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榆聽見消息後表情呆滯了許久。
翟寂是霍淵,霍淵是翟寂,翟寂戰死,就是霍淵戰死。
霍淵怎麽能戰死呢?他是她教出來的,那麽聰明,那麽有練武的天賦,怎麽就戰死了?
師父也戰死了,師父文武雙全,舉世無雙,他當初也這樣不可思議地戰死了。
但師父也可能沒死,她覺得謝容與對她隱瞞了什麽。
那霍淵呢?
葉白榆的思緒混亂起來,她一時在想師父到底死沒死,若沒死他能去哪。一時在想翟寂死了,霍淵會不會沒死?可戰場上的人就是霍淵,死訊都傳開了,那麽多人看著,怎麽會有假?
“姑娘?”
沐雪沐霜見她魔怔了似的,提著一口氣不上不下,也不說話,不知會不會憋死。不得已之下,戳了戳她的肩頭。
葉白榆一機靈,像被解了穴道似的鬆了一口氣,肩膀塌了下來。
沐雪沐霜兩人不由麵麵相覷。她們跟著葉白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她失態,幾乎可以說是丟了魂兒。
“戰況有變化嗎?”葉白榆想多知道一些細節。
兩個姑娘搖搖頭,“我們隻得到南陵戰敗的消息,新的消息暫時傳不過來。”
“是傳不過來,還是謝容與不讓傳給我?”
這麽多天,謝容與就傳了這一件外界的消息回來,也是因為是她徒弟死了才告訴她。他屏蔽外界的消息,不過是怕她審時度勢想法子逃走。
這跟當年蕭宸天天給她吃軟香沒有區別。或許,還不如給她吃軟香,讓她知道外麵的事好過點。
“姑娘,先生說這裏是世外桃源,不該有外界俗事傳進來,姑娘隻管安心在這裏享受清淨就好。”
葉白榆嗤一聲笑,“這話他敢當著我的麵說嗎?恐怕他自己都說不出口。”
沐雪讓她堵得表情尷尬,因為先生這話在她看來確實有些強人所難。清淨這東西,想要的人覺得是享受,不想要的人隻會覺得是牢籠。
她因為尷尬,也因為一些些歉疚,多說了幾句:“姑娘,翟將軍是您的徒弟,先生一定會尋到他的遺體好生安葬,你,就別太傷心了。”
“要尋我徒弟遺體的不止他一個,恐怕你家先生也難去北黎跟人家搶吧。”葉白榆不無諷刺道。
這不在沐雪該知道的範圍內,她沒了話說。
“你們出去吧。”葉白榆不想看到她們,因為她們嘴裏傳達的都是謝容與的屁話。
兩個姑娘退出去後,葉白榆聽見她們小聲嘀咕。
沐霜責怪地說:“你幹嘛多說一句,先生說了,不該說的一句也不要說!”
沐雪用更小的聲音道:“我就是一時覺得她怪可憐的,忍不住安慰一下,我也沒說什麽不該說的。”
“你糊塗了吧,先生對她那麽好,她可憐甚?先生說了,一個多餘的字都不要講,同樣的話你覺得沒什麽,她就可能從中捕捉到什麽信息,先生都說她是頂聰明的人。”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屋裏的葉白榆嘲諷地笑出了聲。若說她捕捉到了什麽什麽信息,應該就是遺體二字。在不見霍淵屍體之前,她不能完全相信所謂的消息。
陵城朝堂這邊,安陵公主被害案有了結果,大理寺跟刑部皆判定安陵公主是被賊人所害。那些賊人是沿海一帶來的匪徒,因不知鍾山的規矩所以意外害了安陵公主。
據賊人們所言,他們本打算劫財劫色,卻不想安陵公主拚死反抗,寧死不從,掙紮中自己掉落了山崖。賊人手裏還有安陵公主的首飾為證。
殺人的供認不諱,那山下被野獸吃剩下的殘骨無疑就是安陵公主的。安陵公主確認死亡,南陵立刻對北黎公布了調查結果,並擇日安排專人護送葉白榆的棺槨回北黎安葬。
葉白榆的死給了嶽南風啟發,人死了,就不用入宮了。
嶽南風因為要嫁給小皇帝,在家又是絕食又是鬧,然而沒人搭理她。陳氏因為嶽二郎在戰場上被左荀射殺,病得半死不活。唯一的嫡子嶽三郎爛泥扶不上牆,依舊成日流連花街柳巷,氣得寧陽侯要把他逐出嶽氏。
家裏的妾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繼承侯府,每日鉤心鬥角,鬧得家裏烏煙瘴氣。
嶽南風見無人在意她,一氣之下決定詐死逃婚。她獨自騎馬跑出了陵城,打算也製造一起遇上盜賊掉落懸崖的意外。誰知意外成真,她果真遇上了匪徒。
