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片閑雲任卷 舒
杜忙擋到我身前,聲音不知是因為著急還是緊張得略帶顫音:“你、你來做什麽!”
一年多不見,王棠似乎又豐腴了些,綠衣紅裙的配色愛好依舊如故,眉眼也依然漂亮,貼了一臉的入時金鈿。
隻見她叉著腰,娥眉帶煞,杏目怒睜,指著杜的鼻尖罵道:“你倒有臉問我?!怪我撞破了你和這賤人的苟且事?!好bh的用詞……讓我想想,我這做隔斷的刺繡屏風迎光半透,看人隻影影綽綽是個大概,剛才杜正俯身看我是否中暑,從外麵望過來……不知會有什麽奇妙的視覺效果呢?
我起身,撥開杜,“王棠……妹妹你不要誤會,剛才他隻是在問我是不是中暑了……”我雖不齒她對杜用了手段,不過還是忍不住解釋清楚
。“呸!好個不要臉的賤人!你倒有臉說話!哪個是你妹妹!爹爹真是糊塗油蒙了心,怎收養了你這條白眼狼!瞧你當初在我家一副假正經的樣子我就知你不是好貨,果然慣會勾搭男人,今日竟勾引到我夫君頭上!”
杜氣急,高聲喝道:“母大蟲!休得信口雌黃!!”
王棠叉腰跳腳道:“你叫哪個是母大蟲?!你叫哪個是母大蟲?!我就知你心裏隻向著那隻騷狐狸!!”
牛x!如今大家都是野生動物了!
杜氣得哆嗦,“你、你、不許你這般辱罵煙煙!!”
“煙煙?!哎呦叫得好不親切肉麻!!怎從不見你這般喚我!莫忘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就隻會把甜言蜜語哄那閑花野草!!”
杜吵架明顯不是對手,被噎得說不出話,衝到她麵前,卻又不敢碰她。隻抬手指著大門喝道:“你、你出去!!”
王棠冷哼一聲,抱臂胸前,側睨著杜道:“誒呦這麽急著就做主人翁了?我偏不出去!她這開門接客的地方還不是任誰都可以來麽!我非但不出去。還要把她這迎來送往的齷齪所在砸個稀爛!我看你還來眠花宿柳!!”她身後那些粗壯婦人聽得此言一個個摩拳擦掌,隻等著王棠一聲令下就開砸。
真想罵人!這不是逼我動手麽!
長這麽大我還沒打過女人呢!
顧不得了。旁邊幾案上就有一盤新剝的蓮子,我剛拈起幾個,就聽得一陣腳步聲亂,旋即後門處衝進七八條大漢,一色地家院裝扮。人手一根齊眉棍,呼啦一下就把搗衣棒槌們圍了起來,拉開架勢,極有聲威,似乎就等我一句話動手了。
輕笑,蓮子扔回盤裏,坐回椅子上,撣撣手指。
家院們之後是流雲,一手叉了小腰。一手點指著王棠啐道:“哪裏來的潑婦!也不睜開你那瞎眼瞧瞧,此處豈是你那賤蹄子能隨便踏的!我瞧你出門前沒照鏡子吧,就你也配對我家小姐無禮?
!”
碧溪無聲地跟進來。難得手中托盤端了我要的甘草冰雪涼水,輕輕放在幾案上。拿起執壺斟了一杯。獻到我麵前。
喝一口,冰涼甘爽。
我這店裏本來很是寬敞。此時多了這些拿棍執棒地,也不免顯得逼仄起來,王棠和那幾個婦人都有些懵,兩方人馬明顯不是同一數量級,她們互相看看,一下子蔫了氣焰。
一時屋裏隻聞呼吸之聲,兩方人僵著,頗有幾分戰前的壓抑。
我略等了一下,才放下瓷盞,微笑道:“我們自家親戚敘舊,這麽多人旁聽倒是不便了,碧溪流雲,你們帶這些大嬸們去帳房每人打賞二兩銀子。”
那幾個婦人愣了一下,立刻夾了搗衣棒,上前來或作揖或萬福,一個個眉花眼笑好不歡喜。
嘿,看她們的衣飾就知道是外麵洗衣作坊裏的洗衣仆婦,肯定是王棠花錢臨時雇的。
碧溪看著我,目露詢問之意,我點頭,指尖輕揮,示意她放心去。
隻留王棠一人就更是小菜一碟了,榮哥都說過我地功夫足夠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嘛。
碧溪帶了洗衣婦人和家院們出去,我叫住走在最後的流雲,“領了賞錢就打她們出去,你們也不用過來伺候了。”
流雲領命下去,屋裏頓時就隻剩下了我們三人。
我看著他倆,“坐啊,今兒天氣熱,來杯甘草冰雪涼水吧?”
