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有一段痛苦的轉變期,她先是坐地上,麵向沒有糊水泥的牆發呆。她細細地回想沙漠生活裏的枝枝葉葉,便提起已經停了十年的筆,寫下沙漠生活中的第一個故事:《中國飯店》。

蜜月之後,三毛開始過起了孤獨而忙亂的家庭主婦生活。荷西上班,三毛把門一擋,眼淚流下來了。

想到中國,我竟覺得那是一個前世,離我是那樣遠,遠不可及。

……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名,也無所謂利;他們就是沙漠裏的一種產物,跟沙漠裏的一塊石頭,一朵仙人掌上的小花一樣,屬於大自然。他們從不抱怨冷,從不抱怨熱,也許知道世局,但並不關心;如果每一個人都像沙哈拉威人,這個世界不會進步,但至少和平。更可貴的,他們是非常快樂的民族,可是並不刻意追求;這是最高的境界,也是最低的境界。

—三毛《撒哈拉沙漠》

結婚後,荷西的公司答應給兩萬元的家具補助費,薪水加了7000多,減稅,房租津貼6500元一個月,三毛的社會保險也辦了,經濟有了很大的改善。公司還給了半個月的婚假,荷西的好友自願代班,這對新婚夫妻因此有了時間蜜月旅行。

他們請向導,租吉普車,往西走,經過馬克貝斯,進入阿爾及利亞,再轉回西屬撒哈拉沙漠,由斯馬拉斜進毛裏塔尼亞直到新內加邊界,再由另一條路上行到西屬沙漠下方的“維亞西納略”,最後回到阿雍。

到撒哈拉沙漠之前,三毛自認很可能是第一個踏上撒哈拉土地的中國女人,她的願望是橫渡撒哈拉。等到真正麵對沙漠時,她才發現,自己有多天真!

沙漠的社會生活方式及其落後程度,帶給她很大的“文化驚駭”,原始的生活也磨去了三毛在都市裏的那些小布爾喬亞的嬌柔。這一次直渡撒哈拉之旅,彌補了荷西、三毛兩人婚前為了生活努力工作而少了濃烈戀愛的遺憾。他們是在婚後才真正的相愛起來的。

蜜月回來,三毛時常感到孤單,脫離現代文明太久,每天煩惱忙碌的都是生活上的雜務,荷西每天下班回家來與她的對話,不外乎:“早上水停了,到隔壁提水”、“買了便宜的西瓜,物價又漲了!”物質條件太差,欠缺太多,也讓兩人的生活情趣日趨枯竭。

荷西上班了,她被封閉在家裏,熱風似火般燃燒,鄰居們無話可談。此刻三毛非常痛苦、非常寂寞,三毛生前接受桂文亞訪問時曾表示,兩人之間甚至發生這樣孩子氣的事:荷西上班,三毛把門一擋,流著眼淚說:“荷西,你不許去,你一定不許去,你去,我就拿刀殺你!”

荷西還是走了。

三毛早先下廚是做西餐。後來三毛母親從台灣用航空包裹寄了許多食物,大批粉絲、紫菜、冬菇、生力麵、豬肉幹,加上女友從歐洲寄來的醬油,三毛的“中國飯店”開張了。外國丈夫的好處是他吃過的中國食物很有限,三毛這個中國大廚整天唬得丈夫編起了一個又一個故事。

第一道在讀者心目中建立起最鮮明形象的三毛名菜來了:“粉絲煮雞?湯”。

荷西不曾吃過粉絲,第一次吃了追問著,這是嶽母寄來的中國細麵嗎?好吃啊!三毛用筷子挑起一根細粉絲,說:“這個,叫做‘雨’,是春天下的第一場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凍住,山胞紮好了背到山下來一束一束賣了換米酒喝,不容易買到哦!”荷西知道她吹牛,還是愛吃。第二次粉絲來了,變成“螞蟻上樹”,她又說,那是釣魚用的尼龍加工白線。第三次吃粉絲,是夾在東北人的合子餅裏,與菠菜、絞肉當餅餡,荷西卻猜她這回在餅裏放進了昂貴的魚翅。這一類因文化差異,味覺口感變得不靈敏的小趣味,貫穿了整篇文章。某天,三毛做了海苔包肉鬆的日本壽司,荷西以為那海苔是反麵複寫紙卷起來的,竟不肯吃了。

