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繁星錦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盛夏的季節,是螢火蟲最多的時候,陸莫程起身之前她請他幫忙做了最後一件事,借口說夜晚的田野不算安全,她需要幫助。後者想了想,也覺得有理。

小的時候老白帶著她去過一個地方,夏夜的叢林間,如同繁星一樣明亮的螢火蟲,成了她童年中最為美好的一段回憶。

靠著繁星錦起家的老白越到後來越是控製了繁星錦的產量,這兩年幾乎已絕版,偶爾在逼得沒辦法的情況下,白雅會親自動手製作一兩匹,但手抓螢火蟲這事從來都是她自己在做,這個地方,她原本是打算等蕭鬱年紀再大些時帶他來的,簫哲那樣的人是絕不會把配方交給他的。

饒是陸莫程都有些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樹叢間,草堆上,天空裏,滿滿的全是一閃一閃的光芒。停下腳步,夜太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沈西辭卻是感歎萬千:“我爹是無意中發現這個地方的,小時候他第一次帶我來的時候,我都不想出去了。是不是很美?”

陸莫程點了點頭,“我能帶別人來嗎?”

她愣了愣,帶別人來做什麽?

“言兒喜歡繁星錦,如果帶她來這個地方,應該會很開心吧。”

“言兒?是你想送繁星錦的那個姑娘?”這麽親密的稱呼,必然是不一般的關係吧。

陸莫程沒有打斷回答她這個問題,取出身後的網便動手開始捕捉螢火蟲。沈西辭卻上了心,她問過問什麽要稱呼她沈兒這個問題,陸莫程給的答案很簡單粗暴,沈西辭沒有名字,應該說沒人知道她原本的名字,是當年赫赫有名的琴師沈繁之女,所以他叫她沈兒。

習慣了。

沈兒是隨口叫的,言兒卻是一個人的名字。

陸莫程沒有給她機會問出言兒的消息便消失了,他向來說一不二,他說走三個月誰也攔不住。

房間裏掛滿了同他捉來的螢火蟲,她關上門,將窗戶上掛上了黑色遮光的布簾,閉門將自己關了幾天。

一條白手絹就被她染成了繁星錦的輪廓,光照不夠,色澤不佳,但已足夠用來引誘簫哲了。秀秀不識貨,隻覺得她這條帕子很是好看,非得用來給她繡點東西,沈西辭手工不怎麽樣,也就隨她去了。秀秀繡工了得,半天時間就給她繡了株惟妙惟肖的梅花。

下午的時候有人來告訴說簫哲來找她了,伸手摸著梅花的紋路,她笑著點頭:“讓他去琴瑟閣等我吧。”

琴瑟閣是她會客的廂房,秀秀早早的準備好了檀香,好幾日不去,身上原本熏出的香味已經褪了,如今又得沾染些了,陸莫程說了不喜歡後她也不太喜歡這香氣了,果真很膩,下次換花香的好了,不過檀香還有些,不用完就可惜了。

簫哲回家後琢磨了許久,自己也試了許多法子,一點成效都沒有,哪怕有能在晚上閃那麽會兒的,第二天也就沒光了,時間一天天過去,他沒心情去談別的生意,心裏越發的煩了,今天李明月又和簫氏鬧了矛盾,李明月是個好麵子的主,表麵當然維持著她好兒媳婦的樣子,門一關氣就全撒他身上了。簫哲就越發的鬧心了,索性將衣服一批,出門避難去了。

也不知怎麽就走到了三辭坊,想著安靜的沈西辭他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來了。

這間房在三辭坊的最邊角,主樓將外麵的光全遮了去,即使在夏季,即使白日,也需得點上燭光來提亮光線,今天沈西辭沒有點蠟燭。

簫哲沒怎麽在意,他本來就煩,暗點的光線倒叫人覺得舒服些。

將琴擺好,她沒有急著彈琴,將衣擺收好,一邊調試著一邊詢問:“蕭老板似乎很煩惱的樣子?”

“沈姑娘也看出來了?”自己態度是太明顯了。

沈西辭輕笑一聲:“我們這樣的人,豈非這點都看不出。今日不添光,蕭老板會不會覺得心裏好受些?”

原來不點蠟燭是故意而為之,為了她想到這點,簫哲心裏一陣感動。

沈西辭撥動了琴弦,人就這樣,太過理所應當的好一點都不會覺得珍惜,隻有得不到的人,一點微不足道的布施都能念念不忘。相戀之後分開的兩人,相互指責著過去對方多好,現如今變了樣,其實並非對方變了樣,而是太過習慣之後那些好都被當做理所應當的習慣,再難從中得到一點溫暖人心的味道。

現在的她和李明月比,李明月要做得比她多千倍萬倍才能超越這些微不足道的好。

一曲終,她放下琴走上前來。不添光可不是為了他好,為的是要讓他看見手絹的光亮,不過改變習慣怕他多疑當然要給個合理的解釋。

倒茶的時候故意將茶水撒在她身上,為了把這個動作做得逼真又隨意,她可是換了七八件衣服認真的練了好幾次呢。

茶水打濕衣服後,簫哲也沒有生氣,倒是沈西辭手忙腳亂的摸出手絹來急忙要替他擦幹淨,簫哲雙眼一亮,發瘋似的將她的手握了去,力氣大得讓她覺得有點疼。

“這手帕!”