王棠氣鼓鼓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惡狠狠瞪著我,隻是不動。十六k杜本已走過來,看她不坐下,於是也改了主意,站在我和王棠中間,似乎怕她突然撲過來。
我拿手裏團扇輕輕拍他,“無妨,你盡管坐你的……”
王棠見了怒道:“狐媚子!你倒會疼人!呸!不要臉!膽敢當著我的麵和他挨挨擦擦!!”
我歎,“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沒見我用扇子拍他呢!”
她怒衝過來,“便是扇子也不行!!他是我的人!!”
真無聊,誰和你搶男人!
杜忙攔住她,鄙道:“不知羞!哼!”
“我不知羞?!你知羞?卻不是你酒後亂性的時候了?!”杜聞聽連耳根子都紅了,王棠見狀威風又起,鑽進他懷裏推搡拉扯著,“怎麽,你也知羞了?你說我待你如何?從你未得功名時,客居在我家,我就日日念著你,有什麽好東西都想著給你留一份,變著法子哄你高興,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倒好,從不熱乎言語支應我一句,便這樣我也不惱,一如既往真心待你!到那日你上了我的床。第二日爹爹知曉了大怒,虧得我和娘為你求情,還把我嫁了你。妝奩嫁並不比哪家女兒薄上半分!誰想你竟把我往你老家一丟,再不理會。自己倒在這兒風流快活!!”說著聲音已帶了哭腔。
暗歎,也是為情所困地可憐人……
杜語結,“你、你、你……”到底說不下去。
我看他衣襟已被拉扯得不象樣,王棠更是釵橫鬢亂,臉上花鈿零落。嗚嗚咽咽著哭個不休,便走過去,輕輕扶住王棠道:“妹妹坐下說話吧……”
卻不想她猛一轉身,回手就是一巴掌,“賤人!莫要在這充好人!!”虧得我閃得快,要不臉上一定挨個結實,尤其那手從眼前掠過時,幾個長指甲爍爍反了光……居然用抓的……
一爪落空,倒讓她來了興致。放了杜作勢朝我撲過來,杜從後麵死死抱住她,喊道:“我今日與你這大蟲拚了!煙煙快走!”
是我婦人之仁了……
我站著不動。盯著她,沉聲道:“有句話。幸福的人都是相似地。不幸的人各有各地不幸。”
那搏鬥地兩人都是一愣,動作也緩了下來。
我看著她的眼睛。“你知道你地不幸之處在哪裏嗎?愛情要的是兩情相悅,你喜歡他,但他不喜歡你,你就算勉強嫁了他又能怎樣?他裏沒你,自然不會如你希望的待你!尤其不該的是,你居然用那種方式讓他娶你,他雖然迫不得已和你成了親,但他心裏能痛快嗎?
!如果換了你,你能痛快嗎?!我和他並沒什麽,但即便沒有我,你就能得到他的愛嗎?誰會愛一個用那種方式算計自己地人!很遺憾,從一開始,你就輸了。”
她麵露赧色,“哪個算計他了……”忽惱羞成怒道:“呸!賤人!險些又上了你的當!!你們早就眉來眼去勾搭成奸,當我不知麽!現在又拿話來擠兌我!!不要臉的娼婦……”又是一串汙言穢語。
杜急道:“虧你也是官家小姐,怎的吐屬如此粗俗不堪!!休在煙煙麵前出言不遜!!”
王棠尖著聲音罵道:“你就隻對我威!她做什麽都是好!她不也是官家小姐,還不照樣和男人私相授受!別當我不知你們做的好事!”
杜怒喝:“你又胡說什麽!!我們做什麽好事了?!”
“哼哼!也不知是哪個賤人寄簡傳書約男人後園幽會呢!也不想想自己雲英未嫁的身份!!真是丟盡了世家閨閣的顏麵!!呸!”
“我和煙煙早有婚約,她自小就許配給我了!她就是我的妻!我們即便是幽會又與你何幹!!”
