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將軍與安南侯府世子離開後五日,安南侯府辦了一場轟動雍城的喜事——葉家二姑娘葉紫芫出嫁。

葉白榆是成親前兩日知道的。豐義伯的老母親進宮遞喜帖,希望陛下與貴妃賞臉參加成親禮。她當時剛好在蕭宸身邊伺候。

北黎國的皇親貴胄家有喜事,流行請宮中貴人前往觀禮,誰家請的人更貴,一度形成攀比之風。這是先皇慣出來的毛病,先皇為人和善,喜歡被人稱頌,三天兩頭要出宮溜達一圈,聽一波山呼萬歲。

當今陛下不愛湊熱鬧,更沒有興趣延續先皇的破傳統,不過,通常後宮的貴人會代他去送禮,也算是給了麵子。

然今次豐義伯家的喜事卻無人能去。因為陛下要裝病,後宮的貴人們近來是病的病,思過的思過,都出不得宮。

不過,就算貴人們能去大概也不想去。因為這場親事有點膈應。豐義伯續弦的夫人葉紫芫早已經訂了親,她單方麵取消了親事另嫁他人,不合禮數。宮裏貴人也是要臉的,若出麵支持,明擺著是往自己臉上抹黑。

許是能請的人實在不多,成親前一日,葉白榆收到了韓氏的邀請。韓氏大概以為如果她參加,蕭宸也會給些麵子,所以屈尊降貴來請她。

“要去嗎?”蕭宸笑問她,“你如果去,我可以給你備份大禮。”

葉白榆笑著搖頭,“我去了,新婦恐怕不會開心,我看不如陛下開恩,讓張昭儀去。”

蕭宸若有所思。他才把狩獵的消息放出去,韓鬆鶴可能會有動作,張昭儀一向與韓家走得近,不知是否會參與其中。

“馮堅進來!”

馮堅沒有進殿,進來的是於圭。

於圭道:“陛下,大父這兩日染了風寒,又犯了腰疾,下不了床,便叫奴婢來伺候著。”

蕭宸哦了一聲,“你拿著豐義伯府送來的喜帖去一趟德賢宮,就說孤國事繁忙,身體抱恙,不能前往觀禮,貴妃近來身體有恙出不得宮,便托昭儀代孤前往賀喜。”

於圭躬身稱是。隨後他拿著喜帖去往德賢宮。

才出北明門,就見葉蘭芷在宮道上徘徊,像在等什麽人。

“蘭芷姑娘?”

於圭好幾天沒見她了,一打眼就看出她憔悴了不少。

“於常侍!”葉蘭芷跑到跟前,問,“我大姐姐在嗎?”

“女史在的,是有事?”

葉蘭芷道:“我是來告訴她,二姐明日要成婚了。”

“哦,這事女史已經知道了。”於圭問,“你會參加嗎?”

葉蘭芷在家裏照顧姨娘,是今日聽見府裏張羅著辦喜事才知道葉紫芫要成親,她以為大姐不知道,特意進宮告訴她。

“我不參加。”葉蘭芷臉上還帶著明顯的恨意,“他們打了我姨娘,我是不會原諒的。”

於圭看著她欲言又止,“是,因為我嗎?”

“不是。”葉蘭芷搖頭,“你不必放在心裏,你這會兒出來是有事要辦吧,快去吧別耽誤了。”

於圭自從知曉葉蘭芷的姨娘被打之後就一直充滿愧疚,但又不知該站在什麽立場說什麽樣的話。

“蘭芷姑娘,我可能沒有資格要求你什麽,但我希望你不要同我見外,如果你受了委屈,請讓我知道。”

葉蘭芷抬起頭看著他。

於圭朝她微微一笑,“那,我先做事去了,晚上有時間再見。”

葉蘭芷看著於圭離去,神情有一絲說不出的複雜。

於圭去到德賢宮,口傳了陛下的口諭。

張昭儀下跪叩謝:“罪妾感謝陛下賜恩,隻是罪妾所犯之罪不可饒恕,不敢受陛下諒解。”

於圭道:“榮貴妃近來稱病不出,陛下身體抱恙,還望昭儀體恤陛下之勞苦,莫要再說些什麽惹陛下不快。”

言外之意就是,給你台階你就趕緊下來,不要拿喬。

張昭儀也就是做做樣子,她當然知道宮裏已經沒人可指望了。榮貴妃冒著把後半輩子搭上的風險幹掉了沈淑妃,伯遠侯又被廢,她是沒了再爭的心氣兒。

而陛下的身體遲早會有這一天,她不過是讓他提前罷了。

張昭儀扶著丫頭起來,“今日怎麽是於常侍過來傳旨?”

