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勝利雖在眼前,斬草卻未除根

未過晌午,朝堂上便不斷傳來消息,禦醫房不斷有禦醫被全幅武裝的侍衛們拉了出去,圍在昭祥閣的人馬早就撤下了,而因此牽連的官員一知凡幾,所有證據清晰充分不容辯駁,據聞李士元手持了折子一道道細數了出來,有官員在列陣之中便當場昏了過去,原本上朝,夏候辰凡下一個聖旨,總有人辯駁不休,可今日上朝,則由李士元一個人述說通篇,無人上前辯駁,被點到名的,便麵如死灰,有的更是手持的玉圭跌了落地。

正如我推測的,夏候辰利用此次事件,不但讓其中搗鬼者不容置疑的獲罪,而且,反將一軍,其中牽涉的人一個個提了出來,讓彼方陣營又損不少官員。

而這一次,皇後做得很小心,時家的一概人等皆未牽入其中,充其量,她不過受人蒙蔽,因心係皇帝身體,心慌之餘,才隨聲附合罷了。

可夏候辰當眾批了她兩句話:“其表為智,實則愚不可及!”

聽聞退朝之後,皇後從垂簾寶座上下來,左右要人扶著,一出大殿,便坐上了一乘小轎,回到昭純宮,隔日有妃嬪上門拜見,她都避而不見。

昭祥閣則一片平和,兩日之後,素秀便被人從千壽山接了回來,同來的,還有那位遲了幾日發病的宮婢,昭祥閣人都終於都齊了。

而林淑儀與曹婕妤也被人接了回宮,皆因兩人全不知情,夏候辰便未對兩人做任何處罰,但兩人皆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前後一分析,便知道自己被人利用做了魚餌,心中哪有不明白的,她們回宮之後,便再沒有去昭純宮請安,反而時不時來我這裏走動一番,雖然聊的不過是衣裳首飾之類的女人玩藝兒,但宮內的人都是人精,風向轉變,哪有不明白的,昭純宮日漸清冷,而昭祥閣反而人流漸多起來。

這個時候,我倒有些怕夏候辰犯忌,把我看成與皇後一般的人,反而逾加的小心謹慎,不與妃嬪們多做交往,說實在的,無論夏候辰怎麽向我表白,我對他心底總存了一份畏懼,他手握權柄太大,略不小心,我便成了他權柄的祭品。

也許又或是,在宮內多年,我防人已防人習慣,就算我們已共經過患難,但一旦平息了下來,我便疑心又起?

因康大為的銀熏送了給夏候辰,我便重製了一個給他,手工並不比原來的差,康大為便喜滋滋的受了,重又戴於腰間。

不想傍晚夏候辰來的時候便板了個臉,上了幾樣小菜之後,他便挑三撿四起來,嫌這樣味道不夠,那樣鮮味未足,臉色更是黑到了極點,一開始我還沒明白他為何如此,直至康大為叮叮當當地走了進來向他稟告某樣事時,他一直盯著人家的腰間,我才明白,原來他是為此事生氣,心中既感甜蜜,又有些擔憂,他是皇上,手握生殺與奪大權,他的狠,我也見識過,他現在對我如此緊張,在我來說,是好還是壞,萬一我有一絲一豪對不住他的地方,又或讓他誤會我對不起他了,我的下場會是怎樣?

也許因為我在宮中日久,凡事皆要算計一番,所以才會有如此的擔憂,如果其它妃嬪遇此情況,便會不同吧?

果然,他見我垂頭思量,久不出聲,仿有所感:“你又胡思亂想些什麽?是不是將朕想得不堪?”

我便道:“皇上認為自己不堪嗎?”

如是以前,這樣的話在他麵前我是連想都不敢想的,更別是說了,如今單獨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卻往往衝口而出,見他每被窘住,無言以對,就心中大樂,我暗想,我仿佛與康大為越來越有些相似了,越來越喜歡玩這些無聊之極的玩藝兒。

他果被窘住,抬起眼皮瞪了我一眼,如是以前,被他惡惡的一瞪,我必心中慌亂不已,此時卻隻覺好玩,不加思索的瞪了回去,眼看他嘴角便有了笑意,眉毛上揚,如羽翠飛舞,終哈哈大笑,將我摟在了懷裏,道:“你倒是越來越不怕朕了。”

說著說著,手便探了進去,我一邊閃躲,一邊道:“臣妾便沒怕過。”

