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很熱嗎?”

蕭宸多少有些欠揍的問。

葉白榆反問:“陛下不熱嗎?”

蕭宸貼耳輕笑,“熱啊,但能跟阿榆同乘一匹馬,熱死也值了。”

葉白榆也笑,語帶雙關道:“但我可不輕鬆,陛下出來狩獵就隻帶我一人,萬一有人刺殺,我又成了陛下的累贅。”

蕭宸笑起來,“大不了就再為阿榆多挨幾支毒箭,若為阿榆死,一切皆可拋。”

“那太冤了。”葉白榆把話題轉移到了國事上,“若這天下進了無能之輩手中,天下與百姓都太怨了。”

蕭宸默了片刻,說:“我雖奪了這位子,但從未真心想要擁有,不過是因為不甘,也是為了報仇,所以我沒有你說的那些責任心,我現在的執念唯有你。”

這天沒法聊了。

恰好此時草叢間有什麽竄過,蕭宸立刻挽弓瞄準。他忙於射箭,終於結束了叫人頭疼的話題,葉白榆將要鬆一口氣,誰知手裏又被塞進了一把弓。

“我一個人射箭怪沒勁的。”蕭宸把自己的弓箭給了她,後把著她的手拉開弓瞄準了草叢,弓弦拉滿,勢足而發,幹淨利索地射中了一隻獵物。

“好玩麽?”

葉白榆:“……”

相隔約一裏處,韓鬆鶴與周甫騎馬並行。此處草木繁茂,四下靜謐無人,是密謀絕佳之處。

“國師昨夜入帝寢,陛下的狀況是否的確如傳聞中那般不好?”韓鬆鶴始終不太放心。

周甫道:“昨夜陛下又發頭疾,服藥亦不能忍,我觀其狀,脾氣愈發暴躁,連他身邊那個女史也遭了斥責,甚至還將一碗熱藥潑到了她身上,一切都與藥性吻合。”

這回答韓鬆鶴不太滿意,這些醫病的人什麽都好,就是說話模棱兩可的,不能給個言簡意賅的肯定的回答。

“那依國師看,這兩日是否能動手?陛下最壞是個什麽情況?”

周甫知道韓鬆鶴想聽的無非是“陛下中毒已深,就要瘋了,這時候可以動手宰了”這樣的話。但他雖然與韓鬆鶴共謀,卻不想當那個明麵上的罪人,這樣決定性的話他是不會說的。

“謀兵之事我不懂,隻能告訴韓公,陛下服藥日久,瘋象已顯,但還沒瘋,不過他最近頭疾頻繁且持續時間較長,韓公可自行斟酌。”

韓鬆鶴暗罵姓周的不要臉。這廝想要做真正的一國之師,讓周氏永做玄門第一族,因此要輔佐一個信奉道法的國君。

先帝雖信奉道法,但不沉迷,無法真正操控。今上更是連信也不信了,若非被藥物控製,依賴周甫,恐怕早就把他忘到了九霄雲外。

韓鬆鶴投其所好,承諾將來若福王一脈坐上國君之位,便在宮中給他建一個道觀,供其修行,還要普及道法等各種於周氏一族有利的條件,這才換來他的支持。

但支持是支持了,也就隻動嘴,動嘴還不肯把話說明白,明擺著是腳踩兩條船,一條船沉了就換另一條坐,橫豎他都有活路。

“今日我瞧他精神不錯,還單獨帶著那個女史外出打獵,也不知是真打獵還是作甚,看起來可一點不像有病的。”

周甫道:“陛下性堅,一般的小疼小病他都不當回事,我昨夜給他服用了極強勁的止痛藥,更能麻痹症狀,現在瞧著是好,說犯也就是瞬間的事,尤其是……激烈運動過後。”

這話倒是給了韓鬆鶴一顆定心丸,也就是說陛下在狩獵場這兩日隨時都可能犯病,畢竟他天天跑馬打獵,說不定還跟那小女史在林子裏**。裏外裏這麽一刺激,搞不好晚上就犯病了。

或者,應該再給他們一些刺激才好。

“**”二人組今日收獲頗豐,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獵了兩隻野兔,四隻野雞,還有一隻鹿。

“還是阿榆運氣好,我平日碰不到這麽多獵物,隻可惜沒遇上一隻白狐。

”陛下不必執著我的冬衣,太陽已西落,該回去了。”葉白榆道。

蕭宸沒有回應,繼續往林深處走。他繼位五六年,唯有今日這段獨處是真正悠閑自在的,沒有國事困擾,阿音也沒有與他冷言相對,某種意義上,是實現了他的期想。

他想盡可能讓這段時間再長一點,日落算什麽,深夜又算什麽,哪怕前方有暗箭等著他也是無妨的。

“昨夜我燙傷了你,還疼嗎?”

