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兄弟（二）
自從《新白娘子傳奇》播出以後，連續好幾年的夏天四川電視台都會播這個電視劇，每一次當《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曲啊啊的唱起來的時候，有電視的一定會一家大小都在聚在電視機旁邊，沒有電視的，早就跑在有電視機的家裏去了。雖然那時的肖烈喜歡看動畫片，但還是喜歡黑白電視機中的新白娘子更多一點。
有一次，李陽不小心把碗給打了，被肖父好好地揍了一頓後，然後罰他不許看電視，要跪到《新白娘子傳奇》結束後才起來。當聽到電視裏播出的時候，他就坐不住了。
“李烈，李烈。”李陽看到小小的李烈端了一個碗去給父親送飯時叫道。
“啥子事？”李烈問道。
“你不是上次說要一個逼麻坡兒麽？”
（注：逼麻坡兒，四川省劍閣縣白龍鎮的俚語，指一種夏天在楊村上鑽洞，以樹皮與樹杆為食的一種綠色甲蟲，一些農村的孩子喜歡捉住它們後，把一根線綁在甲蟲的腿上，然後就把甲蟲拉著飛。”
“是啊。”
“那我帶你去捉逼麻坡兒嘛。”
“郎個才去喲，我要看電視撒。”李烈顯然不為所動。
“你幫我去割草，我以後再給你做一個風箏撒。”李陽加大了籌碼同時也說了目的。
“真的啊，不要哄我啊。”顯然玩對於小李烈來說很具有吸引力一些。
“哄你是龜兒子。”李陽說道。
李陽站起來跑到李父那裏說道，今天他與李陽去割草吧。雖然那時的小李烈才六歲，但是割草這樣的事，他還是能幫點忙。
聽到李陽的話後，李父倒是沒有反對。於是李陽帶著弟弟李烈跑到鄰居家去看《新白娘子傳奇》去了，電視劇完了以後，然後兩兄弟跑到山上開始飛快地割草。
第二天，李陽真的逮了一隻逼麻坡兒與做一個小風箏給了小李烈。
那個夏天，李陽見好幾次蛇都再沒有想到要把它打死做烤肉吃，萬一那條蛇是一條修道的蛇呢？這樣幾輩子不就有一個漂亮能幹的老婆了麽？而且還會法術，吃穿都不愁了。
一天下午，兩兄弟蹦蹦跳跳地放學回到家時，離家還有三百多米的時候，鄰居的二叔就攔住兩兄弟倆說道：“肖陽，肖烈，你爸在跟你媽吵架呢。小心點。”
二叔說完後牽起牛就走了。
李烈看到那頭水牛的時候，小小的心想到的不是去勸架，因為對於他來說，父母之間打架已經是家常便飯了，而母親從來也沒有贏過，而父親每次都無理取鬧。母親每次被打後，衣服總會被撒爛，然後身上的傷又多了幾條。時間長了以後，在肖烈的記憶中母親身上沒有一塊好的皮膚了，而那衣服也都是一個補丁又一個補丁的。
“我不活了。”
剛走到家門的時候，兩兄弟就聽到母親叫了一聲後。然後衝過偏房裏，不一會兒，她拿起一瓶敵敵畏，然後當著肖父的麵叫道：
“你是個畜生，沒有人性，當初我後悔嫁給了你，現在，我再不會這樣痛苦下去了。”
然後李蘭芳就當著肖父的麵，一股腦兒的把一瓶敵敵畏給喝了下去。
兩兄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過了好幾秒後，當肖陽看到母親在地上不停地嘔吐，而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濃濃的農藥味兒。
李陽像一頭發惱的小獸一樣，叫囂著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砸向父親，這一次他再不懼怕父親，一種悲傷憤怒的心情在他的心情越來越濃，他仿佛自己的世界就這樣要失去了，那是一種黑暗籠罩在心頭的感覺，雖然曾經他想過要殺死父親，但那隻是想想而已，許久以來的憤怒在那一刻從他心靈之中爆發出來。
李父顯然沒有意識到結果會這樣，長期以來李蘭芳的懦弱讓他在這個家中有恃無恐，而這一次當他看到肖蘭芳的舉動時，他突然感到一絲恐懼。李陽的那塊石頭扔向他的時候，他還沒有反應過來。
李烈哇的一下子大哭起來，他邊跑向肖蘭芳邊大哭著，才六歲的李烈根本不知道怎麽做，但他知道母親喝下去的是農藥，在藥裏兌點水就可以殺死許多蟲子，而一次母親喝下一瓶子，那麽母親就要死去了。
當小小的心靈知道母親就要離開的時候，李烈除了恐懼悲傷與痛哭以外，他根本沒有任何辦法，他看到動畫片裏的神仙能讓人起死還生，但是他不知道神仙在哪裏，所以他不能讓媽媽起死回生。
“媽媽，你不要死啊。媽媽，你不要死啊。”
李烈大聲地叫道，他跪在母親的麵前看到母親痛苦地在地上呻吟，卻不知所措。
肖蘭芳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種無以複加的悲傷。如果我走了，那李陽李烈怎麽辦呢？他們還小啊，李烈還小得不知道該怎樣照顧自己，他今年才上一年紀，但是他卻那麽聽話，那麽乖巧，他會唱歌，他會逗她開心，可是現在自己就要離開兩個兒子了，肖蘭芳的眼淚開始不停地留下，她的雙手用力捏住李烈的手，把他抱在自己的懷裏，那一刻，所有的委屈與不舍湧上心頭，從她的眼眶中奔流而下。
“李陽啊。”肖蘭芳忍住疼痛叫道李陽。
與李父對峙的李陽聽到母樣的呼喚後，哭著跑到肖蘭芳的麵前，然後一下子撲到媽媽的懷裏。
