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竹開的身世簡單得很,換做尋常人家,誰會讓自家孩子進三堂九巷做事。”桂開語氣篤定,“他原是來廣羊府逃難的孤兒,家裏人一場災荒早沒了,流落街頭做了乞兒,後來被慶元堂收作龜奴。才剛出師當差,進慶元堂不過一兩個月,除了慶叔,無依無靠,更無後台。”
慶元堂那樣的地方,他哪裏敢隨手抓個龜奴就給杜振熙使喚,昨晚選中竹開隨侍前,就已摸清楚了竹開的底細。
“如此正好。你讓他得閑了,就常回去探望慶叔。”杜振熙抖袍起身,抖得腦門草藥滑出一道綠慘慘的汁液,抬手怒抹一把道,“回頭你瞧著合適,就把打探曲大家底細的事,交給竹開練手,由著他跟慶叔磨去。”
桂開忍著笑,“我曉得怎麽做了。”
送走杜振熙,就拐去自己的小院子,他住正房,竹開則住廂房。
竹開沒想到今天就能留在杜府,根本沒帶他那點可憐的家當,一聽還能回慶元堂看望慶叔,忙一疊聲道謝,一邊抻平才上身的嶄新小廝服,一邊殷勤招呼桂開,見桂開耐心告訴他府裏規矩,全無拿捏資曆的高傲,更無打壓職場新人的意思,漸漸不再拘謹,眼中又泛出機靈來。
“你跟我來。”桂開見狀麵露滿意,示意竹開跟上,“前院一共二進。你剛才進過的廳堂,和我們住的小院子,都在二進前邊,後邊是七少和四爺的住處。那裏就是七少的霜曉榭,正對著霜曉榭,那些高牆後圈著矮山的院落瞧見沒有?那是四爺的廬隱居。”
兩處規矩都大,莫說竹開這個新人,連他都不敢無招亂闖。
竹開忙應聲,疑惑道,“七少行七,想來外頭的說法有誤?”
他問得委婉,桂開答得直白,“外頭什麽說法?說杜府人丁凋零?這倒沒說錯。府裏就七少、十一少、四爺三位男主子。走的都是族裏的大排行。”
邊說邊指向西麵一溜白牆青瓦,“說是族裏,其實就是和隔壁的西府並在一塊兒算。那道牆隔開的就是早年分出去的西府。當家的是二老爺、二夫人,往下是二爺、二太太,和四爺同輩。再來就是大少、五小姐、六小姐和八小姐,和七少同輩。
我們說的杜府,指的是東府。兩府分家不分府,西府向來依附著東府討生計。二爺實誠、大少紈絝,管事的是二老爺。東府名下除了掛著皇商的瓷窯,其他諸如茶葉、香料、布匹之類的小頭生意,泰半交給了西府打理。
如今綢緞行已經劃給了西府,除此外,其他生意的賬冊每一旬過過二老爺的手後,還要交由四爺把總。七少開始打理生意後,已經拿下了茶葉、香料的大掌事印,二老爺輩分再高,於生意上也是要聽七少的。”
竹開耳朵豎得高高的,已然明白東府強西府弱,並非犯忌諱的話題。
二人拐出前院走向後院,桂開放慢腳步,緩聲道,“後院一共三進。一進是花園,二進本是大老爺、大爺、三爺並夫人太太們住的地方,幾位主子相繼去世後,就空置了。三進則是府裏的正院清和院,是老太太的住所。
十一少年紀小,後院除了老太太沒有別的女主子,也就由著十一少跟著老太太起居。平日裏借宿在官學的宿舍,隻有休沐時才回府。”
竹開聽到這裏小心肝一抖,再看大得不可思議,卻空落落得可怕的後院,原本的驚歎,隻剩下了驚。
暗道杜府簡直是——命裏有毒。
不僅正經男主子都死光了,連妻女都沒留下半個,如今當家的是養子陸念稚,下頭隻有才長成的杜振熙,附帶一拖油瓶性質的十一少。
子嗣運磕磣成這樣,不是命裏有毒,就是受了什麽詛咒。
竹開捧著小心肝偷甩冷汗,咂摸了下桂開的態度,選擇直言相問,“我瞅著府門鑲著銅釘,門口還擺著兩座石獅子,可見府裏的風光。按說幾位仙逝的主子該是錦衣玉食,怎麽、怎麽就都接連早早去世了……”
內外五進的大院好說,銅釘朱門、雄渾石獅,可不是杜府這樣的商戶,能建的規製。
他好歹在慶叔手下做了兩個月學徒,這點眼力介還是有的。
越看得多聽得多,心裏的驚疑就越多。
竹開眼巴巴望著桂開,坐等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