葉白榆伸出左手,手腕處隱約還有紅痕,“藥沒有很燙,還好。”

按照毒性發作進程,蕭宸最近應該頻犯頭疾,脾氣日益暴躁,初步有了瘋的症狀。昨夜周甫去帝寢止痛,為了配合蕭宸發瘋,葉白榆被潑了一碗熱藥。

她當然不會傻到端一碗滾燙的藥,提前吹涼了一些,又巧妙地避了一下,所以沒有多疼。

蕭宸握住她的手腕摩挲燙紅的地方,說:“今晚恐怕還要你配合,你能躲就躲著些。”

葉白榆嗯了一聲。

與蕭宸輕鬆享受的心情不一樣,她的精神一直處在緊繃狀態,這是危險將要來臨時產生的本能。她尚不知誰會先動手,誰又在哪裏動手,按照以往的刺殺風格,早該趁他們獨處的時候動手。

越是風平浪靜,越是讓人緊張。

“阿榆快看!”

蕭宸忽然指著遠處一個白色的身影,壓低聲音道。

狐晝伏夜出,此時天已黑,遇上狐狸再正常不過。

隻見暗夜草叢裏,一隻白色的身影悠閑穿梭其中,應該是沒有意識到這邊的危險。

蕭宸沒有繼續靠近,隔著在葉白榆看來很難射中的距離直接拉滿弓,依舊是把著她的手,果斷射擊。

“希望是隻沒有雜色的。”箭射出後蕭宸才說。

箭穩穩紮在那白色身影頭部,它應聲倒地,竟毫無懸念地射中了!

蕭宸大笑出聲,是他這輩子不曾有過的開懷。他縱馬到近前,人不下馬,自馬上彎腰撈起還在抽搐的白狐,對著月光仔細看了看,沒有一絲雜毛。

“哈哈,好運氣!”

蕭宸拎著白狐看了又看,並開始構想它被做成披風穿在阿榆身上的樣子。

就在此時,葉白榆右耳倏地一跳,她下意識捏緊手裏的韁繩。蕭宸感覺到了她的緊張,猛一夾馬腹緊急調轉馬頭,同時將她護在懷中離開了原地。

兩人剛剛離開,一支箭滑過身後他們剛剛停留的位置,擊中了前方的樹。

緊接著玄羽衛自暗處現身,一部分追向那箭射來的方向,一部分護衛在蕭宸身邊。

隋末問:“陛下,可無恙?”

“孤沒事。”

突如其來的刺殺沒有影響到蕭宸的好心情,他把獵來的白狐丟給隋末,“把皮完整地剝了,孤要做披風。”

“呦,成色可真好。”隋末拎著白狐衝陛下樂,“是給女史做冬衣吧,肯定好看!”

這話讓蕭宸開懷大笑,“你小子會說話,那幾隻野雞賞你了。”

隋末嘿嘿笑,“謝女史的賞,謝陛下的賞。”

葉白榆樂了,隋末平日裏嚴肅高冷,跟他主子一個風格,沒想到還是個會察言觀色的狗腿子。

她一笑,蕭宸就更高興,賞了玄羽衛每人一塊金條,兄弟們抓賊都有了動力。

不一會兒,去追蹤的兄弟回來稟報:“陛下,沒有追到,我們懷疑此人就在此次圍獵之中,用的弓箭是普通的,無法確認身份。”

蕭宸沒把這一箭放在心上,他知道,外麵的刺客混不進來,混進來也很難跑出去,所以隻有某個“自己人”能夠在這裏朝他放暗箭。這人既然能瞞過玄羽衛放這一箭,多半也不那麽容易揪出來,隻有等他再動手。

“你們盯緊些就是,但也不要過於緊繃,得給人家動手的機會。”

隋末道:“屬下明白。”

回到獵場行宮天已黑透,夜宴設在廣元殿外,此時篝火已燃,朝官皆已在此等候。

葉白榆沒有隨著蕭宸赴宴,她獨自回去行宮住處。今日她邀請了程家老夫人來行宮小住,就在她隔壁房間。

她換了身衣裳去到隔壁,進門笑問:“程老夫人可用飯了?”