三毛有意展示巧婦的廚藝,為此替不時帶同事回家吃飯的荷西贏得許多友誼,某日,荷西的老板亦聞風而至,還先點了一道筍片炒冬菇。三毛哪裏生得出來筍片,她卻連聲答應下,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最後小兩口在客人散去洗碗盤時荷西追問,謎底方才揭曉,筍片由小黃瓜擔任,臨時出演。

異國夫妻沙漠變魔術做中國菜的《中國飯店》,於1974年10月6日登在台灣的《聯合報》副刊上,那是她停筆十年後的首作,收入《撒哈拉沙漠》中,於1976年出版時改名為《沙漠中的飯店》,這也是三毛第一次使用“三毛”的筆名。

1962年她的第一篇作品以本名陳平發表在白先勇主編的《現代文學》上。之後又有幾篇短篇小說和散文,發表在《皇冠》、《幼獅文藝》、《中央副刊》上。後來集結為《雨季不再來》出版,那是她出國讀書以前的少作,憂鬱、蒼白、靈性。

她當時想讓朋友們讀到文章,卻想不到會是她寫的,就采用了她兒時讀過的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裏主人翁三毛的名字,也符合她在遠方流浪,口袋隻有三毛錢的潦倒與平實。她卻是甘心這些流浪的艱辛。除了做飯,就是作文,沙漠上的奇趣生活,加之三毛的觀察、體驗和感悟,乃有濃鬱個人風格的一篇篇美文出現,合集而成《撒哈拉的故事》。我們也由此看到一個異族女人是怎樣在這一片黃沙中生活下去,並找到她的快樂的。

記錄沙哈拉威人的風俗民情的部分,以《沙漠觀浴記》全篇最具閱讀樂?趣。

三毛在鎮上的理發廳邊上的垃圾小屋,發現一個“泉”字的標記,一探究竟才知這是一處深井澡堂,還帶土耳其式的高溫蒸氣。三毛花了40塊錢進了澡堂,與沙哈拉威女人共浴。

沙漠的審美觀念,胖的女人才是美的。而平日,這些女人用大塊的布片將自己的身體、頭臉包裹起來,是麵目不清的。

我習慣了看木乃伊似包裹著的女人,現在突然看見她們**的身體是那麽的胖大,實在令人觸目驚心,真是浴場現形,比較之下,我好似一根長在大胖乳牛身邊的細狗尾巴草,黯然失色。

—三毛《撒哈拉沙漠》

所有的女人都光著身子洗浴,隻有她一人是穿著泳裝來澡堂的。

每一個女人用一片小石頭沾著水,刮自己的身體,身上的汙垢如一條條的黑漿流下來,刮到全身的汙垢都鬆軟了,才去衝水。

一個女人告訴三毛,她住夏依麻,很遠,已四年沒有洗過澡。

夏依麻就是帳篷的意思。

有一個女人正刮得全身黑漿水直流,外麵她的嬰兒哭了,她光著身子跑去抱嬰兒,坐在地上給孩子喂奶,頸子、下巴的黑水流到胸部,孩子混著身上的汙水吃奶。

在這澡堂裏,混合著人體很重很重的體臭味,三毛不敢吸氣。

澡堂的老板娘知道三毛是專門花錢來看沙漠人洗浴的,就指點她到勃哈多海灣的夏依麻,看沙哈拉威人“洗裏麵”。

從小鎮阿雍到大西洋海岸來回約400公裏。荷西陪三毛去找,西屬撒哈拉海岸將近1000裏的岩岸幾乎尋不到沙灘,荷西卻在一個斷岩邊上找到一個半圓海灣,灣內沙灘上搭了無數白色的帳篷,有男人、女人、小孩走來走去,自成一個桃花源般的秘境。

荷西從他們的汽車裏找條大麻繩,把他們兩人從斷崖下到海灘邊的大石頭旁,偷偷地觀察,果然有個洗澡的地方。

三五個沙哈拉威女人提了一桶桶的海水,灌到大罐子裏,罐子下有一條皮帶管,一個女人躺在沙灘上,另一個女人將皮帶管塞進她的體內,如同灌腸一樣,水流光了一個大桶,再灌一大桶,灌完又一桶。

荷西和三毛看得都驚呆了,根據阿雍小鎮澡堂老板娘的說法,一天要洗內部三次,連著洗七天,三毛看那女人洗到第三罐子水的時候,已開始大聲地呻吟。灌完三大桶水的女人爬起來,開始在沙地上瀉肚子,瀉了一堆,就在沙地上掩埋一堆,她一麵瀉,一麵埋,瀉了十幾堆,還沒停下來,又忽然蹲在那裏唱起歌來,情景非常地滑稽。躲在旁邊偷看的三毛,禁不住大笑特笑,被眾人發現了行跡,荷西隻好帶著三毛落荒而逃,結束了這場奇異的沙漠觀浴行動!

