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慮再三,玉初還是決定將下凡曆劫時候的記憶找回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白若塵的時候,總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他不是什麽多愁善感的神仙,也一直清心寡欲。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可能會成親生子,也沒有羨慕過任何美好的感情,他一直覺得,做自己就好,緣分什麽的不用去抓,若是有,自然會到身邊的。
可他沒想到,他遇到了白若塵。
初次見麵的時候,她還是鮫族那個張揚跋扈的小公主,一心逃婚,隻為了自己心裏那點私情。
那時候,玉初其實對她的做法很不認同。
自小他就被教育著,為仙則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所以他心中的正道,是將天下蒼生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還要重。
他覺得,在顧全大局的前提下,需要犧牲自己的幸福,也無可厚非。
雖然他並不希望北海鮫族和魔界扯到一起去,但是站在白若塵的立場上,如果是他,他應當會為了鮫族的利益屈服吧。
但他終究不是白若塵。
那個姑娘,能為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連自己的生命都不顧及,她是這麽任性,又是這麽固執,可是,他竟然覺得,她任性固執地有些可愛?
暮媱把她從北海帶出來的時候,她執意要當暮媱的隨從。
按理說,她是北海鮫族的小公主,從小被嗬護著長大,明明又是固執任性,甚至有些囂張跋扈的性子,卻一臉不好意思地央求著暮媱留下她。
這樣的反差,讓玉初心裏的那片平靜無波不知不覺漾開了漣漪。
暮媱是久霄宮裏的仙娥,若是仙娥再多一個侍從,怎麽都說不過去,加上暮媱去了混沌之地,自然也不方便帶著白若塵。
在暮媱的要求之下,玉初將白若塵帶回了姻緣殿,找管理天界仙娥數目的仙官處為白若塵記了個名字,讓她代替了暮媱,終日守著那把姻緣剪。
偶爾,玉初路過的時候也會同她交談,說一說她曾經經曆過的那些事情。
玉初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個喜歡聽人講故事的,卻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想聽白若塵講她和餘楚之間的事情,更奇怪的是,每次聽過之後,玉初總是會夢到相似的情景。
夢裏麵,他就是餘楚,從救下白若塵開始,與她相識相知,在她走後被貪官抓去用刑折磨,再到後來被高人救出。
夢裏麵的情景是這樣的真實,真實到,就算玉初清醒過來,也依舊會覺得,那並非夢境。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玉初開始覺得,自己與白若塵之間似乎有著一種說不清的緣分,他開始注意白若塵。
在她被領班的仙娥指派去做苦力做雜事的時候,一向對這些事情視若無睹的玉初,破天荒地懲戒了那領班仙娥。
雖然對外宣稱的是,這領班仙娥苛待下屬,敗壞姻緣殿的風氣,可是玉初自己心裏明白,他出手,全然是為了白若塵。
隻是白若塵並不清楚這些,她隻以為,暮媱同玉初關係匪淺,而她又算是暮媱的人,所以玉初幫她,完全是看在暮媱的麵子上。
暮媱在混沌之地的兩千年時光,對天界的他們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白若緒終於還是說出了想要將白若塵嫁到魔界的原因。
為了能得到冥須草的母本,為了能將白若塵先天心脈不齊的毛病治好,他們還是決定讓白若塵同幽軒成親了。
對此玉初什麽都沒有說,他原本以為,這個曾經為了餘楚,抵抗了鮫族千百餘年的姑娘,還會繼續反抗下去。
可是他看到她眼中的光暗淡了下去,她說:“是啊,這麽久了,我還是沒能找到餘楚。”
所以她是放棄了麽?
向來好脾氣的玉初,第一次有了生氣的感覺,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生氣,也覺得自己沒有什麽立場生氣,可是他就是生氣了。
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抵觸,他不願意讓白若塵嫁給幽軒,即便是假意成親他也不願意。
可是,那個姑娘眼中曾經閃爍著的希望,已經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中漸漸明滅了。
玉初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白若塵,他和白若塵之間是不是也有那麽一點點的緣分呢?
沒有等他想清楚,白若塵就從天界回到了鮫族。
魔族與鮫族之間的聯姻,婚宴舉辦了整整九天。
玉初坐在姻緣殿後的姻緣樹下,拿著酒杯,看著白若塵曾經最喜歡坐的那方窗台。
他想著,他是不是有點喜歡白若塵了呢?那個驕縱任性,卻固執地堅持著自己想法的姑娘,那個能拋開一切,勇敢追求自己的愛情的姑娘。
辛辣的酒從喉嚨口灌入,玉初的眼前模糊地出現了白若塵的影子。
他們之間,終究是沒有緣分的麽?
緣分啊,緣分,你真是神奇的東西呢?
那一場大醉,醉了玉初整整五天,醒過來的時候,白若塵已經正式成為了魔族的五王子妃。
她會如約傳信出來,告訴他自己的近況,但隻是寥寥數字,像是寫一份報告一般,不帶著任何的情感。
玉初自嘲著,要她帶怎樣的情感呢?你隻是玉初而已,不過是玉初而已,你又不是那個讓白若塵心心念念的餘楚啊。
餘楚……
想到這個名字,玉初心中又是一陣酸澀,餘楚,你不過是一個已經消失在這三界之中的凡人罷了,為什麽還要牢牢霸占著她的心呢?