兄弟倆突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也許自己這將是最後一次在母親的懷裏了。十一歲的李陽比自己的弟弟更加明白，母親就要離開自己與弟弟了，她會被埋在土裏，自己與弟弟再也不會見到他。
那一刻，李陽想讓時間慢一些，他以後會聽話，以後會聽媽媽的話，不會讓他不高興，但是那他又那麽恨自己，他不能保護媽媽與自己年幼的弟弟，他恨自己。他一手抱著媽媽，一手抱著小小的李烈，三母子緊緊地抱著。
“李烈啊，再給媽媽唱一首《世上隻有媽媽好》，好麽？”肖蘭芳的聲音漸漸微弱。
媽媽，不要說一首了，哪怕天天，時時，刻刻給你唱著，我也願意。我隻想讓你好好地活著，不要離開我們。
“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世上隻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投進了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
當李烈用幼稚的童音顫抖地唱著時，眼淚將他那張小臉劃過兩道痕跡。
“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沒有媽媽會苦惱，離開了媽媽的懷抱，幸福哪裏找。”
“李陽啊，你以後要照顧好弟弟，一定要照顧好他。”肖蘭芳死死地捏住兩個兒子手說道。
李陽邊哭邊不停地點著頭。
“李烈啊，一定要聽哥哥的話，一定要聽哥哥的話。”
“媽媽，嗚嗚嗚……”小小的李烈隻知道抱著母親的身子不停地哭著，不停地哭著，對於肖蘭芳的話，在那瞬間一字一字地刻在他那幼小的心裏。
如果有神，請將與我媽媽一起帶走，不要讓我們分開，不要讓她一個人孤單，也不要讓我們孤單。媽媽去到哪裏，我們也要去到哪裏。
兩個孩子哭聲驚動了鄰居，當鄰居家的大嬸到達李家的時候，在空氣中劇烈的農藥的氣味提醒著這家發生了什麽事。
二嬸看到倒地上的肖蘭芳正在不停地嘔吐，與兩個無助的小孩子，而李父則在一邊冷漠地看著這一切，這時的她再也不能不管了，她喊來自己男人，讓二叔背起肖蘭芳去到醫院，當她路過李父的身邊，她也不管長得牛高馬大的李父，然後伸手狠狠地一個耳光打在他的臉上。
“你還是不是人啊？”二嬸氣憤地叫道：“如果蘭芳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你就給我滾出孟家灣。還不快跟著去醫院。”
挨了一巴掌的李父才跟著二嬸跑去。
二嬸帶著李陽與李烈小跑著向醫院。一路上肖蘭芳的事馬上讓村子裏的人知道了，對於李父的舉行，所有的人都想揍他一頓。在所有人的眼中，雖然李父平時混蛋了點，但是肖蘭芳卻是十分賢惠的人，為人處事無不讓人稱讚，如果哪家有事，她一定很熱心的幫助。
在村上小小的診所裏，醫生給肖蘭芳洗胃與地催吐後，再打了一劑解毒針，然後告訴李父必須盡快把人送到鎮上去。
看到拖拉機帶著母親在公路上奔向鎮裏的，李陽與李烈被二嬸摟在懷裏，兩兄弟的眼睛腫得與桃子有一拚，二嬸心痛把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把他們帶回家。
那天晚上，二嬸帶著自己的女兒許佳黛到李家住下，他們生怕兩兄弟有什麽意外，但是讓母女倆奇怪的是，兩兄弟除了沒有怎麽說話，一切正常。隻是她們不知道的是，在眾人後麵，當李烈想哭的時候，李陽就對李烈說道：
“哭啥子？媽媽又不會死，你哭啥子嘛？你再哭，我就捶你。”
聽到哥哥李陽這麽一說，小小的李烈就不敢哭了，然後把所有的委屈堅持在嘴裏，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兒的時候，他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而李陽拎起一桶豬食，這一次他沒有要弟弟掌燈，把豬食倒進豬食槽裏，豬桶一下子掉到地上，他沒有馬上撿，而是捂著臉，然後哭著，他能感覺到眼中的**炙熱而源源不斷，但是他又不敢讓自己在黑暗中發出一絲聲音，李陽努力讓聲音止住在喉嚨之間。
夜晚的微風吹的身邊，吹過臉龐，吹過手指，那是媽媽麽？李陽在想。
那是媽媽麽？李烈在想。
夜晚的天空，星星清晰地印在天空之中，一些大星星肉眼能看到一閃一閃的，曾聽過媽媽說那是星星在眨眼，但那是媽媽麽？
那是媽媽麽？
當李陽在豬圈的一邊默默地哭著的時候，他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因為他是長子，他要保護媽媽，保護弟弟，所以他不能哭。
小小的李烈，一個人蹲在牆角，地麵有點潮濕，有點冷。但是他不敢讓自己的發出聲音啊，哪怕眼淚肆無忌憚地衝洗著他那小小的心靈，一個才六歲的孩子，還有一個月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他還記得那一天可以吃上冰棍，但是現在，小小的李烈再也不要冰棍，隻要媽媽好好地就可以了。
兩兄弟，在不同的地方，相距不遠，都做著同一件事，誰也不敢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