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舍,才會有得”塗承基伸手按了按我的眉心:“世間的醜惡和憤恨已經太多太多,死掉一些苟延殘喘的渣滓又算什麽?易子而食,手足相殘,我一路走過,看得並不比你少。”說完,他加重了手勢,又道:“人的能力有大有小,私心有強有弱。唯有欲-望,永遠都是隻增不減;你們說我逆天改命,是與天鬥,我卻說我是遵從欲望,僅此而已;你們說我渴望長生,是與命鬥,我卻說我是天命所歸,理應如此。”看我已經被燒的神經恍惚,塗承基才高抬貴手,又很認真地再重複了一遍,還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是的,理應如此。”
“..............”
“看在本尊之前替你收拾了蓉秀,還有留你苟活了那麽長時間的麵子上,你就安心地做我的傀儡吧、等把體內的濁氣都洗淨,你也成了個隻剩空殼的廢物,到時候想死還是想活,都隨便你。”塗承基探知到了我的丹元,於是安心地坐了回去,好像剛才那一幕從頭到尾就沒有發生過。
僅僅按了一回,我的腹部就開始燒的慌,跟有三味真火在裏頭東竄西跳一樣,疼得我止不住地就想大叫。
然而也不敢叫,我怕自己一口氣沒有憋住,丹元就給燒沒了。
怪怪,這個人妖還真是了不得,輕輕一按就能把我折騰的要死要活,好像張嘴就能噴出火來。
七七四十九天,和一天是沒有什麽區別的,都是轉瞬即逝,塗承基在差點把我燒壞掉後,又坐在我的床前絮叨了很久,好像是要讓我臨死前充分體會他的所思所想,以及長生不老的終極奧義,不然等我死了,這世上估計就再沒人能有這個‘福氣’和他麵對麵的交談,也沒有什麽機會和他一起探討‘人生本就孤獨’這樣極富哲理性的問題了。
說實話我一直很想不明白,為什麽塗承基、甚至連從前的塗老仙也是,他們都那麽喜歡‘九’這個數字,塗老仙煉丹要七七四十九天,塗承基煉陰童子也要七七四十九天,並且,他煉童子胎煉完了,千挑萬選出來的日子也是挑的最後一個節氣前的倒數第九天,甚至他連蛇王的蛇蛻都正正好好蛻到第九層,種種跡象表明除非他們都有強迫症,否則實在是很令人費解。
要不是塗承基早就辟了穀,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一天得吃九頓飯了。
大概九比一大,又同時比一小,在道教中很是有特殊意義,總是要比其他數字來的吃香;好像但凡修煉的人,不是九九八十一天,就是七七四十九天,往往到最後,他們就全部九九歸一,有得道的也有不得道的,依舊是歸為混沌。
四十九天說長不長,可能對伍韶川和翁玉陽是挺長的,但對我而言,這段日子過的倒是相當的短;拋去發呆的時間不算,當中我徹徹底底的清醒過來,加起來的時間統共也就那麽四五天左右,別說外頭是春天還是秋天,就算跟我說已經到了第二年的冬天我也信,因為我已經對外界毫無知覺,五感也差不多臨近封閉,除了漸漸癟成一句還算美麗的幹屍,我已經沒有什麽額外的興趣去看外頭的東西了。
如果我是個人的話,可能現在哭都哭不出來了。
但很好笑的是,也不知道是誰告訴我的,那個人說我在學會做人之前,必須要先學會哭。
沒有眼淚,沒有感情,你就是和人不一樣的,你就還是那個妖怪,沒的反駁。
我醒了,然而沒有睜開眼睛,隻是默默地保存體力,塗承基昨晚上跟我講了一夜的‘閉關心得’,說的都是他在石洞裏頭給自己排遣寂寞的事兒,一句一句的,偶爾停偶爾頓,差點把我在一個小時裏頭給說暈過去五回。真不知道他那條倒黴的大蛇那麽多年是怎麽忍過來的。
閉著眼睛,我也能感受到外頭的太陽在慢慢升起,先是一絲絲微弱的光,接著那光便開始放大、擴散,乃至門被打開,有個小兵來送飯的時候,外頭已然已經天光大亮,徹底地預示著第四十九天——也就是我丹元被刨的日子,來了。
小雜兵還是個熟麵孔,我認識的,是從前跟著伍韶川身後的勤務兵,跟著伍韶川去了南寧之後,又因為身板太小被一腳踹去了炊事房弄夥食的小劉。