如今兩國戰亂,民心動**,盜賊橫行,尋常百姓根本不敢隨意出行。嶽南風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貴女,哪裏知道這些,出門時帶走了自己所有家當,可不就成了盜匪眼中的肉包子。
嶽南風仗著自己練過幾天武,見了匪徒不說快些找機會跑,竟要為民除害。她以一人之力大戰十幾號匪徒,毫無懸念的戰敗並讓人擄走了。
盜匪們得知嶽南風是嶽家女,又是未來皇後,立刻向朝堂要金要銀要山頭。
寧陽侯得知唯一的女兒被匪徒擄走,一口氣沒上來中了風。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徹底擊垮了陳氏,從此一病不起。而太皇太後卻是生出了舍棄嶽家之心。
嶽南風落入了匪窩,這輩子的名聲是毀了,活著還不如死了幹淨。侄子中風,沒死也不中用了,唯一的嫡子又是那個德行,嶽氏嫡係算是毀了。
再加上侄子侄媳跟自己離心,太皇太後想著,不如扶持別的家族為己所用。於是她沒理會盜匪提出的要求,反而命當地官府派兵鎮壓。
這一鎮壓惹怒了匪幫,一場因匪徒起義的內亂由此而起。
而此時南陵朝中,太皇太後開始瘋狂打壓謝相一黨。她先是公開聲討左荀,說他在戰場上射殺嶽將軍是借機鏟除異己,是殺害國之棟梁,其心當誅。又借著戰爭增稅炮製了一起貪汙大案,抓了十幾個涉事官員,包括戶部,兵部,中書門下數位官員,以及幾個地方刺史。
遠在豫州戰場的左荀聽了太皇太後的聲討之詞,當即罷戰辭官,並將嶽二郎搶人戰功的草包事跡,以及嶽二郎其實最終死於崔琰之手的事實公之於眾,引發了南陵百姓對太皇太後的不滿。
太皇太後不予理會,另派了袁峰接替左荀在豫州的戰事。袁峰是祁陽伯,是太皇太後親妹子的長子,也就是親外甥。嶽氏一族指望不上後,太皇太後就打算培養袁氏,隻等袁峰打一場勝仗,就把袁峰之女許配給齊泱為後。
袁峰自小習武,也通兵法,比嶽二郎強了百倍不止,可惜不懂馭人之術,手下的兵都是左荀培養出來的,他們為左將軍叫屈喊冤,因此根本不配合新來的將軍。
幸而北黎南征軍已被左荀打得無力招架,兵將配合得亂七八糟竟也打贏了兩場。遠在陵城的太皇太後見了捷報,高興得不得了,立刻對袁氏一族厚賞,並擇選袁氏長女為後,待陛下親政後就成親。
此外,太皇太後還讓袁氏族人入朝為官,逐步頂替了部分謝黨。
在太皇太後勢頭正旺的時候,謝容與表示還政陛下,自此不再代陛下處理朝政,將了太皇太後一軍。
齊泱想要借機親政,但他謹記葉白榆的話,在太皇太後跟謝相沒有鬥出個你死我活之前,他不能出這個頭。於是,他以年紀還小為由懇請謝相暫時不要還政。但謝容與執意如此,說什麽也不再行輔政之職。
齊泱便央求太皇太後輔政。太皇太後半推半就地答應了,從此南陵朝堂成了太皇太後一家獨大。
而此時的北黎正是水深火熱。雍城守城的葉梁文將軍不敵叛軍,慘遭城破。葉將軍為了避免被俘,帶了數千人連夜逃離。
雍城守城就隻剩下禁軍,情勢十分不妙。眼看著福王一黨幾乎要成功,在邊境苦戰的北黎兵們沒了拚命的心情,紛紛倒戈,致使北黎邊境城池接連丟失。
官家兵不管北黎死活,民間百姓不能眼睜睜等死,紛紛團結起來對抗南陵兵,一時間,冒出了無數個自發組成的平民軍,倒是也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南陵進攻的步伐。
但隊伍太多也有弊端,這些平民兵有的能暫時團結一致對外,有的卻是互相吞噬,隻為壯大自己的隊伍,因此內戰外戰打得一團亂。
南陵太皇太後聽聞北黎的亂象,笑得合不攏嘴,“我隻當蕭宸是個人物,卻還是年輕,玩不過沈霽那個老狐狸,當初若殺了沈霽,哪裏有幾日之亂。”
齊泱附和道:“祖母說的是。”心裏卻想著,他若要親政,太皇太後與謝相是斷不能留的。
“不過,蕭宸當初的選擇也不能說錯,殺了沈霽,韓鬆鶴立刻就會借機鼓動世家反了,擁立福王遺腹子,未見得比現在好多少,可見都是命。”
齊泱點頭認同,“那依著祖母之見,北黎還能堅持多久?”
