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談塗承基派人撤了多遠,此時天剛蒙蒙亮,眼見著魚肚白都隻浮出那麽一道微不可微的白邊,便可想而知,這個點大概除了倒夜香的人還會捏著鼻子起床以外,其他人都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夢裏,包括翁玉陽,包括老元帥,還包括老妖怪。
隻可惜好夢終歸要醒,壞事終究要來,更別提什麽身體上的毛病,都是來無影去無蹤,好的時候特別好,壞的時候就能壞的要人命。
這就叫人很難受了。
總之老元帥今天難得起了個大早,喝完了參茶覺得自己渾身都很有勁,於是就想著在院子裏頭做一套五行拳來活動活動筋骨。
結果這一活動,就出事了。
事情不大,更可以往小了說,小到可以在小範圍內就得到根治——即帥府內自行解決。也幸好帥府裏有長住的中醫和西醫,兩邊醫生齊上陣,貼膏藥的貼膏藥輸液的輸液,這才沒讓老元帥練拳練到手骨折,進而差點引發腦血栓的重大新聞流到外頭,不然報社的那堆正副主編大約會高興的跳起,不排個整整三麵的篇幅都對不起他這麽一樁‘大新聞’,隻要有了大新聞,他們就不愁銷量漲不上去。
而鑒於老元帥的年紀比較大了,還兼有很多老年人的那些雞零狗碎的毛病,所以最後他選擇聽從了大老婆的意見,很嚴肅地選擇了中醫正骨,反而根本就沒有采納、甚至都沒有理會身邊的小姨奶奶叫他學著西方人那樣動不動就開刀的建議,也是難得的好脾氣,也沒有動不動就和年老色衰的大老婆強嘴,簡直聽話的不得了。
畢竟老元帥骨子裏還是很愛國,很看不起金發碧眼的臭毛子的,就算把自己的幾個女兒送到英國聖瑪麗教會學校去念書,也是秉持著‘師夷長技以製夷,師夷長技以自強’這樣的想法,將愛國理念忠實的貫徹,不然以他當年的實力,完全有可能靠著臭毛子搞一個獨立-國出來,也不會到現在也隻是個元帥,老了以後還隻能幹巴巴地蹲在天津當個老太爺。
他就是太愛-國了,所以才被坑了那麽多年。
骨頭挫傷不是什麽大事,然而府裏的中醫很賣力氣,大概是怕老元帥的骨頭太脆弱,一旦出了問題,或是力道用錯了地方,可能他之後就得給自己的腦袋正一正位置。
難得看人正骨正的自己滿頭大汗,一副渾身緊繃的模樣,老元帥就覺得有點好笑,反觀他自己倒沒覺出什麽,疼也不是很疼,反正沒有年輕時中槍那麽疼。隻是他認為自己實在是蒼老了,就算胃口一樣好的能吃下兩斤的肥牛和一斤的花雕,也架不住他整個人的衰老,可能他以後連五行拳都得悠著點打了。
這人呐,最怕提起的就是‘想當年’,這三個字每每提起時,就總不能想到當年好的時候,想起來的多半都是糟心事記得,越糟心的記得就越牢,所以每每回憶起來,總是心中滿滿的不忿,就好比好漢不提當年勇,提起來的就一定不是好漢一樣。
隻不過老元帥自認是條好漢,但是還是忍不住要追憶從前,一追憶就覺得自己有些時候,還真是白白浪費了時間,當年勇有什麽用,到頭來還不是老了,老的連打套拳都要中西醫一起齊上陣,手折了還得正骨,感情這幫人成天就圍著他一個人轉悠了。
從前北平和新政-府那麽多人要他去做總理他都托病不去,天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有多沒良心,哪裏像他們這一批老人,沒發達時跟著袁大頭靠山吃山,後來袁大頭倒了台,眾人也是各憑本事,就算是窩裏鬥,那也是同一個褲-襠裏擠的腿,他們可從沒想過要巴結日-本人和臭毛子,讓他們的腿也伸進來。
在老元帥的眼中,伍韶川這個小夥子原來是很值得培養一二的,人長得精神,腦瓜子也很精神,他原本就看不慣新政-府現在的諸多舉措,正好抬舉一個聰明的炮灰送過去當眼線,可惜姓伍的太不經揍,一被揍就跑,跑還跑的那麽快,拉都拉不住,他沒有辦法,隻好選了個看起來不怎麽精神,然而腦瓜子更精神的翁玉陽,硬抬似的把人給抬上去了。
翁督查是個好樣的,雖然從前和南寧那邊不清不楚,頭頂上還曾頂過伍參謀長的副官這樣的名號,然而他是逢開會必到場,逢吃飯必喝湯,樣樣都能表一個好態度,然而樣樣都不怎麽上心,直搞的人眼皮抽筋,又不好真拿大耳刮子抽他。
現在,翁督查把會全部給開完了,就立馬帶了人奔著杭縣去了,明擺著就是撂挑子走人,愛幹不幹的態度,臨走時還美曰其名:北方如今空置,他想要去南方偵查偵查敵情。
他偵查個屁!!!