王棠剛要反駁,我冷冷插嘴道:“你怎麽知道我約他後園幽會?”
她唇一動,忽沒了聲音。
“原來是你!!”杜圓睜雙目,指著她怒道:“是你偷了那書信!!!煙煙險些被你害死!!!天下怎有你這般歹毒的婦人!!”
她瞬間地慌亂之後是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勢,眼一瞪不示弱道:“不錯!是我拿的又怎樣!那日我去尋你,你不在房中,我隻說替你拾掇書案,就見你案頭地書裏露著一個尖角,待抽出來一看,哎呦好不要臉,竟是你二人相約苟且偷歡的書信!哼哼,我自然就不客氣替你收了,那信便是你們奸情地鐵證!你日後對我好便罷了,否則我就把信散出去,看你……看她還做不做人!”“你……”杜指著她地鼻子,氣得抖,半晌隻擠出一句:“你敢!!!”
王棠叉了腰,迎上去道:“你看我敢不敢!”“他”了……
雖然青鸞的事之後我就回到他身邊,但在我心底,早把偷信那件事記在他名下,把那當作是他對當初地水小姐施的手段,是破壞她和杜感情的伎倆,但因為心裏根本放不下他,所以我隻是讓自己忘記那件事,讓自己忽略它,而並非真正相信他的清白……
又記起在那個桃花紛飛的院落,因為被我誤解
。他眼裏無盡的悲傷……
指甲嵌進掌心,那又如何,即便那時我誤會了他又如何。即便現在我知道自己錯怪了他又如何,這個人。已經,不見了……趕緊收回心思,不想再回憶起某個夜晚……
不能想。
不敢想。
再次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場景時,我嚇了一跳,那兩個人。不知何時竟已扭打起來!
不,是王棠在打杜。
王棠瘋了一樣又拍又抓,“你說要休了我?!你敢休我?!我讓你休我!我讓你休我!你我今日就死在一處罷!!”
杜被逼進角落裏,狼狽招架著:“潑婦!母大蟲!你這等女人早該休掉!!唉呦
“我打你個休妻地負心薄幸漢!!為了個賤人你就要休掉妻?!!你羞也不羞?虧你還讀過聖賢書!!你、好色不好德!!”
“你幾時有德了?可笑!!”
“我、我若沒有她就更沒有!下賤女人!殘花敗柳!你休看她總裝個冰清玉潔的樣兒,其實早就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櫻唇萬人嚐了……”
我正要衝過去拉開他們,猛聽得“啪”的一聲大響,撕打地兩人驟然分開,王棠一手捂了臉。聲音顫抖道:“你敢打我?!為了那個娼婦蹄子你竟打我?!!”
杜麵色鐵青,橫眉立目,高聲道:“打你怎樣!你這般汙蔑詬詈煙煙我就打得!!”
“哪個汙蔑她!她進過青樓的可不就是如此麽!!你、你不問青紅皂白就打我……”哇地一聲哭出來。
“不許你胡言亂語!瘋了。你失心瘋了!!!”
她……剛才說什麽?
!!
我一步一步向王棠走過去,直勾勾盯著她。喑聲道:“你怎知我進過青樓?”
她猛然止了哭聲。驚惶看著我,張口結舌。
杜看了我的表情。趕緊過來扶住我,“煙煙你莫往心裏去,她瘋了,你莫要氣壞自己身子……”
王棠閃躲著我的目光,身子往旁邊挪了挪,不吭聲。
青樓啊……
我也是上次和榮哥吵架才知道,在澶州時,我被迷香迷倒,被劫到的那個地方是青樓,她,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比江湖更險惡地是人心……
就為搶個杜?就為掃清我這個障礙?至於麽!!死盯著她,屋裏寧靜得詭異,剛才還殺個沸反盈天,這時一片黯默死寂。
王棠麵上陰晴不定,垂頭不說話,杜隻緊張的扶著我,也沒說話,而我,不想說話。
三人樁子一樣戳著,忽聽外麵一陣腳步聲,兩個丫鬟裝扮的女子急急忙忙跑進來,看見我們的陣勢先是一呆,隨即向王棠道:“小姐,老爺請您和姑爺回府呢!”
王棠一驚,“爹他怎知我在這兒?出了什麽要緊事?”
