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低下頭去,掩住眼中的心疼。若是八歲的甄衍,或許會做師父來救他的美夢。但這個年歲的溫客行,早就不會做夢了,他隻想報仇,隻想與濁世共焚,壓根不想承認自己是甄衍。老溫要彌補的哪是自己的遺憾,分明是師父的!

還記得,自己告訴老溫弄丟了他們讓師父抱憾終身,老溫沒說話,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他們的師父已經回不來了,所以老溫希望這個師父能再無遺憾。對他好的,他永遠都會性命相報,哪怕讓自己多受些罪……這傻子,都快傻到家了!

但周子舒卻隻能幫他撒這個謊,為了老溫,也為了師父。

當夜,周子舒拿出了十二分的熱情好好體貼了溫客行一番,溫客行受寵若驚,樂得找不到北。

第二日深夜,周子舒睡不著,拒絕了溫客行陪他走走的提議,一個人在四季山莊溜達起來。

走到秦懷章門前,見裏麵還亮著燈,猶豫一下,敲響了房門。

“是子舒嗎?”秦懷章像是在等他,直接揚聲道。

輕輕推開門,秦懷章正倚坐在床頭,周子舒擔憂道:“師父,您身體還未恢複,該早些歇息才是。”

秦懷章笑笑。“我都睡了多少天了,睡得我骨頭都軟了,實在睡不著。而且,我也放心不下你呀。”

“我?”

輕咳一聲,周子舒趕緊上前為他拍背,秦懷章喝了口水道:“昨天白天,你一直欲言又止的,眼神也不對勁,想來是有話要說,卻顧及著我剛醒不敢說。”

周子舒道:“還是瞞不過您的眼睛。”

秦懷章笑道:“就算是八十歲的大子舒,在我麵前仍是個孩子,我哪能看不出來。有話趕緊說,憋在心裏會生病的。”

垂下眼眸,為秦懷章掖好被角,周子舒跪在床邊。“師父,我要向您請罪。”

秦懷章眉頭一跳,沒有立刻讓他起來,而是耐心傾聽。

說到最後,周子舒流出眼淚。“是我無能,識人不明,害了九霄和各位叔伯兄弟,都是我沒用……”

秦懷章臉色蒼白,“往後啊,不能教你周小聖人了,該叫你周大傻子。傻孩子,過來。”

“你呀,傻到家了。弄成這樣不該怪我死得太早麽。”

周子舒哽咽道:“又不是師父想死的……”

“那是你想要四季山莊弄成那樣嗎?是你想弄死九霄和一眾叔伯的嗎?”

看著秦懷章慈愛寬宥的眼神,周子舒心裏更加難受。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又不是神仙,為什麽要這麽苛求自己?你說你是逃兵,但你也為四季山莊續了命,後來更是重振四季山莊,這還不夠嗎?”

“可是,可是九霄他們都回不來了。”

“是,他們都回不來了,所以你愧疚自責。但是子舒,你就算愧疚到死,他們又能回來嗎?既然不能,為何一定要折騰自己呢?”拍了拍他的頭,秦懷章為周子舒擦掉眼淚。

“師父,子舒已經不是十六歲的少年郎,今日向您坦白,不是要您來安慰我的。您那怕打我幾下罵我一頓也比這樣讓我舒服……”

秦懷章從善如流地敲了他一下,罵道:“周大蠢貨。”

周子舒:……

“子舒,我問你,四季山莊對你來說是什麽?”

周子舒道:“是家,是故土,是您托付給我的家業……”

“果然是傻子。”秦懷章又敲了他一下。“四季山莊說到底就是一個莊子,一個大一點點房子。我把他留給你是想給你們留一個安身之所,讓你們不至於四處漂泊。你熟讀四書五經百家典籍,怎麽就是沒學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別說四季山莊是我留下的,就算是天王老子賜下來的也不如你們重要。”

“做你能做的,做不到的不要強求。若我是你,撐不下去的時候會帶著九霄他們離開昆州,找一個世外桃源隱居起來,等你再大些,等九霄他們都成材了,再殺回去重振四季山莊便是。昔年平王舍棄鎬京,才有了東周的基業;玄宗出逃蜀中,肅宗才有機會平定安史之亂。你呀,就是把四季山莊看得太重,反倒舍本逐末了。往事不可追,十六歲的周子舒撐不起四季山莊不丟人。八十一歲的周子舒看不開那可就丟人了。”

“師父!”

“好了,周大傻子,為師已經知道了,你能放下一切,往後好好活著嗎?”

周子舒點點頭。

“既然為師活下來了,就不會讓這一切發生的。不過,那個小子舒,得好好**一番了,可不能跟你一般死心眼!”

正準備沐浴更衣的「周子舒」突然抖了一下。

“既然你來了,咱爺倆今日就好好聊聊,來,你身體棒,應該不會過了病氣,跟為師一起躺著聊。”

周子舒笑道:“我打地鋪就是。”

秦懷章一挑眉,“怎麽,嫌棄師父?”

周子舒道:“我哪敢?隻是家有悍妻,怕葡萄架倒了砸斷我的腿。”

秦懷章沉默片刻,“周子舒,你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