老元帥心裏那叫一個氣,那叫一個悶,然而筋骨錯了位,導致他悶著的氣很快地就散了,更因為之後有個更不好的消息傳來,如果他再不把氣給憋下去,那麽這股氣就得把腦殼給衝開了。
正骨正到一半,其實骨頭已經接回去了,眼下正是該吃點早飯順順腸子的時候,老元帥剛剛覺得自己心氣好些了,就得知塗承基帶著人過來,看樣子要跟自己硬碰硬了。這個消息來的真是又巧又快,有如電閃雷鳴一般劈到翁玉陽和老元帥的耳朵裏;翁玉陽那邊忙著對老妖怪刨白心跡,是以可以暫且不提;隻說對於自己即將成為甕中之鱉的老元帥,他倒是很看的開(當然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現在還沒睡醒),這些日子他是一日比一日的老,這一日興許就比不過前一日,縱然身邊摟著小姨奶奶,也擋不住他的身體呈摧枯拉朽之勢往枯竭衰敗那一路去。
一旦承認了自己的衰老,那麽有些事也就能想開了。
伍韶川夥同著塗承基,帶著從前張茂英的人馬一個倒栽蔥似地紮到了天津的周圍,看起來是十分的分散,很沒有攻擊性,然而周邊地區的軍長及首長都不是傻子,知道老元帥厲害,同時也知道老元帥老,他們都是有家底的人,多年來顧忌著不敢貿然行動,但不得不說這點心思還是有的,他們也很想看看這回是誰能笑到最後,如果是老元帥贏了,那麽塗師座的地盤就能大肆的瓜分;如果是塗承基贏了,那麽他們能瓜分的東西就更多,依然是隻賺不賠。
這輩子誰還沒個起起落落呢?
反正,誰插手誰是傻X。
而這群人不插手的好處,就是讓伍韶川覺得很自由,走到哪裏都很自由,沒有人管,也沒有人追在他屁股後麵打,讓他在麵對塗承基的時候,也沒有因為對方那股陰森森的氣息而感到半分不悅,看誰都很和善,和善的都不像自己了。
他對於自己的蛻變感到無可奈何,但同時又衍生出一股淡淡的欣喜。
腿也好了,兵也有了,翁玉陽也沒有陰魂不散地繼續追著他要他的命。
這回他總算是不用再做縮頭烏龜了。
隻是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在於,
他把小妖精給丟了。
主動的丟,不是被動的丟。這一點很不好,但是他不得不這樣幹;從伍韶川把小黑送給塗承基加餐開始,他就等於跟從前的自己劃清了界限。其實從前的自己說不上哪裏不好,沒有什麽大錯誤,也沒少犯過小錯誤,不然也不會被打到山窮水盡,還要跟塗承基這樣的人混在一起。
還有那個翁玉陽,這堪稱伍韶川人生中最大的錯誤,最大的敗筆,被一個從前匍匐在自己腳底下的人打的連褲衩子都差點沒了,說出去又好笑又不好聽,為了自己麵子和事業著想,這樣事情一次就夠嗆了,萬萬不能再發生第二次。
伍韶川捫心自問,以他現在的脾氣和心眼,和之前的自己相比,實在是進步了太多。從前的自己到底還是年輕了些,見到美人就邁不動腿,見到點爛槍就以為可以去打天下,還動不動就鄙夷那些自認老子天下第一的軍閥,實則他自己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之前的伍韶川雖然麵上不怎麽氣盛,但內裏也實在是太自以為是,自以為占了一個小小的山頭,就可以傲視一方,以為熊掌和魚都可兼得。
他那會兒就沒有想過,天底下哪有那麽美的好事。
現在他想明白了,魚和熊掌是兩個品種,吃了一個,才能有下一個。
隻有握在手裏的,才是真的。
漂亮的美人是無窮無盡的,區別就在於極其漂亮和普通漂亮,還有脾氣好和不好,並且擁有美人的前提是,你得有那個底氣讓人家死心塌地地跟著你,不然破的都隻剩條褲衩子了,就算美人不嫌棄,那他自己也得縮回去了。
光是對她好,那是肯定不夠的。
伍韶川也覺得自己把小妖精的所在地告訴塗承基有點不地道,但是想想翁玉陽那個德行,平時看見她出門這眼睛就出溜的挪不開道,小妖精落在這人的手裏應該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大不了就是又一張飯票,到時候等自己籠絡住了塗承基,再拔掉老元帥這顆紮駐在天津的釘子戶,他有的是機會把人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