程老夫人正在吃飯,門一響就放下了碗筷起身,朝葉白榆行禮,“女史。”

“可使不得!”葉白榆上前扶住她,“我一個宮人,您怎麽還朝我行起禮了。”

“陛下身邊的宮人,自比我們平頭百姓身份尊貴。”程老夫人姿態端莊,禮數周全,儼然還有當年白家小姐的風範。

“就是給更尊貴的人端茶倒水罷了,還不都是一樣。”葉白榆笑著坐下,看桌上菜色豐富,就知道於圭特別關照了,“我剛好沒吃飯,老夫人可介意分我點?”

程老夫人道:“我如何會介意,隻要女史不介意跟我這個老婆子吃一桌菜就成。”

葉白榆拿起筷子不在意地夾了老夫人吃過的菜,“我不講究這些,您也吃啊,別因為我來了不好意思。”

程老夫人看著她大口吃飯的樣子,竟有些恍惚。這孩子長得與她母親很像,與嘉佑長公主也有幾分像。數年不見家人,她看著相似的麵容,恍若隔世。

“我年歲大了,吃不了多少,若不是你過來,這一桌子菜就浪費了。”程老夫人想要給她夾菜,猶豫了一下又沒動。

葉白榆卻主動給她夾了塊魚肉,閑聊道:“老夫人,您可方便告訴我李繼大人是何人?”

程老夫人遲疑了片刻,道:“倒也不妨告訴你,李繼的李是前朝名將李彥的李,他是李彥的嫡子孫,排行三,我們都叫他李三郎。”

李繼竟是李彥將軍一脈!

李彥乃一代名將,有關他的作戰書籍足有三尺厚,葉白榆當年被師父逼著一字不落地看,想起來腦袋就大。

傳聞前朝末帝被逼宮,是李彥將軍拚死將他送出都城,老將軍隻帶了二十幾個親衛,一路逃殺,拚到隻剩他一人,最終以身作盾,死在了忠君之路上。

葉白榆跟所有的師兄們都認為一代名將死得可惜。前朝末帝是個大號的庸才,又生性多疑,幾次險些聽信奸臣挑唆,砍了李彥。這樣的蠢人死了也罷,為他搭上命實在不值當。

有關他後人的記載很少,葉白榆曾經還感慨李彥一脈沒再出個像樣的人物,原來竟隱姓埋名了。

“所以,傳聞我外祖父與前朝餘孽有勾結,就是說與李家?”

程老夫人點頭,“其實兄長三人的事我知之甚少,男人們的事幾乎不會與我們女子多言,何況李繼的父親身份還敏感,但我知道兄長那不是勾結餘孽造反什麽的,他隻是與李繼父親投緣罷了。”

“三人?”葉白榆想了一下,“另一個是葉楓老侯爺嗎?”

“是啊,他們三個私下裏是拜把子的好兄弟。”程老夫人說,“後來不知怎麽白家就成了勾結餘孽的叛黨,那會兒我已經出嫁了,生怕牽連夫君,知道了噩耗也不敢打聽,直到見了李繼才大概知道,是韓家做的鬼。”

“韓家忠於福王,想要拉攏白家,但兄長與福王不是一路人,就不肯效忠,韓家覺得白家過於強大又不好控製,所以設局滅了白氏一族。葉老侯爺與李繼的父親曾試圖報仇,豈料雙雙死在戰場,李繼說,葉老侯爺的死也非尋常。”

這話裏信息量可太大了,是連師父他們都不曾查到的。

韓氏曾經效忠福王世人皆知,但諸王奪位最後關頭,韓家與葉家一起改投了蕭宸,殺福王還有韓家的一份功。

就算韓氏一族是迫於局勢表麵效忠,背後幫著福王餘黨刺殺蕭宸,可韓鬆鶴目的是什麽呢?隻是殺了蕭宸泄憤?還是想要統治北黎?他該知道,士族是不會擁戴韓家統治北黎的。

除非,福王餘黨還有什麽重要人物,有能服眾的身份被推上北黎國君之位。

“葉女史可在?”

有內侍在外喊她,連喊了兩遍。

葉白榆聽著似有變故,忙放下筷子走出去,“出什麽事了?”

“葉女史你快去廣元殿瞧瞧吧,陛下頭疾犯了,正在發瘋那!”

“怎麽會?”葉白榆邊走邊問,“方才還好好的呢?”

內侍道:“誰也不知道啊,喝著喝著酒陛下就犯病了,可巧國師還暈過去了,沒人醫治,誰也拉不住陛下!”

周甫怎麽會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