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河奔流
五亭周邊的一帶,自古民風強悍,大多數男人在發育還沒有完結前,都會找人學上一招半式,如果你對這些不感興趣,定然會有人認為你是三級殘廢,這樣的習武氛圍,差不多是一個地方獨特的人文特征。
然而,七十年代初期,習武並不隻是五亭一枝獨秀。武術得以在城鄉空前的普及,政府也在其中推波助瀾,首先它被縣體委定位為群眾體育運動的範疇,經常舉行各種形式的比賽。在那時,國家頒布的正式套路和淵源流長的民間拳法交相輝映,一時間學武變成了一種時尚。不過,群眾性的學武**並沒有催生多少‘英雄豪傑’,主要原因是體委推廣的套路,已經演變成另類的體操,每個人隻講究動作規範,沒有考慮它的實用性。而在農村流傳的那些也是動作蹩足,大多是晚上閑著沒事幹練幾招,你學我、我學他,這些人沒有正式的師承,更沒有武德修行,憑著過剩的精力,經常聚眾鬥毆,很多人都在打鬥中得到鍛煉。
還好,鄉裏鄉親的搗騰了多少年,也沒有結下仇恨,互相較勁也不會操用家夥,大家隻是用拳頭比試高低,輸了也就口服心服,很少有人受傷需要上醫院救治。
真正要把自己打造成‘超人’,必須去拜一脈相承的武學宗派。可是,習武人多了,騙錢人也不少,花拳繡腿學了幾招,就可以到處授徒騙吃騙喝。五亭鎮周邊有一位三十來歲的人,長得倒是氣宇軒昂,因年輕時和別人打架掉了門牙,結果被起了‘破風爐’的綽號。不過,他的師承到很有淵源,在五亭周邊的山裏,那可是響當當的門派,可他沒有正了把經習練,十幾年前說是去拜師學武,可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好拳路也被糟蹋了。早先師傅經常和他說:‘練武不練功,到頭一場空!’可他還是我行我素。人到中年,在農村也沒有看家的本領謀生,為了養家糊口,他突然炫耀起他的‘三腳貓’武功,在沒有得到師傅的許可下竟然收起了徒弟。誰也不知道他的功底如何,隻知道他是西鄉郎昆的徒弟,有師傅的門麵撐著,還沒有人敢去他家‘踢館’。
紅屁兜上次和三個同學打架,他算是勇敢有餘,以一當二和他們較量,揪住一個將他摔倒在地,可他騰不出手來去對付另一個,結果臉上被打了幾拳,最後雖然他們認輸,可自己也受傷了,隔天還被學校要求檢討折騰,他很想去學上一招半式,使別人不敢輕易向你叫板。
這個想法得到了母親的支持,等到了一個星期天,帶了十塊錢,跑到‘破風爐’家裏,鄭重其實地要拜他為師。
任何一位家長都會關心孩子的成長,紅屁兜的父親老徐,調動工作後正好管西鄉一帶,他知道那裏有個大名鼎鼎的郎昆拳師,兒子學武了,他也開始關注對這方麵事,有一天路過那裏,他準備專程去拜訪那位老者。
郎昆師傅是個臨近古稀之年的老人,本篇暫時不去提及他過去幾十年江湖曆險,因為那是不同時代背景的人生演繹,過於去涉及就會引起不同價值取向的爭鳴。從直觀上看,老人家比較留戀過去的生活方式,花白的山羊胡和褪色的黑馬褂,還有碩長的煙袋鍋,走到他邊上,仿佛置身在遙遠的民國時代,這個倔強的老人,對外麵一切政治運動不感興趣,也叫弟子們盡量避免參合。
還好老徐態度和善,沒有刻意地去渲染政策,他知道郎昆也算是有影響的人,對這樣的老者,必須采取不同的接近方式。那天,他推著自行車,由村大隊支書陪同來到郎昆家宅前,在門口,看到穿著黑色大襟短衫、型似仙風道骨的老者,老徐先是微躬致意,再寒暄問話。
郎昆所在的村子,坐落在叢山峻嶺當中的一個山坳裏,解放後開鑿了一條公路,算是和外麵世界連接了,那裏山清水秀,絕對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他的家宅屬典型的江南民居建築,五間樓房,兩個插廂,正中間廳房直通前麵空地,堂屋上頭也是古香古色的香祭案,而下是矮它一截的八仙桌,兩邊太師椅加條凳,這些幾乎是方圓百裏居家墨守陳規的擺設,它顯示著一種傳統至尊的威嚴。
老徐沒有去坐太師椅,而是和支書一起坐在兩側的條凳上,從事群眾工作多年,他深知其中的道理,對這方麵很能把握。
人的心理有時候很難弄清,如果兩位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兩個位置上,老人家肯定會認為他倆以勢壓人,可眼下他們擺出架勢如此謙卑,覺得這是人家對自己的禮遇,既然這樣,他立馬顯出了該有的熱情,叫家人煮水泡茶,還熱情地招呼兩位:‘請上坐,請上坐!’
郎昆幾乎消除了對政府工作人員的疑慮,以最大熱情陪在一旁說話。老徐饒有興趣地和老人拉家常說:“我兒子十一歲,也在跟人習武,他算起來應該還是你的徒孫!”一聽說是徒孫,老人家很嚴肅地問:“在哪位門下學的?”老徐說不出名字,不過知道他的綽號,很隨意地說:“一個叫‘破風爐’的。。。。。。”
一聽是他,郎昆師傅立刻沉下臉來說:“那個徒弟根本沒有學成,按過去門規,是要逐出師門的!”
“是這樣啊?”老徐聽後大跌眼鏡,自嘲說:“我還交了十塊錢學金呢!”老人家很鄭重地說:“你真的想讓兒子成材,放假了立刻叫他到這裏來!”老徐感動的立刻起身,給老人家一個拱手禮,說:“真的太謝謝你了!”說完從身上掏出僅有的十元錢,當作學金放在廳房的香祭桌上。
老人家大動作起身推辭:“你這是幹什麽,你快收起來,我不是為了你的錢才要他到我這裏的,我是不想誤人子弟!”老徐是個很正派的底層幹部,他堅持要留下,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幹部,不能揩群眾的油,要不然就和國民黨一樣了!”
郎昆師傅僵不過老徐,隻能暫且收下,並送兩位到門口。
寒假開始,紅屁兜帶著換洗的衣服,被父親用自行車送到了郎昆師傅的家裏。老人家並沒有廢棄紅屁兜和‘破風爐’的師承關係,那‘破風爐’再不成器也是徒弟,作為本門的大當家,隻能怎樣去彌補他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