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華服為差,尚宮已異
她是一位剛入宮的宮女,還未來得及領略宮中的寒刀利刃,不知道我這個選侍原是不可能受寵的,不比得素環,早就知道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我走過去一看,金色的花蕊串串而垂,仿佛串著金錢子,勻稱的中宮布局,原是朵蕊蝶,這種蘭花,有一個別名,叫梁祝,極受蘭貴人寵愛,那個時候,她也如許多女子一樣,肖想過梁祝化蝶的淒美愛情,隻不過在宮中,這蕊蝶被不能叫做梁祝的,因為不吉利。
因是新封,按尚宮局的慣例,送了依製的華服珠釵過來,我略一掃,便知道尚宮局做了手腳,衣服上的繡工沒有問題,但衣服的製地卻是普通的分平紋棉料,與新封妃嬪按例要穿著的葛絲差了很多,而珠釵雖是光華奪目的雙飛燕,可我看得出,原本全金的製地卻被她們偷換成了鎦金,看來,尚宮局的尚宮已然換上了我最不想的那個人。
她會把她以前在我手底下所受的全都討了回來。
當著那兩個送衣服珠釵的尚宮局宮女的麵,我一把將那兩樣東西掃在了地上,冷冷的告訴她們:“我雖然不是尚宮了,卻成了你們的主子,克扣東西扣到了我的頭上!把東西拿了回去……?”
這兩名宮女神色畏縮的望著我,她們原本是尚宮局底下打雜的丫環,腦海裏還殘留著我原來在尚宮局的威風,慌得直跪了下去,囁囁道:“娘娘,奴婢們隻是送物件兒的,裏麵的東西怎麽樣,奴婢實不知!”
我冷冷的道:“我雖不在尚宮位,別以為我就沒有辦法將這弄虛作假的人處置了!”
那兩名宮女拾起斷在地上的雙燕釵以及長衫,急慌慌的退下了。
我拿起手邊的茶杯,卻發現茶冷水涼,素潔忙道:“娘娘,我給您加杯熱水?”
我點了點頭,卻聽見一聲冷笑,卻看見素環倚在窗邊,沒往我這邊望。
素環參加過尚宮局宮女的臻選,由我親自主持,卻因為沒有所長而被淘汰了下來,據說做了好幾年的粗活兒才被指派給妃嬪們。
皇上連侍候我的人挑選得極好。
素潔端了熱水,幫我添上,剛飲了幾口,杯尚未見底,就聽外麵有人聲:“寧選侍示下,尚宮局親自給寧選侍送常服來了。”
我慢慢的啜飲了一口,端坐在繡凳上不同,道:“素環,叫尚宮大人進來吧!”
素環淡淡的望了我一眼,我自顧著飲茶,她終不敢明目張膽的反我,忙去傳了話,院內腳步雜亂的聲音傳了進來,木製的門框一下子被人猛地推開,孔文珍身著金章紫綬的大掖衣,梳大手髻,加以金線繞就的花鈿,不多不少頭上有三支花釵,卻正是尚宮大人正式的穿著,孔文珍已不是身為尚宮局普通宮女時的卑怯懦弱,居高臨下的冷冷望著我。
我一笑,放下手裏茶杯,道:“孔尚宮,您來了……”
孔文珍原掌著司膳房,在爭奪尚宮這個位置的時候,她是我最強勁的對手,可在關鍵的時候,她卻被人查出私運宮中物品出宮販賣,讓人捉了個現形,由司膳一職直接貶為宮女,她一直以我為敵,自然認為是我做了手腳,不錯,的確如此,但又如何?
“娘娘,今兒個您的常服珠釵,可有絲豪不對的地方?可是尚宮局未按製給您置辦?要您山長水遠的叫的奴婢前來?”孔文珍眼神之中含著蔑視,望著我。
我微微一笑,從椅塌上站了起來,揮手叫素環素潔退下,這才望著孔文珍道:“還沒來得及恭祝文珍妹妹登上高位呢。”
孔文珍道:“不是娘娘讓了這個位出來,我又怎麽能坐了上去,說起來,多得娘娘被皇上封為主子,才讓奴婢有了這個機會,看來娘娘在這蘭若軒不錯,以後若得皇上青睞,必會步步高升,可比我這個尚宮之位好太多了。”
她的語氣之中自然沒有一絲半豪的恭賀祝喜,我早就知道,她聽了我的話,得到了回去宮女的描述,自然會存不住氣跑了過來炫耀。
我要的,就是她的存不住氣。
室內隻剩下我們兩個人,新穿了紫皮履,想來不甚合腳,孔文珍自拉了張凳子坐下了。
我一笑,故意忽略她的怠慢,道:“孔尚宮新任尚宮一職,想必千頭萬緒,忙得不得了,還讓您跑了這一趟過來,當真對不住。”
宮裏女人就算是侍候人的,都自詡高貴,既便是恨得咬牙切齒,當麵見了,也會一團和氣,孔文珍自是其中的典範。
她道:“這是自然,誰叫奴婢向來笨拙,不比得娘娘長袖善舞,一下子就受寵於新帝?”
