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裏,安親王府。

一年之前,這裏還是門庭若市、人來人往的六皇子,甚至可以說是大順最最令人趨之若鶩的地方,而今換了個牌匾,就變成了這副模樣——現在卻是隻能用門可羅雀來形容。

誰不知道六皇子已然是皇位爭奪的失敗者,根本就是喪家之犬,這種時候都是恨不得和他劃清界限,哪裏會趕著上來湊冷清?

就連那門口守門的門房都顯得懶散了許多,連門前落下的樹葉都懶得清掃,任由它們零零散散的落著,顯得這軒敞的門庭越發的淒涼。

就在這種事情,卻是突然有人上門。

“啪啪啪”三聲拍門聲倒是讓那正在打瞌睡的門房嚇了一跳。許久無客上門,他們早就鬆懈了不少,哪裏還有往日的爽利和機敏?

等到門房意識到是有人敲門,又爬起來去開門的時候,已經過了許久,門口的人都有些不耐煩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倒是看到了一個既熟悉又意外的人站在門口。

那門房剛要張口請安,來人卻是皺著眉頭直接走了進去,理都不理他。

門房跟在後麵心裏有些不高興,但是又隻敢心裏嘀咕,不敢露在臉上。

“六皇子,不安親王呢?人在何處?”

門房一愣神,急忙指著另外一側的一間書房說道:“六皇子近日一直在此處修身養性。”安親王要求這些下人必須依舊用六皇子來稱呼他。

“修身養性?”來人似笑非笑,“你去吧,我和六皇子有話要單獨談談。”

說完,他隨手甩給那門房一錠銀子。

門房已經許久不見油水,此刻得了銀子,早就將之前的不滿拋之腦後,立馬點頭哈腰攥著銀子離開了。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似乎就連這扇門都沒有從前那般容易打開。

他果然看見現在的安親王——過去的六皇子,伏在案錢低著頭,全神貫注的執筆在畫著什麽。

安親王好像是很不習慣那突然照射進來的陽光,眯著眼睛尋聲看去。

他明顯一愣,隨即拉下了臉:“你怎麽來了?我不想見你這種趨利避害、牆頭草般的小人!”

那人嗬嗬一笑:“安親王,您怎麽也說這種孩子氣的話?難道你不知道,若是我不那麽做,又怎麽能夠安然活到今日呢?順親王已然是半個廢人,您又被軟禁在此,您覺得,還有誰能夠和當今皇上抗衡嗎?”

“虧我那般相信你,還讓你去漠北斡旋許久,沒有想到,最後你倒是歸順了太後?真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安親王將手裏的狼毫摔在案上,一副剛剛畫好的墨蘭圖就這麽毀了。

可是那人卻是恍若未聞,絲毫都不生氣。

他從懷裏取出了一張紙,遞到了安親王的麵前。

安親王正要痛罵於他,卻在看見那張紙的時候,整個人愣住了。

“這……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希望你能將這裏麵現在依舊可用之人,給我圈出來!”那人淡淡說道。

安親王覺得可笑極了,冷冷哼了一聲:“你哪裏來的自信?我憑什麽要告訴你?”

“因為我已經將長孫煜和孟慧茹給逼回京城了!”

“他們沒死?”安親王猛然抬頭,惡狠狠的看著對方。

賤人孟慧茹害死了他的母妃,長孫煜又是助紂為虐幫著太後和新皇帝登上了皇位,這對夫妻簡直就是罪大惡極!

“我疑心他們不會死的這麽容易。偏偏那方永信將兩個人的屍體掛出來示眾,讓人不得不信。如今漠北亂做一團,我便是留在那邊又有何用?倒不如回來做我的兵部侍郎……”

安親王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實際對來人是提防頗重。

此人之心狠手辣實在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本來讓他離開京城去漠北就缺乏合理的理由,不成想對方卻說母親病重,隻怕熬不過幾日,正好要服喪半年!

問題是,他的母親明明是身體康健,甚至於之前幾天還曾來他這裏請安問好!

可是安親王不想追究他到底是如何讓他的母親病重的,並且順利的在三天之內又一命嗚呼的,因為他也需要這人去漠北籌謀拉攏,甚至於攪亂時局。

然而,事實並不盡如人意。

漠北的局麵的確是被攪和的混亂不堪,甚至近來傳出要分裂的消息,但是也是因為如此,他們無暇顧及大順,根本沒有達到安親王之前想要的攻打大順的目的。

所以說,對方的漠北之行可謂是失敗中的失敗。

現在,此人居然腆著臉皮大喇喇的登門,毫無羞愧也就罷了,還要他交出多年經營的真正死忠支持者,這不就是癡心妄想嗎?