“奴婢不知,隻瞧著老爺急得不行,叫您快回去呢!”王棠瞟我們一眼,低頭向門外走。
一個丫鬟向著杜一禮,“老爺請姑老爺和小姐一起回去。”
杜臉上閃過一絲不情願,隨即掩飾了,扶我到椅子上坐下,柔聲道:“煙煙且先歇著,切勿把那瘋婆子的話記在心上,我改日再來看你……”
猛聽外堂砰的一響,我們尋聲望過去,隻見一個展示的人台已被王棠推倒在地,隨後她手推腳踢,外堂的七八個人台個個被她放倒,還不解氣,一雙腳在展示的衣服上踢來踩去,口裏兀自罵個不休。
杜怒喝:“瘋婆子又撒潑!!”和一個丫鬟撲過去,死活是製住王棠,架了出去
。
徐熙汀花野竹地刺繡屏風被推倒在牆邊,展示用的人台躺在地上,人台上的服裝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真靜啊,我坐在圈椅裏,隻看著滿目狼籍,不想動。
又了會呆,猛然反應過來,趕緊跑過去把大門關上。
這現場,還是不要讓客人看到吧……
扶好屏風,再把人台一個個扶起放回原位,把展示地服裝或半成品撣去塵土,按原狀重新紮束好,一件一件整理過去,我喜歡的一條春水色地淡花絲裙被扯出了口子……一件鵝黃織錦短襦印上了幾個腳印……一件淡紫禮服被踩出了一大片汙跡,深深地浸到纖維裏,撣不掉……
我緩緩走在曲橋上,滿塘的荷花已稀疏了許多,再過些日子,又可以聽雨了。
倚在水榭裏地美人靠上,散開髻,幾片浮雲飄在天邊,下午的陽光懶洋洋灑下來,忽然覺得無力。
昏昏欲睡……
魔鬼:何必要趟這混水!就隻為了個杜?
天使:杜人很好,對你也很好,難道就看著他被王棠糟蹋?
魔鬼:人家夫妻倆的事,再多插進個人去總是不妥……
天使:杜被她那樣算計到手,這麽過一輩子未免太可憐了!
魔鬼:你以什麽立場插手去管?憑什麽去管?還嫌不夠亂麽?
天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杜救出虎口,也算對王棠小小懲戒!
小小懲戒?
對了!在軟香閣那次,如果不是我提前醒過來,如果不是我僥幸逃出來,後果會怎樣?
隻小小懲戒麽?我還真是婦人之仁呢……人,正捂了口痛苦的滿地翻滾,還恐怖地夾雜著“的聲音……
他的手捂在嘴上,指逢裏滲出點點猩紅……
麵孔扭曲,眼珠象是要撐破眼眶伸到外麵……
啊
!!!!
陽光依舊懶洋洋的,塘裏的荷花疏落的立著,蟬鳴此起彼伏,園子空空****。
我竟然枕在臂上睡著了。又夢到了那色狼老大……
真沒意思啊,忽然覺得心灰意冷。
安靜的夏日午後,丫鬟小廝們都在偷偷打盹吧,我穿過寂靜的園子,裙裾掃過滿徑落紅,無聲地帶起些許香塵。
低著頭走回房,正要進臥室去補眠,忽覺旁邊書房裏有人!
一驚!轉頭……
呀!坐在我書房裏的,是榮哥哥!
剛要過去打招呼,忽想起,上次好象吵的很凶……我們好象是不歡而散的……
輕咬下唇,躊躇了……
他望著我,臉上看不出喜怒,伸出一隻手,沉沉道:“過來。”
猶豫著走過去,還沒到一臂間隔的距離,就覺一股力猛地把我拽過去,“啊!!”我驚叫一聲,跌坐進他懷裏箍住我,他的臉埋在我的間,他的呼吸落在我的頸邊……
短暫的錯愕之後,極力掙紮。
“讓我抱抱……”他手上毫無鬆動,聲音悶悶的在耳邊響起,“隻抱著,你怕甚麽?”我怕想起某個類似的情景,我怕想起那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春日,那是我害怕回憶起的過去……
他的手在我頭上輕撫,聲音如doulebass般低沉柔和,“傻丫頭……莫要怕……”
他寬厚的胸膛永遠有讓人安心的力量,我僵硬的身子一點點軟下來,直至完全放鬆……我靠在他的肩頭,閉上眼睛……
墜入黑甜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