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眼尖。”桂開見竹開急著張口,便笑著拍了拍竹開的肩,“你肯多看多想是好事,不必緊張。要說這府裏的風光,一半得歸功於開宗老祖宗的庇佑,這另一半的功勞,就要落在四爺身上了。”

他握著竹開的肩一提,帶人站定二門上的穿堂內,接著道,“杜氏的開宗老祖宗,是先帝欽封的奉聖夫人。我們這位老祖宗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先後侍奉過兩位帝王——兩位!這座五進大院,當年可是京裏的督造辦專門奉聖諭,千裏迢迢派人來廣羊府,照著先帝玉印加蓋的圖紙監造的。

老祖宗在時,那可真是獨一份的風光。先帝駕崩後,老祖宗沒多久也去了,這’奉聖夫人’沒有承襲一說,府裏很是沉寂了些年頭。後來杜記瓷窯在大老爺、大夫人手裏立了起來,去世前將杜府名下生意並尚且年幼、還在繈褓的七少、十一少,全權托付給了四爺。

四爺於生意上確是天賦異稟,且敢想敢做。及冠那年,就帶著老太太,並一卷先帝親筆的’奉聖夫人’聖旨上京。隻是老太太到底年紀在那兒,沒到天津港口就病倒了。四爺隻身揣著聖旨和杜府泰半家財,硬生生打開門路,拿下了皇商競標——嶺南一帶有皇商殊榮的,可謂鳳毛麟角,那一年,杜府的風光也是頭一份的。

當時幾乎散盡家底,不過才三年,就靠著皇商名號連本帶利賺了回來。府裏連任兩屆皇商後,十三行裏任是哪家老字號的瓷窯,都再無和杜記瓷窯並駕齊驅的資格和能力。大頭帶擎小頭,其餘茶葉、香料、布匹的零散營生,哪有不起來的道理?”

竹開聽得一愣一愣的,全然沒發覺自己大張著嘴的模樣略蠢,隻砸吧嘴吞口水,試圖潤一潤發幹的口舌。

桂開看得好笑,秉持上崗培訓的負責精神,知無不言道,“再說這府裏人丁凋零的事,先就得說一說杜氏幾代單傳的酸楚。子嗣強求不得,老祖宗去後,隻留下老太太、老太爺這一支血脈。老太爺對老太太,那是難得的好……”

他用力豎起大拇指,又緩緩壓下,“正因為這份好,老太太生下大老爺後,就硬逼著不願納妾的老太爺收用通房,這才有了西府的二老爺。可惜老太爺去世前,沒能再留下兒女。好在大老爺破了單傳的魔咒,先後育有大爺、三爺。

可惜好景不長,大爺出海走商船時遭遇海難,大夫人聽聞噩耗後一屍兩命,大房連個子嗣都沒留下。偏三爺是老來得的幼子,養得嬌慣了些,等發覺他沉迷酒色一事無成時已經晚了。老太爺痛失愛孫,又氣三爺不爭氣,一病不起後就去了。

三爺叫酒色掏空了身子,大老爺、大夫人眼見三房子嗣無望,這才動了收養嗣子的心思。隻西府仍是單傳,隻有二爺一位男丁不好過繼。正為難嗣子人選那會兒,廣羊府正是寒天凍地的時節,門房早朝開門灑掃時,驚見門外倒著個凍得麵皮發紫的孩童,不遠處破敗的草席下,蓋著早已發硬的幾具大人屍身……”

正是隨家人逃避災荒,初到廣羊府的陸念稚。

救醒後一問,才知陸念稚的一族村人,先遭旱災再遇雪災,早已死得差不多了,一路行乞逃難到廣羊府,最後隻剩下陸念稚孤身一人。

大老爺、大夫人見他口齒尚且不清楚,說話行事卻已小有模樣,暗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又想著相逢即機緣,遂和老太太一商量,便認下陸念稚做養子,隨二爺、三爺行四。

悉心教養到十二歲,男女通吃、葷素不忌的三爺突然鐵樹開花,三太太有孕了!

大老爺搓著手滿心期待,結果落地的杜振熙沒帶把兒,失望之餘不得不考慮三爺再造子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乍喜大悲之下,拍板定下隱瞞杜振熙女兒身、將其充作嫡長孫的決定後,雙腿一蹬上天了。

無獨有偶,大夫人強撐著精神,把精力都放到陸念稚和杜振熙身上,哪想三爺混不吝到猝死於馬上風,一摸羞憤暈死的三太太脈搏——特麽時隔多年居然又有孕了!

正經帶把兒的遺腹子十一少才落草,大夫人心氣一鬆,又趕上三太太難產而亡,再撐不住精氣神,完美複刻大老爺大喜大悲後的死法,留下全權托付陸念稚的遺言後,兩眼一翻也上天了。

杜府子嗣運真心有毒。

這其中多少機緣巧合、陰差陽錯。

桂開一提起往事就心酸,隻隱去杜振熙女扮男裝的陰私沒說,娓娓道畢後努嘴道,“是以這諾大後院裏,隻剩老太太一位女主子。不過,南角的院子裏,還住著位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