於圭道:“大父身體抱恙,是我在殿前伺候。”

張昭儀若有所思。

六月初八,黃道吉日。從頭天晚上開始,安南侯府就張燈結彩,熱鬧得生怕誰不知道。

葉紫芫是不肯委屈自己的,定親不得已偷偷摸摸就算了,婚事要辦得天下獨一份的熱鬧,穿戴挑最好的,連公主也別想跟她比。

然而這府裏除了她自己,多多少少都有些尷尬。堂堂侯府二姑娘出嫁活像做賊,偷偷摸摸定了親,隻過了不到半月就匆忙成親,成親前兩日才開始發喜帖通知親朋,仿佛這親事見不得光,見光就要散似的。

這就罷了,高堂二缺一,兄弟姐妹無一人在家,整個娘家就隻有侯夫人一人,連個背新婦出門的兄弟也沒有,怎麽看都有些不像話。

好在韓家來了幾個表兄弟姊妹,由韓家表兄背著葉紫芫出了門子,這才全了禮數。

豐義伯府倒是熱鬧,但卻是吵起來的熱鬧。天才亮,豐義伯前夫人的娘家人就來到府門前罵街。

“天殺的東西!我家丹娘才閉上眼沒半年,你竟就這麽著急再娶,你合該頭長膿包腳底生瘡!”

“讓齊銘義那個不要臉的東西滾出來見我,我丹娘死的時候他是怎麽說的,說這輩子都不會再娶,不會給我曾外孫找繼母,這才幾天啊就找了個不到二十的小娘子,你要不要臉!”

原來豐義伯才死了夫人沒半年,家裏還有個不到一歲的小郎君,葉紫芫是來給人當繼母的。

前嶽家在府外鬧,豐義伯不得不出來賠罪請他們離開,可任憑他低三下四好言相勸,人家就是不肯走。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豐義伯府成了一出天大的笑話。

韓鬆鶴來瞧見這場麵,險些罵街。他前幾日聽說自家妹子把外甥女許配給了續娶的豐義伯,氣得痛罵了妹子半天。齊銘義是個正宗的偽君子,長得人模狗樣,出口詩詞歌賦,慣會蒙騙不通事的小娘子,私下裏玩得又花又髒,男人堆裏沒有不知道的。

可外甥女吃了秤砣鐵了心,死活勸不住。韓鬆鶴隻好今日硬著頭皮來給她撐腰,希望齊銘義那不要臉的東西看在他的麵子上善待葉紫芫。

誰知道還沒過門就鬧了這麽一出。

“韓公怎麽不進去?”

韓鬆鶴正醞釀著先打還是先罵,聞聲回頭看向來人,“呦,是李公!”

來人正是李繼。韓鬆鶴對李繼的到來感到十分意外,豐義伯家這丟人的親事除了抹不開麵子的親友不得不來捧場,一般人是能推則推。

“李公今日怎麽有時間捧場的?”

李繼笑道:“我與韓公同僚一場,韓公嫁外甥女,我怎能不來捧場。”

韓鬆鶴以前一直把李繼當成假想敵,但相處下來發現,人家對自己沒有半分敵意,凡國事皆有商有量的,下了職有時還約他一起喝杯酒。

韓鬆鶴又懷疑李繼對自己有什麽企圖,可至今為止,李繼沒有任何不合理的舉動。

於是他就隻能以好友待之:“客氣了客氣了,那別站著了,隨我裏麵請吧。”

這個請字頗有些難為情,畢竟那門口難看到讓人邁不開腳。

“這是怎麽了?”李繼看向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罵的老夫婦。

“嗐,說來丟人,”韓鬆鶴把事情簡單一說,“叫李公看笑話了,咱們進去吧,不要過問了。”

“這樣鬧也不是事,我來勸勸吧,我一個外人說兩句,沒準就不好意思鬧了。”李繼說著走上前。

韓鬆鶴詫異地看著。心說這李繼還怪熱心腸,這樣的閑事別人躲還來不及。

齊府門前,齊銘義唾沫星子都耗幹了,兩個老不死的死活不肯走,他幾乎想要撕破臉硬把人抬走。

李繼這時上前道:“兩位老人家,地上怪涼的,咱有什麽起來再說如何?”