“快了。”太皇太後很是輕鬆愉悅地說出了這兩個字,“雍城危如累卵,地方上無力支援,蕭宸靠著禁軍支撐不了多久,他若不想到了窮途末路之境,就該趁早逃離雍城,免得最後連命也留不住。”
“至於那什麽福王遺腹子,誰又知道是真是假,還不是被沈霽幾個家族操控的傀儡,那些家族隻有在維護士族利益的時候才團結,私下又是各種爭權奪利,如今的北黎哪裏禁得住他們折騰?”
“當然,咱們也不給他們機會折騰了,趁著沈霽攻打雍城,咱們速戰速決。”
齊泱道:“我聽聞北黎民間冒出了不少平民兵,有幾家還挺厲害,祖母看,可能成事?”
太皇太後連擺手再搖頭,“一群無知百姓,能成什麽勢,連一致對外都做不到,不過就是群跳梁小醜罷了,一打就散。”
齊泱因為這話隱生不安,因為南陵此時也不能做到一致對外,豈非也可能一打就散?
這不祥的預感很快成了真。幾日後,袁峰就吃了敗仗,被一群流民組成的北黎兵打得稀碎。
起初沒人放在心上,以為隻是個意外,誰會以為一群流民能幹過左將軍一手**出來的正規軍呢?
可這之後接二連三的失敗讓南陵人都慌了。
“崔琰竟被打到了兗州!”
謝容與家中,左荀聽見戰報,噌地站了起來。他疑惑地看向謝容與,“何方神聖這麽厲害?北黎還有拿得出手的人?”
“這還不止。”謝容與道,“豫州邊境也接連失守,你**出來的那群寶貝兵被打得十分狼狽。”
左荀坐不住了,恨不能立刻飛去豫州打仗,“誰啊到底是,那群流民裏還有這樣的能人?我就說不能輕易罷戰,現在好了,萬一袁峰撐不住,南陵就完了!”
左荀罷戰是權宜之計,給宮裏那老婆子自己作死自己的機會。他本以為袁峰不好也不算差,就算不能攻城也應該能守住,這可好,被一群流民打得無力招架,接連丟失城池,簡直丟死個人!
“怎麽辦?咱不能這麽幹看著啊!”
“師兄,你覺得,那小子真死了嗎?”謝容與忽然沒頭沒腦地問。
左荀一副為什麽有這樣疑問的疑惑,“戰場上還能假死嗎,當時他手裏才兩三萬,崔琰可有七八萬,敗得那麽慘,聽說為了掩護手下,都叫人紮成刺蝟了!”
一想到那麽有天賦的徒侄就這麽沒了,左荀可惜的捶胸頓足。
謝容與說:“戰場上也未見得不能假死。”
左荀愣住,“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懷疑那小子還活著,人少不是他的劣勢,你與他交過手,應該清楚他的本事。”謝容與看了左荀一眼,“你覺得,他是個會被人射成刺蝟的人嗎?”
左荀想到了那小子身上駭人的殺氣,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那小子的確不是個站著叫人射成刺蝟的人,隻要他能站起來,他就能拚著一口氣砍死不知道多少人。
不,如果戰況不利,他應該早就跑了,他可不是個在乎氣節的愚人。保存實力再殺回來才是那小子的做派!
左荀心頭一喜,連自家吃敗仗的屈辱都顧不上了,“我覺得你說得對,那小子可能真是詐死!”
“哈哈哈哈——真有他的!”
“不是,他為什麽啊?”狂喜之後,左荀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他現在可是三品將軍呢,死了就什麽都不是了,他詐死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