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被迫退到了兗州的一個小村落,他連續征戰,傷勢嚴重,不得不暫時隱藏起來養傷。
他手下原有八萬兵,如今隻剩下不到四萬,為了保存實力,他將這些兵分散隱藏在村子附近,隻求敵軍不要在短時間內發現他們,好叫他們有時間休養生息。
不知是運氣好還是敵軍也需要調整休息,整整七日不見動靜。
崔琰的傷好了大半,就想趁敵軍還沒有動靜時謀一場反擊戰。這幾日他觀察了一下這村子的地形,發現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於是便想以此地為營。
到第八日深夜,他集結了散落在各處的兵,計劃趁天黑偷襲敵營。他親自領了幾百人先行探路,然剛離開村子,一片漆黑的周遭忽然亮起了火光。
一群人嚇得集體一機靈,都以為走夜路遇上了鬼。
那火光繞了村子一圈,竟是把所有人都包圍了!
崔琰看著從黑夜裏騎馬出來的陌生男子,渾身汗毛一炸,身體不自覺地緊繃起來。這個陌生的男子給他一種極其危險的熟悉感,他確定是他曾經交過手的人。
可是,是誰?
“崔將軍,休息夠了麽?”
馬背上的男子一開口,崔琰就睜大了眼,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這,這不是翟寂的聲音?
崔琰一下子明白那危險的熟悉感是哪裏來的了,他每次對上翟寂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這人難道是翟寂?
可怎麽會呢?翟寂明明已經死了。他親自射了好幾箭呢!
難道是翟寂的兄弟?
崔琰的後背不知不覺又多了幾層冷汗,不管此人是誰,他今日怕都難得善終。
他盯著那雙眼睛問:“你是何人?領的又是何軍?”
“我是周忘塵。”那人用跟翟寂一模一樣的聲音說,“領的是周家軍。”
周,周忘塵?
崔琰好像聽過這名字,似乎是北黎周世家族新任的家主。周氏一族已經失了寵,誰也沒把這個不知道哪裏來的新家主放在眼裏,聽說還不通五術。
怎麽忽然就成了平民兵的首領?
“你與翟寂是何關係?”
“崔將軍,我認為你還是先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比較好。”周忘塵道,“我特意等你傷好了才來,希望你能有好運。”
崔琰立刻做出防禦的姿態,“張狂!誰勝誰敗還不一定呢!”
兩軍的首領眨眼間就打在了一處,其他兵也紛紛亮出武器打作一團。
崔琰與這叫做周忘塵的人一交手就確定了,此人就是當初的翟寂!招數,刀鋒上凝聚的殺氣,一切都如噩夢般讓他終身難忘。
以及,失敗也是讓他終身難忘的噩夢。
崔琰第一次與翟寂交手,就斷定此人沒有係統地學過武,基本功沒有他紮實,可讓人不解的是,他每一次都不是對手。若是單打獨鬥,不出十招他必受傷。
黑夜裏,兩人眨眼睛就過了幾十招,崔琰再次遍體鱗傷。他幾乎對這人有了心理陰影,越是打不過就越畏懼,以至於處處失誤,終是不敵。
“崔將軍,得罪了。”
周忘塵生擒了崔琰,將其綁了交給手下。並對剩下的南陵兵道,“反抗者殺,若有心歸降者,我必厚待。”
被五花大綁的崔琰聞言一激靈,周忘塵要讓南陵兵歸順他?這是要做什麽?
南陵兵也都百思不解,北黎人難道不應該見了南陵人就殺嗎,還能厚待?
大部分的人都不信,於是拚死對抗,結果反抗得越凶死得越快。反而早早認慫的都安然無恙。剩下的南陵兵見狀不敢再打,紛紛放下武器,將信將疑地投了降。
最終,周忘塵收了三萬南陵兵。
“咱們現在有十萬兵了吧?”回到營地,劉大龍搓手興奮道,“我這輩子根本沒想過咱這種小平民還能組這麽大的隊伍,可真他娘爽!”