“馮希然!你莫不是瘋了吧?你覺得本王就是這麽一個任你拿捏的人?即便是將那對夫妻騙回了京城,又如何?”

不錯,身體挺直,昂著頭顱站在安親王麵前的正是馮希然!

馮希然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親王,此事卑職又十分的把握!而且這更是一個一石二鳥之計!將來,若是就此翻身也未可知!”

安親王半信半疑——馮希然為了功名利祿,連他的親娘都能犧牲,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他心中思緒萬千。

馮希然知道他的顧慮,卻是不以為然。

他知道,安親王終究是會答應的。

不單單隻是因為他恨他們,更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死心也不甘心!

與其說安親王恨太後、恨新帝,恨孟慧茹夫妻,毋寧說,他恨的根本就是死了的文景帝。

是文景帝給他造成了假象,讓他錯誤的高估自己的實力,以至於在太後發難的時候毫無提防之心,更加沒有反擊之力。而且他竟然是直到太後揭開謎底的時候,才意識到,原來他的父皇根本就不曾將他放在心上。

這樣的安親王,怎麽可能放過一個能夠手刃仇人,攪亂政局的大好時機?

“王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一次,恐怕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如果你還希望能夠看著這些人跪在腳下懇求你的原諒,那麽,請你按照我說的做。”

馮希然的的確是漸漸打動了安親王。

然而,這時他手裏握著的最後的殺手鐧,若是給了馮希然,卻又功虧一簣,他就什麽都沒了。

“我要聽聽你的計劃。”

馮希然沒有拒絕這個要求,將他的計策和盤托出。

安親王聽了之後,沉默許久。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一石二鳥的計劃真的是十分的完美。

片刻之後,他提起仍在桌案上的狼毫,仔仔細細的在那張紙上圈圈畫畫。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他才放下了筆,又吹了吹那墨跡淋漓的紙張。

“畫圈的,是可以完全相信的。畫了線的,你就要考驗考驗。直接勾掉的,你就不用去找了,必然是變心了的。而且,我又加了幾個名字,都是藏在暗處,你都不知道的人。”

馮希然剛要去接那張紙,安親王卻又突然收了回去。

馮希然不解,問道:“親王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我要長孫煜和孟慧茹的人頭!我母妃在黃泉路上孤單得很,早就盼著有人下去伺候她!”六皇子麵容猙獰的說道。

他現在凡出府必然有人監視著,可謂是束手束腳。也唯有這原本的六皇子府才算是一塊淨土,能夠讓他安靜的呆著。

他隻能將這一切最終的希望都交給了馮希然。

他篤定,馮希然和他一樣都是那種不甘寂寞、不甘平淡的人!

而且,馮希然恨孟慧茹,恨到了骨子裏!

馮希然拿著這份名單前腳出了安親王府,後腳就已經有人將安親王府發生的種種告知了身在皇宮大內的新皇帝,武孝帝。

武孝帝對於馮希然這個兵部侍郎倒是沒有多少的反感——他一開始為誰做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將來為誰而用。

隻不過,他不明白的是,那馮希然身為兵部侍郎,豈能不知道他早已經在安親王和順親王府邸四周安插了無數的眼線?

他依然這般肆無忌憚的隻身前往,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要麽是他無所顧忌想要表明立場,要麽就是他另有所圖。

“他和安親王說了些什麽,你們知道嗎?”武孝帝問下頭跪著的暗衛。

那暗衛有些尷尬的搖搖頭:“是臣等無能。那馮希然入府之後,突然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個輕功極高之人,故意挑釁臣等,令臣等無暇分身。因此臣隻知道馮希然入府了,卻並不知道他們談話的具體內容。”

“哦?”武孝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饒有興味的自言自語,“看來是早有準備啊……?”

“馮希然離開之後,安親王情緒如何?又都做了些什麽?”他繼續問道。

那暗衛想了想,方才回答:“因著太後之前吩咐臣等,盡量不要驚擾了安親王,所以臣等大都是在府外看守。今日因為情況特殊,因此臣派了人入內查看。那人倒是說,安親王今日情緒有些異樣,似乎總是口中念念有詞。”

武孝帝聽到太後兩個字,神情略有僵硬,可是到底還是不動聲色。

他剛要再發問,卻聽見門外的太監,尖聲說道:“啟稟皇上,兵部侍郎馮希然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