她語氣之中的諷刺之意我如何聽不出來,卻隻是輕輕的笑著:“孔尚宮想不想知道當年,我是怎麽掌管尚宮局的呢?”
孔文珍驚疑不定的望著我:“娘娘做得,我如何做不得?”
我慢慢的飲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尚宮之位雖無受寵妃嬪那樣風光無限,卻是宮女們趨之若吉的,孔尚宮知道為什麽嗎?那是因為,在這個位置上,既便是貴若皇上寵妃,為保長久受寵,也得有求於你,可這個位卻不是那麽容易做的。”
我慢慢的道,“孔尚宮不明白本妃以前為尚宮之時,為什麽會讓原本和我平起平坐,甚至於資曆年長過我,手藝精湛過我的人全都俯首貼耳吧?”
我把杯茶放下,慢慢的走近孔文珍,俯了腰輕聲附在她耳邊道:“隻因為,她們都有一兩樣不願意告訴旁人的把柄被我捏在了手中,就如孔尚宮的生世一樣。”
我直起了腰離開她的身邊,滿意的看到她的臉變得煞白,額頭冒出冷汗,我坐回到塌上,重端起那杯茶,道:“我這屋裏風涼水冷,茶水端了上來,想不到一會兒功夫便涼了。”
孔尚宮忙站起身來,從旁邊暖爐上提了熱手,給我衝下。
我一笑道:“由孔尚宮的手泡出來的茶,果然不同凡想。”
她放下暖爐,垂首而立,我未發生,再也不敢坐下。
尚宮局代代相傳,新尚宮從老尚宮手裏接下了整個尚宮局,得到老尚宮的認可,便會從她手裏拿到一本冊子,這本冊子也是代代相傳的,除了工品技藝,前任尚宮的管治心得,還有一些,便是一些秘密,新任尚宮雖然由皇上任命,可尚宮局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尚宮一職一定要得到老尚宮的認同,孔文珍卻是不知道這些的,她沒有得到我的認同,所以,她隻能受製於我。
我滿意的望了望她如喪考紕的麵容,道:“尚宮的位置,想要坐得安穩,可不太容易,隻不過不知道,你坐得安穩否?”我慢慢的飲了一口茶。
她撲通一聲跪下:“娘娘,奴婢該死,油蒙了心,才會如此得,奴婢馬上換了新的常服珠釵過來?”
“不必了,你這麽做,反惹得人懷疑,以為我這個退了位的尚宮,還掌控著尚宮局呢。”
她抬起眼,眼中有淚,盈然欲滴,眼內有哀懇之色,我歎了一口氣:“怎麽當初花了那麽大的價錢讓你入宮,就沒被老皇帝看上一眼呢?”
我雖然因父親的罪而連坐,可到底曾是官宦人家出生,才能入宮為婢,而她,卻是有人用了銀錢從煙花之地的賤地買了回來,為的隻是讓她惑主媚上,隻不過,她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而與她一同買回來的那幾位,有獲得了機會的,卻事敗,悄無聲息的被人處置了,她是唯一的落網之魚。
聽了這話,她渾身發抖,如風中落葉,喃喃作答:“奴婢一向安守本份!”
我聽了,隻微微一笑,道:“我喜歡你安守本份。”
孔文珍踩著夜裏青草上新凝的薄露走出了蘭若軒,素潔走了過來:“娘娘,要不要為您準備湯浴?”
原本等著看好戲的素環,見新任尚宮大人無聲無息的回了尚宮局,倒有些老實,默等著我的命令。
我意興瀾珊:“今兒個也累了,隨便洗把臉就睡了吧,你們兩個也不用隨身侍奉了。”
蘭若軒久未讓人打理,草叢內蟲蚋滋生,整晚的蟲鳴讓我寢不能寐,聽著蟲鳴之聲一聲接著一聲的傳了過來。
窗子裏吹進來的風涼嗖嗖的,青花帳門揭開一隻角,那冷風就從帳角鑽了進來,直吹在我的臉上,讓我更感涼意。
我雖被封為選侍,卻知道皇帝永遠都不會召見我,從十幾歲開始,我就在為尚宮之位而努力,直至達到了那個高度,卻讓自己一手毀了它,既成了皇帝的女人,我一生再無可能重獲這個位,一想至此,我便覺心灰意冷,難道說,我盡力避免的,終還是會落在我的頭上?
我的一生,就在蘭若軒渡過?
風吹起窗欞哢哢直響,宮內的窗子都用冰蛸紗封住,不比民間用紙,不透一絲兒的風,這些窗子,還是今年我親自挑選的杭洲冰蛸,而如今,尚宮局的一切,離我那麽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