自然又是一屋春意盎然。

屋內有長枝玉蘭的味道,清新淡雅,味道時不時鑽入鼻中,衝淡了那靡亂的味道,我被他如此一折騰,反而睡不著覺了,見他在我身邊鼻息聲聲,便悄悄的起了身,披起一身錦袍,自己去案幾旁倒了一杯茶水,卻一失手,將那茶水打翻,略有些燙的水便澆在了我的手上,我的心忽然間撲通地跳了起來。

回首望去繡帳,卻見**人影寂寂,依舊隻聞酣酣的鼻息之聲。

我緩緩步近繡帳,揭了帳簾望過去,隻見夏候辰打側了身子睡著,室內隻點了一盞暗暗的壁燈,但因我在黑暗之中久了,便看得清楚,他長長的眼睫毛如羽毛一般蓋在眼瞼之上,一隻手臂放在繡被之上,明黃色的中衣半敞,露出裏麵優美的鎖骨,略有些薄的嘴辰輕輕的抿著,上麵尤帶著胭脂的殘跡。

我望著他熟睡的麵容,心慢慢定了下來,不會有什麽時罷?

終聽著他的鼻息之聲睡了過去,卻自己仿若從紗帳之內緩緩地走了出來,打開了門,風吹一地殘葉,富麗堂皇之中,卻隱見幾分蕭索,我感覺風吹得身體冰涼,便叫道:“素潔,拿件大氅給本妃。”

卻一怔,心想自己怎麽叫了素潔,素潔不早就去了尚宮局了嗎?

又聽有人接道:“姐姐,怎的還是這麽不小心,每次出門都忘了帶上衣服?”

我一回頭,寧惜文笑吟吟的拿了件大氅向我走來,可清楚的見到大氅翻在領外的紫色狐狸毛,她巧笑嫣然,雖穿了宮妃的服製,卻讓我感覺仿佛回到了兒時,她總跟在我的身後,叫著:“姐姐,姐姐……”

我正待上前,卻不知哪裏來了一場狂風,卷起地上的殘葉,迎麵向我撲來,我以袖擋麵,再望過去的時候,卻見對麵隻留廊影紅柱,並不見人影。

那種心忽被挖出一塊,空空落落的感覺忽地襲滿了我的身心,我滿頭大汗從**坐起,側頭望過過,卻見夏候辰安然入睡的臉寵,原來,隻是一場夢。

想是近日雜事繁多,便驚神淺睡,明日得讓禦醫們開點定神湯來飲才行。

我一邊想著,一邊便又躺了下來,想繼續補個覺。

卻聽到窗外有人輕聲呼喚:“娘娘,娘娘,出事了……”

窗外呼聲雖小,卻那我驟然冒了一身冷汗,我忙披衣而起,行至窗前,問道:“怎麽啦?”

素秀道:“娘娘,康公公來報,說寧貴人忽地腹痛,恐怕要早產。”

我忙來到外間,示意她進門侍候穿衣梳洗,問她:“可叫了禦醫沒有?”

“早叫了,又使人來請皇上,奴婢怕誤事兒,所以……”

我讓她快手快腳的給我穿了衣服,又想起夏候辰因疫症之事,幾天幾夜未曾睡得好,便道:“本妃先過去,如若皇上醒了,便叫他趕了過來,想來不會有什麽事兒的。”

一乘小轎早在院子裏等著了,我乘上轎,讓轎夫盡量快的趕到了清韻閣,卻見清韻閣燈火通明,宮婢們走來走去,慌成一團,我尚長廊一路走來,還未到寧惜文的寢宮,就聽見了她大聲的呻吟呼痛之聲,走至她寢宮外屋的時候,卻見皇後早已端坐於此,指揮著宮婢禦醫忙得團團而轉,我忙走上前問道:“皇後娘娘,寧貴人怎麽樣了?”

對於我的到來,她頗感驚異:“妹妹也來了?寧貴人夜半之時開始腹痛,她身邊侍候的趕過來稟告了本宮,本宮便立即讓禦醫趕了過來。”

逢疫症事件之後,皇後便避不見人,甚少出昭純宮,我見她麵容削瘦了不少,卻逾見體態輕盈,麵容潔白如玉,神態之間也仿若沒受多大的打擊,暗暗稱奇,便道:“多得皇後立即趕了過來,又請禦醫診治,想來應該沒多大的事兒罷?”

她臉有憂色:“話雖是如此,可她腹痛已然兩三個時辰了,聽接生嬤嬤來報宮口尚未開,這可是皇上的頭一胎,上天神佛保佑……”

她說著,便雙手合什,向上天祈佑,我頗為感動:“皇後娘娘,多得您如此照拂……”

室內又傳來一聲大叫,有嬤嬤淨了手,出來稟告:“皇後娘娘,寧貴人請您入內相談。”

皇後便站起身來,道:“她尚未知妹妹您也來了,要不讓本宮告知於她?”