兩位老人雖氣得要殺人,但對外人卻是很有禮:“這位郎君,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今日這個理我們是非說不可,也好叫新婦聽聽她嫁的夫君是個什麽樣的人!”

李繼頻頻點頭,“是,這理該說,咱起來尋個地方慢慢說,我是李繼,如今任尚書令,厚著臉來當個和事佬,您二位看如何?”

一聽來者是個宰相,兩位老人神情鄭重起來,不好意思再扯著嗓子罵了。李繼趁機先扶著老嫗起來,“您上了歲數不好在涼地方坐著,不如就去我馬車上坐著聊?”

宰相親自扶,誰也不好意思不起來。就這麽著,兩位老人被扶去了李繼的馬車。

齊銘義過來對李繼千恩萬謝:“今日多虧了李公了,您看您這幫了我大忙了,我也不知怎麽謝您。”

“謝我就不必了。”李繼也很看不上此人,說話口吻不甚熱情,“你既然答應了前嶽家,君子一言,出爾反爾就是你的不是,你或是賠禮賠錢,或是立個字據,寫明將來不會虧待前妻幼子,會贍養嶽家老人,總之要有個明確的讓人可信的態度。”

“是是是,您說得都對。”齊銘義認罪態度很是積極,“我錢也賠禮也賠,字據也寫,隻要外祖父外祖母不要再挑我的禮,我這親也成了,總不好再給人退回去不是?”

李繼又在中間說和一番,兩位老人這才肯作罷。

齊銘義要接新婦,匆匆走了。李繼朝馬車裏微微頷首,喚道:“程家世父,世母,在下李占,這廂有禮了。”

馬車裏的兩位老人聽見李占二字齊齊愣住,又麵麵相覷,複又齊刷刷看向他,四隻眼睛上下打量。半晌後,程夫人似乎認出了他,驚得張大了嘴,“你,你是李三郎!”

“哎,是我,三郎。”李繼應道。

此時,韓鬆鶴在府外見到了張昭儀。他來到馬車前借著請安道:“不知昭儀狩獵那日可去?”

狩獵那日,陛下通常會帶一兩個後妃過去,今年榮貴妃應該不會去。張昭儀估計自己會隨駕。

她道:“陛下近來身體有恙,我多半會隨駕,你可都安排妥了?”

韓鬆鶴確認陛下身體確實大不如前,心裏有了底,“我足有五千人,他的玄羽衛再厲害也難以以一敵百,若方便,昭儀也可見機行事。”

張昭儀說:“我知道了,萬事小心。”

葉白榆這會兒在司藥司,聽映桃與晨露閑聊豐義伯的家事。

映桃怕挨罵,不敢大聲嚷嚷,壓著聲音道:“豐義伯的夫人才去了不到半年,我聽說是活活叫府裏的小妾氣死的!都說豐義伯風流好色,可他長得又是一副君子的樣子,真真是叫人分辨不出來的。”

晨露訝道:“那安南候夫人嫁女兒之前都不打聽的嗎?”

映桃用眼神詢問葉白榆:“怕不是郎情妾意攔不住?”

葉白榆聽聞豐義伯此人做派,猜想這是一個風流文人用詩詞歌賦假作深情蒙騙天真小娘子的故事。

葉紫芫那脾氣,她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韓氏就算知道豐義伯是個什麽德行,怕也是攔不住的,何況豐義伯的為人也未必人人都知道。

葉白榆道:“我不在家哪裏知道是什麽情況,倒是好奇豐義伯前夫人是哪家?”

晨露看映桃:“這我還真不知,你知道嗎?”

“這你們是問對人了,我還真知道!是聽以前宮裏的老宮人說的。”映桃頗為自豪道,“說來跟白榆還有親,前伯夫人的外祖母姓白,應該是白榆的姑祖母,那位早去的伯夫人就是白榆的表姐?”

葉白榆一愣,白家後人?這事葉大姑娘似乎不知,因為她沒有這方麵的記憶。

映桃又道:“要說白榆這位姑祖母也是命大,當初白家犯事,全族都誅了,她因為嫁給了一個窮小子,與各方都沒有牽扯,這才沒被牽連。兩人不知道有幾個子女,隻知道這位程家表姐命不濟,父母都沒了,是外祖父外祖母養大的,結果又遇人不淑早死了,你們說兩位老人家心得多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