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時分剛過,杜府前院已人聲喧雜,不時有掌櫃帶著三兩夥計穿堂而來,又有府裏管事疾步相迎,招呼下人看茶抬賬冊,錯眼見門房領著生麵孔經過,也不過隨意掃一眼,就接著各自忙活。

這份魚貫來往的熱鬧,直追十三行正經行會的派頭。

小龜奴險些看迷了眼,暗暗咋舌之餘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眼杜府朱漆銅釘的大門,聽見老龜奴暗含警告的一聲咳,才收回視線忙忙垂頭,亦步亦趨的緊跟而上。

繞過富貴花開的影壁,一進院落的喧鬧漸遠漸低,二進院落裏打眼就是一座七間打通的闊朗廳堂,家具擺設皆半新不舊,明眼人一看,就知這才是有底蘊的人家會有的作派,低調卻不失華麗。

杜振熙已端坐偏廳上首,桂開揮退門房,抬手做請,下首交椅上鋪著錦墊,高腳桌上茗茶幽香。

切身領會到杜振熙不以貴賤區別對待的做法,老龜奴不禁暗暗點頭,鬆了口氣的同時越發恭敬謙卑,隻不肯落座,掖著手行禮道,“貿然求見七少,實在是因心裏著慌,不得不早朝上門叨嘮。”

說著也不打機鋒,開門見山道出竹湯一事,又假作懊惱的踹向小龜奴的膝蓋窩,耳聽小龜奴砰一聲跪實了,一麵忍著心疼,一麵捶胸道,“我這小徒弟是個笨的,也就心思簡單為人實誠,勉強算個長處。他錯了規矩,亂闖亂看好歹沒有到處亂說。還請七少開恩,從輕發落。”

小龜奴額頭搶地,磕得哢哢直響,瞬間青紅一片。

他從進了偏廳起,就臉色發白眼神閃躲。

杜振熙一瞧他這架勢,腦中先就閃過竹湯內,她蹲身仰頭,正對陸念稚腰胯的那一幕,再聽老龜奴說得隱晦卻不含糊,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想來眼前從事特殊行業的這二人,已然自發自覺,把她和陸念稚想成了不可描述的關係。

人一旦有了主觀臆測,就很難扭轉想法。

偏她解釋無能,否則隻會越描越黑。

好一場負荊請罪、坦白從寬的烏龍。

杜振熙啼笑皆非,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老龜奴。

他若是真有心發落小龜奴,大可悄無聲息的在慶元堂內部解決,現在帶著人找上門來,打的無非是保下人命、撇清幹係的主意。

話說得妙,行事也妙。

這老龜奴有點意思。

且心軟的人,用起來反而放心。

杜振熙雙眼微眯,示意已然黑臉的桂開稍安勿躁,笑問老龜奴,“如何稱呼?”

她不怒不辯,勾唇一笑竟有撥雲見月的清媚之態,陽剛不足卻也不顯陰柔,當真是男生女相中的翩翩典範。

老龜奴老眼一晃,自動屏蔽杜振熙腦門上的黑綠草藥,暗道有如此漂亮的偽侄子近水樓台,如果陸念稚真好藍顏那口兒,也難怪會不顧場合,在竹湯就和杜振熙擺出辣眼睛的姿勢。

男色同樣誤人呐。

一麵腦洞大開,一麵恭聲答道,“堂子裏的人都喊我一聲’慶叔’,七少不嫌棄,叫我’阿慶’就好。”

“如果慶叔舍得,我就留你的小徒弟在身邊做個小廝?”杜振熙見慶叔忙不迭應聲,遂也不拖泥帶水,“發落不發落的,以後不必再提。他既出了慶元堂,就改名叫竹開,先跟著桂開學學規矩。以後如果有什麽事,恐怕還要麻煩慶叔。”

放到身邊叫竹開,也好叫小龜奴認清處境,以後閉緊嘴繃緊皮,別提竹湯的烏龍老實當差。

竹開身形一頓,忙又重重磕頭,“謝七少賜名。”

認過新主,慶叔默默將一早備好的身契奉上。

事情太順利,慶叔一邊往外走,一邊犯嘀咕。

他不找陸念稚而找杜振熙,本是想著杜振熙年幼皮薄好說話,但聽話聽音,聽杜振熙那意思,以後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他能被“麻煩”的,無非是慶元堂的人和事。

雖不知杜振熙想讓他幹什麽,但既然一時心軟,把人和把柄主動送到杜振熙手裏,他就沒想過能全身而退。

是以琢磨了片刻就丟到一旁,溫聲敲打了竹開幾句,自告辭離去。

另有杜府下人領竹開安置。

桂開落後一步,已無心吐槽慶叔和竹開跑偏的汙糟思想,了悟道,“您順水推舟留下竹開,是打算讓他和慶叔借著差事之便,盯梢慶元堂?”

“四叔那裏,還是要你親自經手。”杜振熙搖頭,望著空闊的廳門問,“竹開的來路,可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