三毛和荷西在沙漠居住了一年半後,他們的熱情善良、慷慨大方,使荷西成了鄰居的電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三毛則成了代書、護士、老師、裁縫。和鄰居及當地居民的互動一多,故事也就多了,沙漠當中,少不了一些特殊的趣味插曲。

一次,兩人到海裏釣魚貼補家用,去“娣娣酒店”賣魚時發生了一件事—到了酒店門口,三毛對荷西說:“你進去,我在外麵等。”等了快20分鍾,不見荷西出來。三毛拎了一條魚,也走進去,恰好看見櫃台裏一個性感“娣娣”在摸荷西的臉,荷西像一隻呆頭雞一樣站著。

我大步走上去,對那個女人很凶地繃著臉大吼一聲:“買魚不買,500塊一斤。”一麵將手裏拎著的死魚重重地摔在吧台上,發出啪一聲巨響。“怎麽亂漲價,你先生剛剛說50塊一斤。”我瞪著她,心裏想,你再敢摸一下荷西的臉,我就漲到5000塊一斤。荷西一把將我推出酒店,輕聲說:“你就會進來搗蛋,我差一點全部賣給她了。”

“不買拉倒,你賣魚還是賣笑?居然讓她摸你的臉。”我舉起手來就去打荷西,他知道理虧,抱住頭任我亂打。一氣之下,又衝進酒店去將那條在吧台上的大魚一把抽回來。

—三毛《素人漁夫》

三毛的鄰居經常來向她要東西,從刀叉餐具、燈泡、棉花、吹風機,各類生活用品,到不打招呼就取走她的衣物、鞋子。有借無還、索求無度的情況,多到三毛有時真是受不了了!

三毛的鄰居外表看起來是肮髒的沙哈拉威人,但他們並非窮苦人家。三毛夫婦婚前經常離開阿雍小鎮到大漠旅行,每次回來就好像剛被強盜搶過一樣,沙漠中的沙哈拉威人窮到連她的帳篷釘子都拔走了。根據阿雍當地人的說法,沒有經濟基礎的沙哈拉威人,根本不可能住到小鎮來,而能住到三毛居住的金河大道長街來的沙哈拉威人更是沙漠裏的財主,他們有西國政府的補助金,有正當職業,有些還把房子租給歐洲人住,養了大批的羊群,有的還在鎮上開了店,但是他們的衣服還是髒的,體味還是重。鄰居的小孩經常守在三毛家的門口跟她要錢,其中包括了房東的孩子。

三毛反省了自己的行為,她認為應該怪他們自己,他們待人太親善,而沙哈拉威人跟文明世界的人對於物質的看法差異太大了。

她家可出借的,鄰居最覬覦也最讓三毛擔心的,還包括她的丈夫荷西。沙哈拉威女子大多一副淡色皮膚,臉孔秀麗,她們在其族人麵前都戴著麵紗,來到她家她們總是很自然地把麵紗拿掉。一位沙哈拉威美女蜜娜老是打扮得清清潔潔來她家看荷西,看得久了沒什麽意思,就老喊荷西到她家去,替她修東西。有一天荷西夫婦在吃飯,她又來門口喊,荷西站起來,三毛要他坐下,說:“不許去,繼續吃飯!”蜜娜站在窗前,荷西又看了她一眼,三毛要荷西把她當成“海市蜃樓”,不許看。後來蜜娜結婚了,三毛樂得送她一大塊衣料。

寫進《芳鄰》裏的故事還有:鄰居小孩拉布的母親,把駱駝屍體放在三毛家門口,拉布來敲門說她母親交代了,要借三毛的冰箱冰駱駝肉。三毛那鞋盒一般大的冰箱裏,哪裏擺得下駱駝啊?三毛拒絕了,換來的是拉布母親的一句話:“你拒絕了我,傷害了我的驕傲。”這句精彩的告白,實在讓人忍俊不禁。後來三毛向鄰居借火柴,借了三根以後,鄰居不理她了,那包火柴原本就是三毛借給他的,所以三毛也學著說了那一句:“你拒絕了我,傷害了我的驕傲!”

