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氣漸漸熱了，外邊不時有叫賣冰棒的人推著自行車打門前經過。那說唱般的叫賣聲，都會使孩子產生條件反射，特別是有人掏錢買了，眼饞著嘴巴裏的口水咕嚕咕嚕地往喉嚨裏咽。
也許賣冰棒的人知道這裏群居著一幫幹部或者工人的孩子，都有興趣在這些地方轉悠兜售。
其實，居住在這裏的人大多都很節約，根本不會給孩子多少額外的零花錢，特別是有些幹部家屬都是農村戶口，她們不去生產隊田裏掙工分，那就更要節約，因為一家人的口糧要向生產隊買，這樣的家庭都能把孩子教育的很乖巧，每當賣冰棍的自行車來了，他們不會讓媽媽難堪，一般都會迅速跑到家裏躲一會兒，等別人吃完了再出來。\
所謂童年無忌，有的孩子不會去想別人的尷尬，買了冰棒還要跟到他們家去吃，別人惡他的心也全然不在乎。
張穎對冰棒沒有那種奢望，別人在麵前吃也不會在意，有時甚至會像小大人似的告誡說：“冰棒吃多了，要生病的！”
這樣的話對有的孩子來說，就會產生極大的不滿，他們擔心讓母親聽到了，成了一個不買的理由，這時候就會不顧及‘臉麵’，毫不留情地和她對嗆：“你自己沒有吃才這麽說！”
張穎當然不會對他還口，看別人急了，也隻能張口笑了一笑，表麵上以示歉意，心裏卻難掩酸楚，隻能機械地踏著麻線車，神情專注地紡她的麻線。\
小女孩嘴吧不饞那是不可能的，十二歲的人，每天卻要承擔如此大的勞作，那種淒苦隻有她自已才知道，她心裏對母親早有微詞，主要是營養方麵的問題，從她記事開始，這個家好像隻有一個人必須吃好，其他人能湊合就可以了，母親重男輕女的思想真是令人發指，她多少次在絕望中期盼自己快點長大，到那時自己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某日，她把三十多斤打好的麻線送到收購部，兩隻掛籃用扁擔一挑，小小年紀這點重量已經把她壓的氣喘力乏，不過，痛苦之餘，也有快樂分享，今天正好是麻廠月底結算，她領到了七塊多錢，一個月的辛苦終於有了回報，這些錢放在口袋裏，樂得走路都三步一顛兩布一跳。\
供銷社飯店飄出的肉餅香味四溢，張穎起了一點惻隱之心，這些錢到家後就要交給母親，自己這一個月來，都幾乎沒有吃過葷菜，幹的卻這樣辛苦，她大膽地拿出一毛錢買了一個肉餅，美美地把它完了才回家。
在那貧困潦倒的年代，肉餅是當地算得上最奢侈的食品，小孩沒有大人陪著去買，都有家裏偷錢的嫌疑，張穎的行為更讓人注目，一個貪汙犯的女兒，家裏拘謹的一個錢恨不得掰兩瓣用，她竟敢買‘肉餅’吃，好事者馬上告訴了她母親。\
正在上班的母親聽到這事，火燒火燎地趕到家裏，怒不可竭地將正在麻紡車上的張穎拎到家裏，拿著雞毛撣子，劈頭蓋臉的一頓毒打，張穎知道是禍起‘肉餅’，倔強的她沒有哭，反而在嘴裏嘣出了四個字：“我就要吃！”
母親原本這幾下打完也就算了，看到女兒不認錯，雞毛撣子又在身上再來一遍，可憐的張穎身上被打的青一杠紫一杠。
張穎依然沒有哭，反而憤恨地瞪母親，咬牙切齒地回擊說：“你把我打死吧，反正我是多餘的一個人！”
母親被女兒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她一時失控，絕望地癱在地上嚎啕大哭。\此時的張穎顯得麻木，見母親不再打了，她帶著憤恨，從口袋掏出七快多錢放在桌子上，重新走到麻車旁，一群愛管閑事的孩子圍著她看，張穎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狼狽，見他們一個個好奇的眼神，她勃然大怒，大聲吼道：“走開啦！”
張穎歇斯底裏的喊叫還真把孩子們嚇住了，一群孩子一個個麵麵相覷地離開了。母親畢竟是個大人，一時失控，也能很快地控製住，她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角色，周邊不會有人會來同情這一家人的遭遇，她看到桌上七快多錢，頓時心腸一軟，覺得這一個多月女兒幹的這麽辛苦，吃個肉餅也未嚐不可，她還是個孩子啊！
