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何秀鐵了心要幹一番事業,過去的一段時間,聽到公社廣播站有廠招工的訊息,都會牽動她內心的急迫。得到丁大誌捎來的話,第二天就撂下所有的事,匆匆地趕去火車站乘車,要去城裏弄清楚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在過去的接觸中,她能揣摩到丁的心思,當初自己在廠裏時,技術科運用“黃金分割”裁剪,爭取到了布匹的最大使用率,是他建議廠裏對此給予表彰。而當時這個傑作,就是自己這個編外人員精確計算得來的。

那是一段造就人的時間。師傅生病在家修養,外貿公司的訂單卻沒有因技術科少了個領班人而間斷過,最考驗人的一次,是外貿公司帶著外商來到廠裏下單,這一次他們不是拿來樣品,而是一張照片。要按圖片上取樣製作樣品。目前技術科的幾個人都欠火候,而這個任務廠長義卻無反顧地接了下來,技術科用了幾天時間把它拚湊出來,可拿過去給外商一看,那穿著效果讓他們大跌眼鏡。若不是外貿公司挽留,洋外商早扭頭就走。

廠長大為震怒,要技術科加班到天亮也要做出符合要求的樣品,正在大家一籌莫展時,何秀在師傅的案板上剪出了一塊布料,然後親自把它縫製好,第二天送到外商那裏,結果通過了,從此她一炮走紅,在師傅沒有回廠上班期間,廠裏就叫她主導技術科工作。

然而,何秀的高招也不是天上掉下的,自從安排為師傅打下手,這位師傅也沒有明確地教給什麽技術,都是何秀自己瞪著師傅手中做的事,看到一點就在暗地寫在筆記本裏,除此之外還在業餘時間學上海奉幫裁縫寫的書籍,要製作得體的衣服,自然就手到擒來了。

丁大誌上午都會在家裏呆著,因為這個時間段是小街交易最忙活的時候。走出**的狀態,社會變化一天一個樣,眼下這個地方的神人輩出,丁大誌早已不是一枝獨秀。對這塊業務他不敢放鬆,每天都繃緊神經不讓一個小販漏過。他對何秀的期望值很高,都想把工廠這一塊交給她管理,自己騰出手來搞銷售。

今天何秀來了,那熱情的程度絕對不亞於對老知青的招待,一進門,泡茶、到街上買冰鎮冷飲,能拿出的一應俱全,可最後何秀沒有答應他的盛情。丁大誌有些不平衡,這兩年沒少對她照顧,可在關鍵的時候卻不能為自己所用,他又一次吃吳畏的醋,認為姓吳的不知是哪輩子修成的福德,今生總是要矮他一截,最不能接受的是何秀蚊子開大口,也要辦一個廠,還說最好的合作是為你加工。眼下姓丁的著實感到為難,因為銷售供不應求,為了搶占市場,還不得不答應下來。

時至中午,一路凱歌的何秀下火車直奔家門。然而,讓她意外的是家裏來了不少客人,吳畏正在忙上忙下地招呼他們喝酒。她立馬挽袖子參與其中,可抬腳邁進廚房,發現鍋灶台前已經有一位從未見過的老大媽在掌廚。

吳畏見何秀從縣城回來,趕忙介紹說:“秀,陳書記看我們來了!”他隨即指著八仙桌東首一位置:“那是陳書記,這幾位是他新單位的同事!”

陳書記已經幾杯下肚,見何秀進來,也知道是吳畏的新內人,他舉著杯說:“你要過來陪酒哦,你的事我們都聽說了,真是個好女人,我替小吳高興!”何秀靦腆地搖搖頭說:“我不會喝酒!”說話間她走進廚房,老大媽一臉喜氣地自我介紹說:“我原來是公社炊事員,剛退下,看到陳書記來了,就為他再服務一次,不好意思,我把你的廚房都搞亂了!”何秀謙卑地打圓場說:“哪裏,你來幫忙,高興都來不及!”