跟這些鄰居深入交往的過程中,三毛從女孩姑卡出嫁的事件感受到沙漠落後生活的“文化驚駭”!

三毛的房東、警官罕地的女兒姑卡,長得很胖很美麗,看來像有30歲。初見麵時,姑卡身邊圍著一群小孩,她以為姑卡是房東太太,哪知那是房東女兒不說,還隻有十歲,奇怪的是,這裏的女人不會數數,隻有她們的父親知道女兒幾歲。

房東夫婦來喝茶時,托三毛告訴姑卡即將出嫁,三毛反問他們自己為人父母為何不說?罕地理直氣壯地回應,這種事怎好直說?還說他的妻子嫁他的時候,隻有八歲。

男方是罕地的手下阿布弟,聘金有24萬西幣,合人民幣近三萬。依當地習俗,男方要住到女方家來,滿了六年以後才帶妻子回男方家。男方乘吉普車來迎親,阿布弟下車一進門就粗暴地抓住姑卡的手臂往外拖,阿布弟的朋友一邊笑姑卡,一邊幫著去拖姑卡的手臂,姑卡回擊,用手在阿布弟的臉上抓出了血痕。原來,這是結婚的風俗,新娘必須一路抗爭一路扭打,可憐的姑卡因為太胖,身子很難扭動應架,三毛在旁幹著急。

一晚喧囂,阿布弟進了洞房,所有的賓客還在房外大廳守候,依習俗,**新娘必須哭叫,三毛簡直沒辦法聽到那一聲聲真切的哭泣與痛,那麽的無助哀傷。阿布弟過些時候出來,手裏揚起一塊染血的紅布,四周響起一陣歡呼。三毛的眼角濕潤了,姑卡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啊!

往後,姑卡見到三毛時低聲地問:有沒有吃了不生小孩的藥?這個故事寫在《娃娃新娘》裏,那是三毛必須直視的沙漠風俗與人性的黑暗內在。

荷西與三毛到200公裏之外尋找小烏龜化石,他們驅車在群山之中,誤入一片濕地,下車指揮的荷西深陷泥沼之中,不到幾秒鍾,濕泥淹沒了他的胸口,三毛跑回車中,發現竟沒有帶施救的工具。這時地平線上亮起了車燈,三毛幻想找到援手,沒想到竟碰到了一夥歹人。

荷西夫婦在沙漠生活時最驚悚、最危險的一幕發生在《荒山之夜》。

三毛在沙漠生活了一段時間後,經常得搭別人的便車,否則隻能在沙漠長行,非常辛苦。當他們有了汽車以後,常會在黃昏開車出去,看海市蜃樓,或者到遠古的瀚海找尋化石與貝殼。

這一天,荷西一下班就拉著三毛上車,開到200多公裏之外去找小烏龜化石。他們走得匆忙,沒帶厚衣服、毯子、食物,這些該在沙漠長途旅行時必備的東西。所幸還帶了皮酒壺,內有一斤紅酒。他們需要穿過150多公裏內唯一的群山,其實是一大群被風積成的高高的沙堆,約100米高,每一堆沙堆之間,距離都差不多,人一進來很容易迷失方向,三毛叫它“迷宮山”。

他們穿過迷宮山往東走,不到半小時,車子穿進一片深咖啡紅的低地,地上還籠罩著一層厚重的霧氣,三毛猜測,這在幾千年前可能是一條寬闊的河流。

荷西下車去指揮三毛開車,卻發現整片低地全是濕泥,荷西跌入泥沼,幾秒鍾之內,濕泥已經淹沒他的膝蓋,又到大腿、腰部,荷西隻能抱住泥沼當中的大石。三毛跑回車上,車上竟無一物可以設法拉他出來。

沙漠上氣溫降得很快,救援荷西的時間拖長了,荷西就算不被濕泥淹沒,也會凍死。三毛估計絕不能開車出迷宮山找人來救,荷西絕對等不了那麽久。這時,地平線那邊有車燈亮起,從遠方駛近,三毛按喇叭求救!