清心寡欲的神君,第一次心亂如麻。
之後的事情,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白若塵順利拿到了冥須草母本,同幽軒一起演的那場戲也十分完滿。
魔界之中甚至傳出七王子與七王子妃琴瑟和諧,不久之後怕是就要添一個小王孫的傳聞。
玉初即便知道這些東西都不是真的,心裏卻還是難受得很。
他開始不給白若塵回信,美美看到她傳信過來詢問“為何不回信”時,他還能告訴自己,白若塵是在意自己的。
這樣的念頭存在了許久,玉初終於向自己承認了,他心裏是有著白若塵的。
他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白若塵的,這大致就是人間常說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或許是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或許是看到她采摘因緣果時笑得沒心沒肺的時候,又或者是看到她為了那已經消失不見的餘楚哭泣流淚的時候。
這個姑娘,一次次顛覆了他認知的姑娘,就那樣不知不覺住進了他的心裏。
就這樣,玉初開始在意起餘楚的存在。
那是白若塵心裏永遠無法磨滅的烙印,隻有知道,餘楚到底怎麽了,他才能肆無忌憚地將白若塵計劃進他的未來之中。
玉初開始通過各種渠道查找餘楚的記錄,命格仙官處塵封了許久的命格記錄都被他一本本找了出來。
可是,關於餘楚的記錄,也不過就是白若塵說的那些,他從哪裏來,又去了哪裏,統統沒有記載。
玉初甚至去冥界,求著冥主,查到了人世間魂魄轉世的記錄,可是根本沒有餘楚的存在。
他開始有些慌了。
輪回轉世,就算是魂飛魄散,也一定會有相關的記錄,餘楚就這樣消失地幹幹淨淨,就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並非凡人。
就如同他一般,下凡曆劫,回到天界之後,所有關於他人間的記錄都會隨著他記憶的封印而被封存。
所以說,餘楚隻是某位仙家下凡曆劫時候化用的名字麽?
如此一想,玉初怎麽能不心慌?若是哪位仙家,那便一定還在天界待著,白若塵遲早是會找到他的,那麽他們再續前緣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若真是如此,他豈不是又要眼睜睜看著白若塵離開?
不行,不能這樣!
於是乎,一直以靜謐儒雅著稱的新月老玉初上升,第一次暴走了。
他幾乎是將整個天界的仙家都調查了一遍,不管是按照年紀能擔得起他一聲爺爺的仙翁,還是剛剛才升上天界的小君。
隻要是能被他看到的男仙,玉初便會上前詢問其前世今生。
一時間,天界的男仙們,隻要是遠遠見到了玉初,就如同見到了洪水猛獸一般,能轉身就走的就轉身走,若是不幸被玉初看見叫住了,定然也會在第一時間裏找個借口遁了。
於是乎,玉初這前前後後找了一大圈,還是沒能找到曆劫時候化身凡人餘楚的那位仙家。
也不知怎麽的,找不到線索的玉初,竟然鬼使神差想到了當初的一句玩笑話“玉初和餘楚,讀起來似乎有些像呢。”
他也曾去凡間曆過劫數,當初那段記憶早就已經封存起來了,他也隻是隱約記得,似乎是在北海邊的小鎮上曆劫,卻也不記得自己的劫數裏有些什麽人什麽事情。
找了這麽久都沒有找到餘楚,會不會他就是餘楚呢?
這個念頭從腦海之中冒出來的時候,玉初自己都被嚇了一條,可是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糾結了許久,他終究還是決定,將那段塵封的記憶拿出來看看。
因著之前久霄借用往生鏡的事情,司史仙官說什麽都不肯將往生鏡解出來。
無奈,向來溫文爾雅的玉初上神,遣退了一眾仙娥,威逼利誘不成,直接將司史仙官暴打了一頓。
仙官委屈巴巴地捂著自己被打腫的臉蛋,將懷裏的往生鏡遞到了玉初手上。
得到往生鏡的玉初,恢複往常溫和的模樣,恭敬道謝,還抬手順道將他打在司史仙官臉上的傷口給治好了。
他將鏡子捏在手中,遲遲不敢喚出自己的名字。
玉初想著,要是餘楚是他,那他不是親手放走了白若塵?那些飛醋他不就是自己同自己吃的。
可要是餘楚不是他,那又該怎麽辦呢?
“要看快看,別磨磨唧唧的。”司史仙官看著玉初將那往生鏡放在手中摩擦,沒好氣地說了一聲。
隨即,他就接收到了來自玉初上神的冰冷目光。
“惹不起,我躲還不行麽?”司史仙官一瑟縮,小聲嘟囔了一句,轉頭走開了。
再三猶豫之下,玉初還是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少年,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臉上還有淡淡的稚氣,看上去還有些微青澀,但那麵容卻與年少時的玉初一模一樣,他叫餘楚,是北海邊一個小漁村中的書生。
玉初一路笑著將往生鏡還到司史仙官的手中,連連說了幾聲不好意思,而後一路笑著從司史仙官的府邸走了出去。
仙官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往生鏡,寶貝地往懷裏藏了藏,又看了一眼玉初的背影:“嘖嘖,好好一個上神,也不知道看了什麽,竟然變成了個傻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