話聲一落,她就進鍋台下燒火。這麽多幹部來到家裏,何秀不但高興不起來,心裏反而有說不出的味道,她時刻在擔心一個問題,覺得這頓飯後,吳畏就要回去工作了,看他們的熱情,也許這樣的事已經發生。

酒喝到下午三點鍾後才停下來,他們一個個臉紅耳赤地道別後,吳畏也興奮地倒在**醒酒。

因顧不上照看兩個孩子,何秀早已經以命令的形式讓他們到另一間屋裏的**睡覺。收拾好桌麵後,就靜靜地坐在吳畏休息的床邊,見他汗流滿身,呼呼大睡,何秀拿起蒲扇,隨意地為他扇了幾下。有時候意外的舒適也會讓人從酣睡中醒來。

吳畏看到何秀一臉惆悵的樣子,好奇地問:“怎麽啦?到城裏碰到不開心的事了?”何秀搖搖頭說:“不是!”

“那為什麽?”吳畏仰起身子反問。

何秀原本的惆悵突然變成了一種傷感,不經意中,眼眶裏都有眼淚擠出來,吳畏實感慕名奇妙,追問道:“到底怎麽啦?”何秀淒楚地說:“你是不是要回到公社工作了?”吳畏抹了一把汗轆轆的臉,喘了一口粗氣說:“是啊,有這樣的可能,陳書記說了,老班底好使喚,如果願意去他們現在單位的工作,他到縣裏去說,平反是沒有問題的。”何秀抓住吳畏的胳膊,牽腸掛肚地掰蠱道:“當官多可怕,你還沒有關夠啊!”

吳畏一本正經地回嗆說:“中央有文件,以後的鬥爭會少了,現在的中心工作是抓綱治國,實現四個現代化!”何秀滿臉不快地繼續說:“你要去當幹部,我也不能阻擾你,既然決定了,那你就去找個看孩子的保姆,我是不能呆在家裏的,我必須去工作,丁主任很看好我,這幾年他對我幫助很大,他要我去他們廠裏上班!”

她這麽一說,吳畏吃起了無名之醋,趁著酒氣搗鼓說:“沒想到你和小丁這樣熱乎,你不會和他有額外的關係吧?”何秀大吃一驚,惱羞成怒的她抓起枕頭沒頭沒腦地把吳畏一頓暴打。

在**,吳畏被逼得沒處可躲,隻好兩手護著頭,求饒說:“我是說著玩的,你怎麽當真啊!”何秀執意不讓他瞎懷疑,威脅說:“你如果認為我是個不正經的女人,我現在就走!”吳畏也是火爆性,眼看她沒完沒了,幹脆一把揪住她,直白地說:“擔心你就是在乎你,是愛你的表現!”

何秀身子被囚著,想動動不得,無奈的她隻能用哭泣來為自己釋懷。吳畏見不了眼淚,立馬放開了手,充滿憐愛地打了一下她的屁股,說:“以前那麽溫柔,現象這樣潑辣,你這樣很不好!”

何秀掙紮脫了手,抹掉眼淚說:“我們家以後一定要男女平等,誰對聽誰的!”吳畏不假思索地回道:“這是我一貫的作風,允許不同的聲音!”何秀立即逮著話柄說:“我要辦廠,丁主任要我去幫忙我沒有同意,可我要求替他加工,最後他無可奈何地同意了,我們隻要租一個大一點的廠房,買一台鎖口機、柵邊機就行。隻要自己辦廠,孩子我們自己就帶得過!”

吳畏沒有直接回話,因何秀說的應該是個機會,可幹部做久了總還想做幹部,他看何秀期待的眼神,隻好咧嘴笑了笑說:“讓我考慮幾天好嗎?”何秀點點頭,她把自己塞進他的懷裏,不斷地囈語道:“我想辦廠...辦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