吉普在30米外停下來,車上跳下三個沙哈拉威人,姿態戒備地在遠處觀望,三毛跑去他們麵前,指著荷西的方向,請求他們去救,他們不但不肯去救,其中一個人還生起了歹念,從三毛背後抱住她,一隻手已經摸到胸口來了。

荷西在對麵山坡上看到這一幕,即刻哭喊起來:“我殺了你們!”以此將這三人的注意力引開,三毛用盡全身力氣踢了侵犯她的人下腹部一腳,隨即狂奔到她的車上。

三毛開的白色汽車,以及沙哈拉威人的吉普車在沙漠裏飆車競逐,三毛衝進迷宮山後,繞過半片山,熄掉車燈不減速,來一個急轉彎後,利用迷宮山地形的特殊,打轉回到吉普車追來後麵的沙堆旁,停了車。她手持車上預藏的彈簧刀爬出車外,離車子有些距離,靜靜觀察著看吉普車追到哪兒了。這時她很沮喪她的車為什麽不是其他的暗色係,偏偏是亮晃晃的白色。

吉普車在沙地裏轉了幾個圈,追蹤不到三毛,隻好加速往前追去。

三毛在沙堆附近跑了幾圈,又跑到沙堆上遠望,見車燈真的消失了,才敢下來重回車內。此刻天空的大熊星座明亮如勺,小熊星座在它下麵,迷宮山在夜晚遠比白天容易辨識方向!三毛決定放棄開回60公裏外有人煙的檢查站搬救兵的想法,她從車上的工具箱裏拿出螺絲起子,將後座的坐墊拆下來,扔向車外的沙地,她的主意是:萬一明晨回去,沙地上的坐墊可以指引回程的方向。就在她掉頭回去找荷西的時候,車燈打在沙地上的坐墊上,她忽然想起什麽來了,又下去把坐墊撿起來,丟回車裏。

三毛依著自己的車印開回沼澤地,卻找不到荷西,她高聲喊了很久,挨凍挨了好久的荷西,勉強回應以微弱的聲音,三毛尋聲找到人,他還在那顆石頭上,隻是她開車開過頭了。三毛將坐墊拖出來,拉到泥沼纏住她小腿的高度,才把坐墊用力丟到荷西那邊的泥地上,她現在知道一個坐墊是不夠的,再跑回車上把備胎卸下來,又將備胎拖上泥地。此刻,沙漠的氣溫是零度左右,坐墊,加上備胎還是不夠,她衝回車上,拿了千斤頂,又把前輪胎卸了下來。在荷西生命垂危時,三毛拆卸前胎、後胎的這些工作做得從來沒有過的又快又好。荷西始終僵凍在石塊上,一動不動,三毛已經站在坐墊上,又壓了三個車胎浮在稀泥地上,他們兩人之間還有一段距離。

三毛再次跑回車上脫下身上的衣服,她穿的是到地的長袍,她用刀將衣服割成四根寬布條,還將一把老虎鉗綁在布條前麵,但她已經冷到沒有力氣拖動荷西,整個人耗盡了氣力,隻能坐在輪胎上哭。所幸荷西被逼得能自己一點點的拉動帶子,最後上岸時,靠的是車上那隻皮酒袋裏的紅酒,酒能使體溫回升,是救命的好東西,荷西灌了幾口,顯然是這時候有了清醒的意識,他忽然才看見三毛光著身子,想起危難之際,那三個沙哈拉威人是不是抓住了三毛?他哭了一頓!後來才弄明白三毛早就脫險了。

《荒山之夜》,三毛很生動地描述了沙漠不可揣測的地貌與氣候風險,人跟大自然的爭鬥,驚心動魄。

《撒哈拉沙漠》於1976年出版,這是三毛的第一本書,也是她此生的代表作。隔年,《哭泣的駱駝》出版,這兩本書是三毛曆久不衰的暢銷著作,其後的作品已難再登上這兩部著作所達到的高峰。事實上,不隻三毛本人無法超越自己,其他的華文作家的異域風情散文,也難能有此佳績,畢竟三毛不是時下流行的由電視台提供一個拍攝隊伍隨意走走看看的那種海外行走,她的撒哈拉沙漠情結起於《國家地理》雜誌和對浪跡天涯的自由生活的向往,她深入沙漠生活的程度以及對異國人情世故的體驗,大幅跨度超過了報導文學的平麵。她自己的愛情故事、婚姻生活,包含中國與西班牙之間的文化差異對照,也傳遞著現代城市文明和撒哈拉土著文化的種種碰撞。這些都發生在那個被漫天風沙包裹的小鎮,所有的貧瘠、爭鬥、歡樂、彷徨,由三毛娓娓道來,都像是來自天邊一處安靜而沉默的永恒。

友人隨手將您那牢籠的門關上,您突然的尖叫說:“你就是它!我也是它,我們的生命本身就是個牢籠,門千萬不要關上,因為晚上才是它出來活動的時刻。”

彭祝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