張嫂走出房間，看到女兒沒有衣服裹蓋的地方顯露的累累傷痕，頓時心痛難忍，趕緊去街上買紫藥水，回來的路上，老遠就聽到女兒嘶聲力竭的哭喊：“爸爸類。\。。你快回來啊！”
聽到這催命哭聲，張嫂心像在被刀絞一樣，她手腳酸地軟靠在一顆樹上欲哭無淚，一個勁地在詛咒背時的命運何時是個頭啊！
瘋狂的階級鬥爭年代，你批我，我鬥你，人類的善良在這個時間段都被鬥爭哲學淡化了，路邊人看到這位失去男人的女人，同情的眼光很少，更多的還是橫眉冷眼。\
張嫂回到家裏的時候，見女兒躺倒在**睡著了，她拿出藥棉，蘸上紫藥水，輕輕地在女兒身上塗抹。
藥水塗在身上火辣地疼，對張穎來說這又是一個懲罰，她強行從**爬起來，拒絕母親的療傷。
張嫂帶著愧疚，哽咽地說：“囡，不要怪媽狠，媽很難！媽是疼你的！再塗抹一點，要不然發炎了就不好了，你是懂事的孩子，希望你能體諒媽！”
張穎依然無動於衷，她表情沮喪，一個人孤獨地踏著打麻車。
張嫂癱坐在**，不經意地發現，草席上有血跡，她心疼的好像自己被打的流血，趕緊跑出去好言把女兒叫了進來，以為被打出血了，手忙腳亂地在她身上亂翻，最後發現，女兒長大了，是月經**，她已經學著大人樣，用衛生紙敷綁著。\
張嫂又是一陣刀絞，她拍了拍自己腦門，覺得對她關心太少了，她正在發育，這段時間給她吃太差了。。。。。。
心中的自責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巴掌，女兒隻是買個肉餅而已，她開始憎恨那位來傳話的好事者，害得自己失控毒打了她，可憐的女兒正在例假，一大早的還挑幾十斤重的麻線到那麽遠的地方交貨，看到女兒無助的表情，第一次勸慰說：“今天不幹了，都是媽不好！”
張嫂說話間，從口袋取出一毛錢遞給她，說：“去玩吧，想買什麽吃就買什麽，去吧！”
張穎對這舉動有些難以接受，她僵在那裏無所適從，母親示意了好幾次才接過錢。\
一晃幾天過去，碰上了一個星期天，張嫂打發大女兒和兒子到十裏外的外婆家去玩。張穎很絕望，外婆家也是自己最愛去的地方，幾天前，還以為母親改變了對自己的態度，沒想到還是和以前一樣，他們星期天可以去玩，自己卻要在這裏幹活。
張穎沒有選擇，一大早就去麻廠領麻團，回來時已經是中午了，在回來的路上，老遠聞到清香誘人的雞湯味，饞的張穎直流口水，她都羨慕別人家這麽有錢，不是在春節都能吃到雞肉。\走到家門口才知道，這香飄四溢的燉雞是自己家裏的！她茫然地看著母親，怎麽會去買雞吃？這要多少錢啊！
張嫂見女兒回來了，提醒說：“快去洗手！”
張穎茫然失措地舀水洗手，傻傻地站門口，她真的在懷疑母親會煮雞湯給自己吃。
“快進來！”母親在小方桌邊擺弄一個凳子，示意張穎坐下。
張穎大腦上都出現空白反應，昨天還在憤恨母親偏袒姐姐和弟弟，看來自己誤解母親了，她突然覺得母親原本是這樣的可親可愛。。。。。
坐在桌前，張嫂把一缽燉雞湯擺在女兒麵前，臉上顯出了少有的溫情，對張穎說：“都怪媽媽粗心，都不知道你已經長大了，這是一隻全雞，我們這裏的鄉風，長大了就要吃全雞，我擔心你姐姐和弟弟嘴饞，就打發他們到外婆家去，你吃吧！”
張穎被感動熱淚盈眶，聲淚交加地說：“謝謝媽媽！”
張嫂自己盛了一碗飯，坐在‘水缸背’前吃了起來，張穎不忍心，勸母親說：“媽媽，你也吃點！”
“不，媽媽不能吃，媽媽吃了就不是全雞了！”
“你不吃，我不好意思吃！”
“那好，媽媽就要點湯吧！”張嫂一邊舀湯，一邊用筷子擺弄著雞的內髒，嘴上嘀咕說：“把雞腸子吃了，這會使你做人長長久久！”
“哦！”張穎把腸子夾起來送到嘴巴，此時的她，快樂的像個公主，她不時地向母親顯露燦爛的微笑。
過了一段日子，母親突然決定要搬家，三個孩子不知道原委，也許是嫌三塊五錢的房租太貴，也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