周忘塵,也就是霍淵,他徹底擺脫了翟寂的身份,以周忘塵的名義成立了以流民為主的義兵。
這些義兵包括他收留在周家的流民,征戰途中合並的一些不成氣候的起義隊,還有一部分就是勸降的南陵兵。
之所以發展這樣快,因為霍淵是以讓百姓安定的名義起事,並非為北黎或是南陵而戰。那些甘願歸降的南陵兵多半都是戰爭的受害者。有的人家裏被強征賦稅,日子過不下去。有的家鄉處在征戰地帶,房屋盡毀,妻離子散。有的甚至是被強迫入兵營打仗的,皆是飽受戰爭之苦的人。
在如此亂世,一個為百姓而戰的隊伍越是壯大,越是能吸引到更多走投無路的人。因此霍淵的義兵隊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擴大。再有周封那個狗腿子,成日在外宣揚周氏家主是上天派來的救萬民於水火的救世主,如此被賦予神明之力,影響力更是一發而不可收。
“大部分都沒受過訓練。”霍淵沒有被衝昏頭腦,“還是一群散兵,若遇上左荀這樣的大將帶領正規軍,劣勢就出來了。”
他有些疲累,靠憑幾而坐,閉著眼歇神。他為了詐死,有意身中數箭,丟了半條命,**躺了一個多月才恢複元氣。今日是傷好後的第一戰,打得有些興奮,身體一時不太適應。
“咱們不是收了好些南陵兵麽,讓他們陪練一段時間,保管出師。”劉大龍信心滿滿,“我看南陵是玩完了,左荀都不給他們賣命了,還能指望誰?”
霍淵閉目搖頭,“左荀跟謝容與一日不除,咱們就一日不能滅南陵,他們雖然不效忠齊氏皇族,也絕不會效忠我們。”
劉大龍疑惑:“我始終不明白,那謝容與跟左荀一文一武,那麽厲害,早該代替齊氏皇族啊,如今他們被南陵那婆子打壓成那個熊樣,還不造反等什麽呢?”
這也是霍淵不解之處,所以他要去審一審崔琰。
“你要去審崔琰?”劉大龍不知道那家夥有什麽好審的,“你為何不去勸降他呢,那小子一看就是受過正規訓練的,身手那麽好,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人才啊!”
“他不會歸降的。”霍淵早就懷疑崔琰身份不單純,“你莫要試圖私下勸說,反而被套話。”
劉大龍對霍淵的話一向遵從,尤其動腦子的事一概不參與,“成,我知道了。”
霍淵隨後去了關押崔琰的營帳。他帶了一碗飯,飯上堆了幾塊肉,又親自給崔琰鬆了綁,把飯碗遞到他手上,說:“我們兵營糧食沒多富裕,特意叫人做的肉給你吃,別浪費了。”
崔琰狐疑地看了他半晌,懷疑他沒安好心。
霍淵先夾了一塊肉吃了,又遞給他,“最後一次機會,你不吃我吃了,我其實也不那麽想給你吃。”
崔琰確實也餓了,對著一碗誘人的肉無法抵抗,便拿了飯碗吃起來。
霍淵看著他大口吃飯,一邊問:“你是謝容與的人。”
崔琰大口咀嚼的動作猛地一頓,繼而意識到自己露了馬腳,泄了氣,自暴自棄地又往嘴裏塞了幾口。
霍淵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我本來也不確定,但今日我與你交手時特意用了馭風,你很震驚,但又刻意隱藏你的震驚,證明你很了解左將軍的招數,或者說,是你們師門的招數,你疑惑我為什麽會你們的招數,因此懷疑我也是謝容與的人,所以後麵你用了一次你們師門的招來試探我,也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崔琰隻是大口嚼飯,不作回應。
霍淵兀自猜:“你還是小陛下培養的心腹,對麽?”
崔琰還是不答,霍淵默認他是默認了,“你受謝容與指使,成為你們小陛下的心腹,是為了讓你們陛下有了爭權的底氣,一旦你上了戰場立了功,就會順理成章成為領兵之將,你們陛下自然就會有搶奪兵權的野心,繼而想方設法延續戰爭,屆時民不聊生,民怨沸騰,陛下成了南陵罪人,謝容與的威望將會更高。”
崔琰雖然還是無所謂地大口嚼飯,但心裏卻有些慌了。這個周忘塵竟然什麽都知道,他又是怎麽知道的,全靠猜測嗎?
但霍淵覺得這一定不是全部,所以他暫時不說話,隻盯著崔琰吃飯。過了一會兒,他冷不丁問:“謝容與背後還有人對嗎?”