看來他跟著伍韶川那麽個摳門的主,還是沒有什麽好日子過,以至於到了塗承基這樣的‘高人’這裏,也還是沒有吃到什麽油水,小劉依舊是小劉,並沒有成長為大劉,還是一腳踹過去,就能原地被踹出二十米,當中十米還是靠滾的平板身材,一點長進也沒有。
但是小劉有一點很可取,那就是有點傻氣,外加心腸很好。
俗稱,蠢。
我其實已經吃不下,也吃不了什麽東西了,塗承基估計是想讓我安心上路,也不想太多的折磨我,於是今天的早飯就格外的豐盛,一共是兩菜一湯一碗白米飯,當中一葷一素搭配的也很好,是清炒小白菜,再配一小碟鹹菜肉絲,一看就是小劉的手藝。
小劉大概今天是抽簽被抽來的,從推開木門進來,再到把菜放到小桌上,那手全程都在抖,讓我很擔心本來就為數不多的那一點點肉絲全要給他抖出來了,最後隻剩下一灘鹹菜。
這也從側麵表示了,我現在大約是真的離好看差的很遠,雖然還暫且沒有醜到人神共憤,醜到露出青麵和獠牙(青麵獠牙在妖怪的審美裏頭,已經屬於特別特別醜了),但也沒有比這個好到哪裏去,放到女人稀缺的軍營裏頭也不能叫那些士兵提起什麽來探望的興趣,可見梅小姐的皮子現在被我霍霍到了什麽程度。
..............我真是對不起她。
小劉放好了菜,像是來之前被嚇的不輕,放完了轉身便想出門跑路,然而還是我的嘴略快一籌,扯著比公鴨還破的嗓子喊住了他。
嗓子一說話就扯的生疼,跟有人掐著我的喉管生拉硬拽地想把它從我的嘴裏拖出來一樣,但機會隻有一次,我也不顧不了那麽多了,隻是一味的賣慘,躺在**哼唧道:“小、小兄弟........”
小劉猛地一回頭,扯緊了自己的領口,一臉戒備的說:“你、你想做啥子.......!”
我不想做啥,我隻想喝水啊小兄弟.............
可惜多日以來,我虛脫的很不成樣子,塗承基昨晚說了一夜的話,到頭了也沒把我身上的符咒給撕開,是以我現在說話說的很是吃力,簡直是一字一字地從嗓子裏硬擠出來;幸好小劉是個實誠人,好歹還曉得站著聽我說完,不像伍韶川,連挺直了脊梁骨,私底下來見見我都不敢。
這人呐,一旦良心不安了,做什麽都覺得後背瘮得慌,半夜睡覺都睡不踏實。
看來伍韶川的心理素質還有待加強。
“水........”我的聲音很輕,但我相信以小劉現在和我的距離,聽可能聽不清,但是我的口型,他應該還是看的出來的。
“哦”小劉果然是個單純的少年,還沒有完全學成那群大兵的強調和做派,我可憐兮兮地說要水,他還真乖乖地給我拿了個有豁口的陶瓷杯,給我倒了點涼白開了。
我動了動,想起來,然而沒有起成;兩條胳膊現在一左一右,分別是兩塊擺設,特別對稱,也特別公允,左邊不能動,右邊也必定不能動,左邊挪一寸,右邊也必定會挪一寸。
但這一寸的距離,也很不容易了。
我咬著牙,作出十分受累的樣子,隻可惜半天沒有能直起身來,於是隻好對小劉說:“麻煩、你遞過來一點,我、我將就著沾點水,能把嘴皮子潤一潤就好.............”
“唉,莫得事莫得事(沒事沒事),要喝你就喝唄”小劉見狀,輕聲歎一口氣,大概也是確定了我沒有什麽威脅,輕輕掰一掰是人是鬼都能把我的胳膊給掰折,又躺在這屋子裏被嚴加看管,實在是沒有什麽好怕的。
我對著小劉很是感激地笑了一下,既無害又虛弱,
然後看著他一步一步拿著水走近.........
門再次被關上,並且還很多次一舉地上了鎖,回到班房裏頭,眾人沒有覺得有什麽奇怪——小劉還是那個小劉,身板未厚,膽子也沒有增多或者變少,隻不過臉色有點發白,腳步有點飄忽。
唯一有的奇怪的,大概就是他一個五音不全的人,居然這會兒看著心情大好,開始掐著女人一樣的嗓子,一邊哼著山歌,一邊越過眾人,往他自己的根據地,炊事房去了。
仔細聽,他唱的山歌也沒有什麽調,隻是歌詞很單一,也很容易理解,無非是:“小白菜呀,地裏黃呀,兩三歲呀,沒了娘呀~”或是:“妹妹你來買菜,哥哥我來挑擔,一家人來一家愛~”
幾個負責看大門的士兵互相看了一眼,覺得小劉大概是燒菜燒多了,腦子裏進了油,怎麽看著跟三魂少了一魂,還跟個姑娘家似的,平常放個屁都嫌臊,都得跑進茅房裏的人,居然也會大白天的哼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