我心中微苦,唯道:“那勞煩皇後了。”

當這種當頭,寧惜文依舊將皇後當成了她的依靠,可心中卻絲毫沒有我,怎麽不讓我悵然若失?

過了良久,皇後才又出來,神情奇特,複又坐在椅上,過了許久才道:“妹妹,您看好笑不好笑,在此緊要關頭,寧貴人居然擔心自己的性命有憂,擬將腹中孩兒托付於本宮,本宮唯有盡力安撫,華夫人妹妹,依本宮看,於情,她是您的親妹妹,於理,您既協理六宮,也有義務前去相勸,不如您去勸慰一下她?”

我有些遲疑,見康大為身邊的小太監從院子中央的石板路上匆匆而來,便放下了心,道:“謹尊皇後懿旨。”

素秀欲上前陪同,我擺手讓她退下,獨自一人向寧惜文的寢宮走了過去,轉過屏風,便聞室內飄著淡淡的藥草味道,血腥味,有兩名婆子守在榻前,輕聲勸慰:“娘娘,您可得吃些東西才行,這才剛開始,後頭還有得痛的呢!”

寧惜文有氣無力的隻管搖頭,不理兩名婆子。

見我進來,兩名婆子便要行禮,我擺手阻住了,問道:“妹妹可曾感覺怎樣?”

寧惜文原本雙眼是閉著的,這時候卻倏地睜開了,見是我,虛弱的臉上便露了了絲諷意:“姐姐倒還願意來?”

我左右望了望,道:“生產之時,需得使盡全身的力氣,如宮口未開,看來生產尚早,還不叫人燉些人參湯來給貴人補點營養?”

那兩個婆子唯唯的應了,便下去準備湯水。

屋內隻剩下我們兩人,寧惜文勉強用左肘支了身子,道:“想不到姐姐還敢隻身一人與我獨在一室?”

我道:“妹妹說笑了,你既是我的親妹妹,又是皇上頭一個孩兒的娘親,如若我竟怕了你,傳了出去,卻是讓人笑話。”

眼見一陣陣痛又襲擊了她,她痛得麵容扭曲,我走過去扶她躺下,急道:“怎麽樣,很痛嗎?”

她眼神煥散,好一會兒才恢複了過來:“無論怎麽樣,我都要挺過去的,從小到大,我樣樣不如你,這一次,我總算快過了你一次。”

我道:“既如此,你便要撐了下去,我等著看你勝過我呢。”

手腕被她捏得生痛,她的指甲嵌入了我的皮肉之中,剛剛止息的陣痛便又開始了,她痛得出了聲:“姐姐,真的好痛啊。”

我感覺她的身子一陣陣的抽搐,眼神煥散,神誌漸漸昏迷,豆大的汗珠從她的臉上滾落,握著我腕的力量也漸漸鬆馳,那一瞬間,我仿佛經曆了夢中的情景,殘葉隨風而落,跌落於地,心卻無可奈何,了無著落。

我一把反握了過去,捏住了她的手,道:“寧惜文,你真的撐不下去了?想想你的娘親,不錯,的確是我讓你們住在朝月庵的,讓旁人以為她便是我最親的親人,讓她遭遇了不測,想想你自己,皇上貪圖新鮮,幾不過寵幸你幾次而已,他最寵愛的還是本妃,從小到大,本妃雖是庶出,但府內之人何人不認為本妃的身份高於你?無論什麽,本妃便壓了你一頭,如若這次你死了,我便永遠的壓你一頭!”

她倏地瞪大了眼睛,尋找我的麵容,我冷冷的望著她,嘴角含了諷笑:“寧惜文,從小到大,無論你做什麽事都是半途而廢!”

我作勢欲鬆開她的雙手,卻被她一把抓住,捏得生疼:“寧雨柔,我不會叫你小看的,你等著來,我不會讓你得意多久的!”

她眼中又有了求生的目光,眼神陡地明亮銳利起來。

這個時候,接生嬤嬤端了進來一碗參湯,奏請是否喂食給她。

我俯下身子看了看寧惜文的臉,皺眉道:“寧貴人還飲什麽參湯?依本妃看,寧貴人氣虛體弱,恐難飲得進去了。”

寧惜文倏地揮開我的手,勉力提氣道:“把碗端過來,本妃要飲!”

