中顯眼的地方,可她卻一眼都沒有看,隻是目不轉睛的,看著那盞燈籠。
她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而被人操縱著。
武鬆勃然大怒,這一定都是學城這些人搞的鬼,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海砂把他送到學城,卻這麽長時間都不來找他,好像銷聲匿跡了一般,原來是著了學城的手段。武鬆心中發狠,要不是學城幫他治好了一身的傷,他真想馬上就站到鐵骷髏一邊。可是他現在的身份,也是學城的學士,轉念想想剛才張學士的態度,眼前的事情應該會得到和平解決,他們能夠把海砂變回從前的模樣,甚至把她完全變成活人,這無疑是最好的結局。然則,武鬆卻不能指望鐵學士也這樣幫忙,畢竟,這是一個損失了摯愛的人,還有,鐵骷髏肯定不是他的本尊,充其量隻是一個化身而已,而化身能有多大的本事,那就說不好了。
“張學士,這……”武鬆的聲音中帶著無法掩飾的憤怒,他自身也希望把這種情感傳達給張學士。
“武鬆,你不要擔心,其實從你的夫人來到學城開始,我就已經發現,她算不上是一個活人。這片沙漠,對死者並不友好,想必你也知道,進出學城的沙漠之中,都是靠亡靈托舉的,為了避免你的夫人在不經意的時候,被被沙漠收走靈魂,我才讓宋學士把你夫人的靈魂,裝進了引魂燈。”張學士用手一指光頭。
“然後呢,現在你要怎樣?”武鬆的的手指握成了拳,可他悲哀的發現,現在的他,連拳頭都握不緊了。
“現在,把靈魂還到她的軀殼也就是了。”張學士說完,對著光頭學士點了點頭。
光頭學士歎了口氣,無奈的把引魂燈舉過頭頂,然後像議事廳的石階上摔去。這個舉動出乎武鬆的意料之外,聽張學士的口氣,這引魂燈應該也是了不起的東西,想不到要救出海砂的靈魂,居然要砸爛這東西。但他同事也想到,張學士做如此的安排,本來就沒有想再把海砂放出來,隻不過是今天的武鬆已經通過了玻璃蠟燭,不然的話,恐怕此生以及來世,都不可能再見海砂一麵。
唉,海砂來到學城,都是為了救我,她差點被永遠的囚禁在燈籠裏,我剛才卻還在質疑她對我的愛。一種沉重的負罪感,在武鬆的心裏滿溢著。
雖然引魂燈的外邊看上去像是紙糊的,可觸碰到石階之後,武鬆才發現,它更像是瓷器做成的,碰撞讓它頃刻間摔了個粉碎,而燈中的火,像流水一般的傾斜在了石階上,如同心髒的跳動一樣輕輕的抖動著。緊接著,光頭學士用挑著燈籠的木杆,去觸碰在石階上流淌的火焰,火焰便像蛇一樣,慢慢的爬了上來,依然心跳般的抖動。
再然後,光頭學士小心的擎著木杆,把木杆燃著的一段,對著海砂的眉心捅了過去。武鬆感覺到他自己的腦門上出了汗水,他雖然知道光頭學士應該不敢在這種場合對海砂不利,但是此情此情,仍舊讓他緊張萬分。他甚至想,就算海砂永遠也不能變成活人,就算每天隻能夠說說話,未嚐不是愉快的一生。本來愛情也不一定要有床弟之事吧,過去的種種苦惱,在此時的武鬆想來,都帶著一種濃重的甜蜜,他不想當什麽學士,哪怕還是個殘廢,他也想回到從前。
就在武鬆想著這些的時候,木杆上的火焰,已經從木杆上脫離了開來,緩緩的湧入海砂的眉心。雖然看上去是火焰,在黑夜中也散發這幽暗的光,可是火焰並沒有給灼傷海砂的皮膚,她的額頭依然跟往昔的一樣平整白嫩,這讓武鬆放心了許多。
木杆上的火焰越來越少,終於,火焰全部爬進了海砂的額頭,在那個刹那,海砂的雙眼迅速的一眨,然後表情從木訥,一下子的生動了起來。她的眼睛,迅速的發現了武鬆,然後像一個受驚的小女孩一樣,趕忙的跑到了武鬆的身邊。
“你已經沒事了?”海砂在武鬆的身邊小聲的問道。
“沒事了,苦了你了。”武鬆的聲音有一些哽咽,他沒有把他自己已經變成殘廢的事說出來,在這種場合下說這個,除了會讓海砂難過之外,不會有什麽別的作用。
“那就好,這一趟,總算沒有白跑。”海砂說話的時候,用手去觸碰武鬆的臉頰。然而這充滿愛意的撫摸,卻讓武鬆一怔。
海砂的手更加的冰涼了,被她摸過的臉頰就好像生了凍瘡一般的疼。一定是在引魂燈裏待了太久的原因,這副軀殼經過了整整的一個寒冬,自然冰冷無比,但是現在已經到春天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雖然疼痛,可武鬆沒有絲毫的躲閃,對他來講,這種疼痛更像是對於背誓的一種自我救贖。
“張學士,我想問一下,學城是否有能力,幫助我的夫人重新的活過來,我是指,讓她真正的活過來,而不是這個樣子。”武鬆決定趁熱打鐵,畢竟按照鐵學士所說,武鬆是審判日的關鍵人物,既然關鍵,就有資格提出一些條件。
“武鬆,並非我不幫你,死人就是死人,雖然能通過一些方法,讓其看起來跟活人沒什麽區別,可是終究沒有辦法起死回生。”張學士搖了搖頭。
“哈哈哈,武鬆,你問這些人有什麽用處!”鐵骷髏哈哈大笑。“起死回生的辦法,隻有我才有,我實話告訴你,我之所以現在還能站在這,就是我讓自己又活了一次。當然了,這具鐵骷髏隻是我操作的一個化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