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有時候用不著等,很有可能到了後來,老天爺比你自己還急,沒等你等出些什麽了,就得整出點什麽事來推你趕鴨子上架,真是叫人也跑也跑不了,隻能硬著頭皮上,死了還賴不著別人,都得算自己的。
塗修文提著自己唯一的家當,步伐再沉重也拖不慢行進的速度,其實他很早就趕回了天津,然而他自己卻硬是找了間出租的小屋子,窩在裏頭等了好幾天,也不敢真的找上門,更沒有那個信心和自己那個修仙已經快修成鬼的師叔公塗承基決一死戰。
有些時候,空有一腔熱血是不夠的,很有可能熱血到最後,真能被人一刀劃拉了脖子,把自己的血給流光。
那這樣的死也太沒有紀念意義了。
塗修文很清楚,自己沒有過硬的修為和本事,當年塗老仙走的太急太快,遺言和法器都留給了老妖怪,因為老妖怪那時候好糊弄,道行也高,把東西丟她那裏起碼短時間不會被弄丟,塗修文趕到的時候,除了得知自己師傅死了,死得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之外,就是被老妖怪一頓痛打,給生生的打下了山。
不是說塗修文不值得托付,隻是他那時年紀太小太小,小的隻要一半的肉包子就可以填滿他整個胃,如果塗老仙把禦靈魈直接給了塗修文保管,那麽他相信,不出個二十年,他那個師叔公就能自己衝破封印,親自跑出來滅了他。
往事偶爾回首一下,實在是不堪重負,塗修文自嘲地看了看手裏的那個箱子,覺得自己的師傅塗老仙其實也挺坑人的,給別人留了那麽多話,結果到了他這裏就什麽都沒有,剩下的就隻是茫茫自失,不知所雲。從前倒還好,塗修文可以安慰著自己走一步算一步,等找到了老妖怪,那他也就不用再找了。可老妖怪倒是好找,但滅門之仇難報,塗修文一算出塗承基用的法子乃是毀天滅道的那種邪術後,著實是被震住了。他甚至有想過,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去,離自己這個師叔公遠遠的,大不了避世不出,單靠著修道也能過一輩子。
畢竟塗老仙當初拚死都要把他趕下山還要送出去,還拚著性命把塗承基封進石洞裏頭,圖的就是正一教不要被這個瘋子屠殺殆盡,換言之,就算塗承基手再黑,本事再能夠通天,那好歹還能有個不痛不癢的二十年供塗修文這根獨苗存活。
塗修文想的是用計,使局,從來沒有想過什麽正麵對立。
不然就太傻了。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天下大義是很要緊,但實力懸殊的時候,拯救蒼生這樣的大帽子實在是太沉太重,還是得適當的摘下來,讓腦殼清醒清醒的。
畢竟人都是人生的,生來都各有命,塗修文還不想這麽白白的去送死。就算自己下輩子能當皇帝,那他也不願意。
可塗修文壞就壞在,他不能直說自己心內恐懼,更不能轉身就走人,這有違塗老仙教給他的道義,也有違自己的道義。
他如今真是撐死了一口氣,也不願意叫塗老仙失望,更不願意老妖怪看自己的笑話啊............
塗修文坐在小屋子裏盤腿打坐,一夜都沒動,隻有身邊的小爐子嗡嗡地煮了一晚上,裏頭是他自己買的小米,熬了一天一夜,米煮爛了,水燒開了,咕嚕嚕地冒著熱氣,發出一股特殊的清香,在肚子餓的同時也一並煎熬著他的心。
等到第二天的太陽終於升起來的時候,塗修文終於是動了。
他先是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像是赴死前最後一次給自己整裝,從頭到腳都是一絲不苟,沒有頭油就蘸水,沒有梳子就用手,從前是看著是有些神神叨叨,看見路上家養或不家養的狗都要惡意地一腳踹開,偶爾還要踹死;在路上遇到感興趣的人時,還自己倒貼上去要給人算命。
不過這些都已經是從前,塗修文經過這一晚的沉澱,此刻已經全然洗去了那股不怎麽正常的做派;現在看著倒不神叨了,倒像個正經的青年,隻是無奈眼皮子上有一道又細又長的疤痕,把好好的俊秀青年給弄成了半邊俊秀,把正經的麵孔給變成了滿是戾氣,像是一塊上好的翡翠被人惡意用腳底板拖在地上碾了三四腳,讓人見了就忍不住要歎一句:
“如果他沒有這道疤就好了”
塗修文昨晚上想了一夜,思考到最後,決定依舊效仿自己的師傅,也就是塗老仙從前用過的法子——即以身化符,順便將塗承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進一處天坑之中,以天地的混元之氣,加上自己盡數修為和多年來從各類精怪身上坑來的內丹,總之弄不死塗承基,也一定要把他給封進去!