“疼……”

簫哲此時哪裏還管得了她疼不疼,另一種上前便將手絹搶了過去,這才鬆開了她,雙手將手帕展開放在了桌上。沈西辭揉了揉手腕,這個簫哲估計是真逼得沒辦法了,不僅得不到萬金還要給賠償,這麽比錢坑定得糟心死。

這下看見了手帕,不得跟看見救命稻草似的了。“沈姑娘,這手帕你是從何而來的?”

她裝作很吃驚的樣子,“怎麽了?梅花是秀秀替我繡的。”

“不,我是說這布料。”

“布料?我隨便在街上買的,然後自己看是白絹又無聊自己染了下,我前幾日不是還同蕭老板請教過了麽,所以自己試了下。”

“你說……是你自己染的?”簫哲難以置信的看著她,這隨手一染就能染成繁星錦的樣子來,如果讓沈西辭幫忙說不定能研究出繁星錦的配方,這樣的話他可就發大財了。越想越激動的簫哲一把將她的雙手握著,沈西辭臉色凝固了,急忙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換上原本冷冰冰的麵孔:“蕭老板,我三辭坊的女子雖然都不如你家夫人家世清白,但也絕不是那等隨便的女子,請回吧!”

她這臉一冷,簫哲才發覺自己做了多麽唐突的事情,雖然他是沒有將沈西辭當做什麽大家閨秀,但畢竟現在她是唯一一個可能救自己的人,這可得罪不了,現在看沈西辭就跟看一搖錢樹似的。

他連忙起身賠禮:“對不起,在下隻是太激動,原沒有看輕姑娘的意思,唐突之處還請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

沈西辭也沒真的動怒,不過是要提高自己的形象,見他給台階了也就下了,順道為剛剛自己的演技大大的點了個讚。“蕭老板激動什麽?”

“姑娘可曾見過繁星錦?”

“沒。”有也有說沒有。

“姑娘這手帕和繁星錦竟有幾分相同之處。”

“你是說……”她頓了頓,假意思考,簫哲也沒有急,等著她講話說完:“我染這手帕的步驟可能和繁星錦的步驟相似?”

何止相似啊,連那一味他始終找不到的染料都找對了,隻要再配合著改進一番,必定和繁星錦無二,現在隻要從沈西辭這裏套出那味染料是什麽就可以了。“姑娘說得極是。不知道沈姑娘可否將這染布的步驟和材料寫下來告知在下?”

她挑眉一笑,眉眼是說不出的風情,可眼下簫哲是沒心情想這些風花雪月的事了,“可為什麽要我寫呢?難道蕭老板其實並不知道繁星錦怎麽染?”

這一句直戳要害,看簫哲一副吃蒼蠅的表情就覺得很爽,若不是時機不對真相叉腰大笑,簫哲你也有求我的這天。“我……我怎麽會不知道!”

“哦。”一字拉長了音說得百轉千回,像根狗尾巴草撩撥在他心上,簫哲急得不行,沈西辭竟然一眼就識破了他沒有配方這事,在明知陸莫程萬金買一匹繁星錦的情況下,也不知道她胃口會有多大。

“那我也就沒必要告訴蕭老板你了吧?”說著起身要走。

簫哲連忙將她一把拉住,反正她已經猜出了,也沒必要再瞞著了,不如坦白談談價格的問題吧。“姑娘出個價吧。”

沈西辭滿意的回頭重新坐回毯子上看著他的臉,這張臉曾是她少女時代最愛的一張麵容,真是諷刺啊。“陸公子萬金求一匹繁星錦。”

簫哲默默無言,她現在還提,也不知會開口要多少去,想想就覺得心在滴血。

“送人,我可沒那麽好的福氣能有人以萬金送我一匹繁星錦。”

“沈姑娘……”

“我知道,我這樣的出生,能得到陸公子那樣深情的良人實在太天方夜譚了吧?”說這話時語調下垂,帶著濃烈的哀傷,聽在簫哲心裏也是一陣心疼。

“我也不需要多少錢,若是能有人也送我一匹繁星錦就好了。”

簫哲懂了,不花錢,不過是多做一匹繁星錦,這生意做得很值了,當下便拍著胸脯保證了:“簫某雖不如陸公子多金,但能以繁星得沈姑娘開心,簫某自是萬死不辭。”

“如此,便多謝蕭老板了。”她笑眯眯的看著他,眼裏是生生擠出來的柔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本事一眼找出來。但那些都不太重要了,她能做出繁星錦,這已經足夠簫哲上鉤了。

“那步驟……”

恩,她點了點頭,繁星錦當然會做出來,隻是配方,上輩子沒給,這輩子更不可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