我故意道:“叫人試吃了沒有,可別叫人落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去!”

那嬤嬤嚇得捧碗跪下:“娘娘,這可是天大的冤枉,自一個月前,皇上便從民間請了懷有同月份身孕的養娘,與貴人一同食住,哪裏有人還膽敢如此?”

我微一怔,寧惜文之事讓我心灰意冷,我已長時間未曾過問此間之事了,倒不知夏候辰悄悄弄了這一手?

寧惜文以為我百般阻撓她飲湯,便道:“還不怕呈了上來?”

嬤嬤向我一望,我微一擺頭,她便急急地端碗上前遞給寧惜文,寧惜文不知哪來的力氣,從床頭撐起,雙手捧了湯碗,幾口便飲了下去,涓滴不剩。

終因上好的人參幫她提起了這口氣,一波一波的陣痛雖未止息,但她的精神卻好了很多。

我略放下了心,見她橫眉怒眼的不待見我,便叮囑了兩名婆子好生照看,從屏風內轉到外間來,冷不防的,卻見夏候辰靜靜地立在屏風後麵,眼神變換莫測的望了我,一言不發。

而皇後則站在他的身邊,低聲道:“妹妹與寧貴人真是姐妹情深,為了提起她的求生意誌,妹妹什麽汙水都往自己身上潑了。”

我心知他們已經聽清楚了我講的話,皇後在暗暗提醒皇上,我並不是一個什麽善人,為求利益,甚至連自己的親人都陷害。

我向兩人行禮,隻道:“臣妾唯求寧貴人平安渡過難關。”

我沒有否認我的手段是假,等於間接承認了我之前所做之事,因我知道,皇後想必早已將此事稟告於夏候辰,隱見皇後眼內有得色,夏候辰則麵無表情,神情莫測,隻道:“叫禦醫好生照看她吧!”

我道:“皇上,您不進去瞧瞧?”

皇後皺眉道:“妹妹糊塗了嗎?皇上怎麽能進女子產房此等汙穢之地?”

我一怔,便知自己失言了,便道:“是臣妾孟浪了。”

夏候辰便擺了擺手,有宮女手持了黃卷進入,大聲在裏宣讀:“皇上有旨,叫寧貴人好生將養身體,凡事不必操心,一切皆以順利生下皇子為要……卿此。”

就聽寧惜文在室內哽咽出聲,想是要下床拜禮,卻聽那宮女道:“皇上有旨,寧貴人不必拜禮,在**接了旨意便罷。”

這是對寧惜文最大的殊榮了罷?有了對我的仇恨,又有了夏候辰對她的恩寵,想來她拚盡了力氣也會將孩子生了下來。

夏候辰來探望之後,便去上早朝,皇後見時日尚早,便囑我守在這裏,說是先去昭純宮梳洗歇息一陣才過來,我知道近日她頗注重容貌,便領旨答應了。

直至中午時分,室內嬤嬤才又出門報了喜訊:“娘娘,寧貴人差不多要生了。”

我緊張的心才略為放鬆了一點,隻希望她母子平安就好。

過了一小半會兒,我便聽見內室有嬰啼之聲傳到了室外,不由合什暗稱了聲阿彌陀佛,正值這時皇後來了,止住了我的行禮,喜道:“不論男女,這可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兒,天佑我朝……”

便也跟著合什行禮,這時有嬤嬤走出產房來報:“恭喜皇後娘娘,華夫人娘娘,寧貴人喜得貴子,母子平安。”

我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頭,心想難道皇後當真沒在其中做什麽手腳?

皇後便滿麵笑容地道:“本宮為皇子準備的賞賜早備下了,有如意金鎖,如意金鐲,如今可派上用場了……”

她身邊的宮婢便端來了個檀木盒子,揭了蓋子,果見滿目的金光燦爛,作工精美華麗,款式更是少有。

她盈盈地笑著,拿起一款小巧的手鏈:“此等手鏈本宮特地叫人細細打磨過了,務求光滑綿軟,戴在手上既不會傷了皇子,又能驅妖除驚。”

我接過那累金手鏈,果然摸上去柔軟光滑,便道:“皇後娘娘真是有心。”

此時禦醫便上前奏道:“皇後娘娘,華夫人娘娘,臣等可幫皇子檢查了嗎?”

皇後娘娘便點頭應了。

我知道凡皇室子弟一出生,便要經過各項身體檢查測試,看看其各項身體功能是否正常。

見我略有些緊張,皇後便道:“妹妹不用緊張,剛剛嬤嬤不是說了,小皇子白白胖胖的,想來不會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