而此天坑的具體地址他也有了點眉目,就是地方離南寧比較遠,反倒離南京比較近,且全然獨立於外頭,可謂是空空****的一座孤山,既沒有埋過偉人的骨,也沒有立過鎮山的碑,一向都無人問津。
不過此孤山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作青秀山,雖然看著像座孤山,也沒有什麽值得開發的地方,但經過塗修文的考察,發現青秀山的山腰處有一處凹陷,四周榆樹青青,枝繁葉茂,尤其是這腰眼中還有一方清泉,裏頭大大小小的錦鯉流竄,可謂是九魚開道,有山有水有泉眼,風水上占了極大的優勢,乃製服塗承基的上佳之選。
起碼光從塗修文的角度來看,這已經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他在這二十年中遊曆了不少山川,還隻身一人進過北京城,見過的沒見過的都見得差不離了。塗修文覺得,比之泰山的浩然正氣,以及狃陽山的精怪之氣,此山就生的很是正統,實在是個以陽克陰的好地方!
塗修文在一晚上的時間內,已經想好了自己所有的後路,包括自己的死法。
此計劃在塗修文心目中堪稱是萬無一失,可眼下唯一的一個大問題就是——該如何讓塗承基主動、且自發地給跑到南京去呢?
然而正當塗修文一鼓作氣走出門,想正麵踏進塗承基的府邸,和自己多年不見的師叔公‘敘敘舊’時,他卻猛然發現,今天的南寧城有點不大對。
不對是暗地裏的不對,沒有透在明麵上,好像從他出門開始,整個大街小巷就一直保持著無聲和寂靜,靜的不同尋常,也彌漫著一股古怪的氣息,看得出人還是有的,隻是沒那麽多了,並且之前路上隨時可以看見身著黃呢子服色軍服的士兵,今天也難得的沒有出門巡查,連個士兵的影子都沒瞧見。
塗修文心裏陡然一慌,連忙在路上抓了個路過的老大爺,可惜老大爺耳聾眼花,一問三不知,還是他親自跑到城門就看公告欄才知道,
原來塗師座連同伍參謀長昨夜偷偷地撤走了小半的精銳部隊,準備朝著天津打過去了!
趁夜走,走得時候到底是三更天還是四更天,這個沒人能說的清楚,不過塗修文算是知道的晚了一點,最少也得遲了三四步,很有可能塗承基不是昨夜撤的,可能他在煉製陰童子的時候,就沒想過要放過天津這塊大地皮,偷偷摸摸地一點點往外放人,到了天津也不進去,就紮駐在山裏頭,掩人耳目。
這麽不要-臉的主意,塗修文不認為自己那個神鬼不侵,不食人間煙火的師叔公能夠想到,就算想到了,塗承基可能也懶得去做,畢竟太接地氣,太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所以這個建議,很有可能是那個命硬的伍韶川提出來的。
塗修文望著街上驟然消失的那些士兵和黃衣,耳朵裏隱隱約約聽到附近賣燒餅的老大爺出門吆喝的聲音,心想,這人可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
怪不得外頭都沒人喊伍韶川這個大名,通通都喊他伍參謀長,他還真是做到盡心參謀了,見一個就抱一個大腿,也不知道老妖怪是不是活了一千來年眼神都活不好了,臨了竟然看上這麽個玩意兒。
但參謀長隻是提意見,關鍵是這意見提出來後,塗承基竟然答應了撤部隊,
這就很有問題了。
塗修文猜想,或許是煉童子煉的不怎麽成功,又或者塗承基察覺到南寧的地勢不好,總之一定有什麽拖住了塗承基成仙的步伐,讓他不得不緩下來先掃清眼前的障礙。
雖然很讓人氣悶,但起碼還是好事,讓塗修文又重燃起對自己的信心來了。
算一算,塗承基手裏有張茂英從前的人,翁玉陽名義上掛在老元帥底下做督察,實際和塗承基也有點來往,如今又縮在杭縣裝傻充楞,按兵不動;而伍韶川再不濟,從杭縣那裏巴拉巴拉,也能擠出一堆三四千人的烏合之眾來,再加上老元帥當初派給伍韶川的那五萬裏頭還有不少倒戈的,真人還真是不少。
組個大型的衝鋒隊也肯定是管夠的。
這麽一看,老元帥坐鎮天津,真可以說是甕中捉鱉,想跑都跑不了。
隻不過天津就是那個甕,
而他就是那個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