“咳咳咳……”
崔琰不小心被嗆到,咳得差點背過氣去。
霍淵知道自己又誤打誤撞猜對了,心下一驚。他隻是根據推測不那麽確定地隨便一猜,竟然猜對了?
如果是這樣,那謝容與的一些不合理的行為就有了解釋。他的所作所為分明跟皇權對立,但他看起來又沒有代君之心,這是最叫人不解之處。
如果他背後還有人,一切就合理了。
他背後又是誰?莫非也打算擁立一個齊氏旁支做傀儡?
不對,現在這個小陛下就算是傀儡了,做什麽還要另外擁戴一個招罵名呢?
霍淵暫時想不通。
“你不用試圖從我嘴裏套出什麽。”崔琰放下飯碗,用袖子抹了一下嘴,“我在兵營什麽也不知道,倒是你,翟將軍,是怎麽搖身一變成了周氏家主的?”
霍淵一笑,“中了崔將軍精準的箭法變的。”
崔琰嗤笑,“你什麽都不想說,還問我什麽?”
“你好像才是階下囚吧?”霍淵笑了,“再說我問的,你回答了嗎?”
“既然是階下囚,快些動手吧。”崔琰被抓的時候就不打算活了,“反正我什麽也不知道,對你沒什麽用。”
“你怎麽知道你沒用?”霍淵笑,“我還指望你幫我去南陵找人呢。”
這麽藏不住事的人,多好用啊。
崔琰頓時警惕,“你要找誰?”
“怎麽?”霍淵從他的反應裏捕捉到了什麽,“你方才說什麽也不知道,其實是知道的吧,那不知名的什麽人,是在寧州吧?”
崔琰的臉肉眼可見地變了顏色。
葉白榆坐在竹屋外的懸崖邊,望著無盡的深淵,某一刻忽地醍醐灌頂,與霍淵想到了一處。
寧州,當初救盧家三子的那些讓封度望而卻步的高手,她早該想到與謝容與有關。謝容與背後另有高人,他是在幫那位高人謀事!
這世上,比謝容與強的,能讓謝容與為他謀事的高人……
葉白榆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姑娘?”沐雪在後適時提醒,“天不早了,山上風大,該回屋了。”
葉白榆睜開眼,眼中的哀痛與冷意隱去,恢複成了平日淡淡的樣子。她起身說:“走吧。”
沐雪偷瞄她的神色,見沒有異樣,這才鬆了口氣。每日葉白榆離開屋子都是她最緊張的時候。這幾日葉姑娘總愛來崖邊坐一會兒,她老擔心她想不開跳下去。
“姑娘再忍耐些日子,先生說他得了空就會來看你,你若悶了就讀書吧,先生藏了很多書,你若還有其他想看的隻管告訴我。”
葉白榆不能等謝容與過來。謝容與日理萬機,他有空就代表放棄了輔國之權,甚至可能幹脆不理事了,他有大把的空閑時間在這裏,可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也好。”她麵上很尋常地應承,心裏卻在想著怎麽溜了。
往後接連幾日,她每日都來懸崖邊看書。她叫沐雪抬了張竹椅來,坐在上麵一看就是半日。沐雪見她似乎癡迷讀書,漸漸地放鬆了警惕。
其實這地方也沒什麽好警惕的,唯一的下山路被他們守住了,除了跳懸崖,根本沒有路可走。
就算姑娘有本事跳崖,也還在山中,根本走不出去。
隻要葉姑娘沒有尋死之心,沐雪實在不用擔心什麽。這樣想著,沐雪就不再著急逼她回去,讓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這日葉白榆看書,看著看著竟睡著了。崖邊風大,沐雪擔心她著涼,便跑回竹屋為她取衣。她邊走邊回頭張望,臨進屋之前還看了一眼,確認葉姑娘人在,這才放心進了屋。
先生在衣櫃子裏備了好些新衣,沐雪不知該拿哪一件。怕挑不好姑娘不高興穿,所以猶豫了片刻。
她避開了青白二色,挑了一件水藍色的抱在懷裏忙跑出去。然而一出去她就傻了眼,崖邊竹椅還在,可上麵的人卻不見了!
沐雪腦子一炸,慌忙跳上屋頂巡看,下山路上目之所及沒有葉白榆的影子。這短短的時間裏,她不走下山路,似乎就隻能……
沐雪望向懸崖的方向,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