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些人對我很不好,還是沒理由的不好,就比如剛化成妖煞的那一百年裏,成天就有遊方術士想抓了我去煉法器,或者是打著替天行道的由頭造福一下自己;而我明明與他們沒有任何過節,純屬是倒黴催的,還不得不斟酌著情況出手,以免一不小心又多背了幾條人命,人命有什麽好的,除了皮子還能循環利用以外,吃又不能吃看又不好看,對於我的修行沒有任何助益,實在是冤的很。

隻是這些我可以不理會,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那些方士術士沒有一個死的不早,活著的時候再鬧騰,也終究是沒有能夠得道成仙,就算在世的時候有再大的本事,也遲早會被歲月所帶走。

不過這也算他們活該,沒什麽好抱怨的。

但偶爾也有例外情況,就比如塗老仙,他是難得的修道之餘還特別講道理的一個人,並沒有塗承基那副花枝招展,還自以為是的龜毛樣子,並且塗老仙自稱自己的眉毛長的跟他的白胡子一樣長,從五十歲以後就沒有變過了,不得不說也是一大神奇之處,足以見得他法力高超。

塗老仙沒什麽機會下山,然而又很小孩子脾氣,見我那會兒老是偷他的丹藥吃,沒事就要追在我屁股後頭嗷嗷叫喚,叫我下山給他買牛雜湯回來吃,得虧塗老仙還算是有點真本事,閉關也真能靜得下心來閉個一年半載的,不然也不會教出小屁孩那副明明沒什麽本事還總是一副正義感爆棚的德行。

和極少數的人一樣,塗老仙對我是很友善的,並且這友善是發自內心,沒有其他的目的,不像某些人對我好過,卻又將我幹巴巴的丟在一邊,丟開也就算了,還想拿我換好處。

伍韶川大概也是不想活了。

還有一點伍韶川一直都想岔了,就是他以為我脾氣差,來的快去的也快,殊不知我一直都很記仇,脾氣散了,仇還在,隻不過我的腦容量經過千百年的錘煉,一直都很是富餘,可以空出很多地方來把這些新仇舊賬一並關進去,不到真氣狠了不會拿出來。

從前我不記仇,是因為沒有必要;而如果從現在開始記起的話,那我大概就要徹底地翻起舊賬,好好地算一筆了。

憑什麽凡人就能升米恩,鬥米仇,芝麻大點小事就恨不得兩邊都死全家,我一個老妖怪就不行了呢?

這幾天天津突如其來的刮起了西北風,天氣簡直可以說是突如其來的惡劣,比戲子翻臉無情還要快,好的時候是晴空萬裏,壞的時候狂風暴雨,真是白瞎了這麽好的地段,賣大餅的都沒生意做了。

這破天氣連年輕人都不一定能挺過去,更別提已經年過半百好多的老元帥。他一連幾日覺都沒有睡好,且沒睡好的原因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因為塗承基,但塗師座此人的出場率和存在感實在是有點低,平時惹事鬧騰的那幾個又都是老麵孔,畢竟他還沒有真的站在老元帥麵前,是以老元帥一點都沒有想到自己的睡眠問題,居然和那個新竄起的塗承基有關。眼看著這幾天天天晚上都掛著隱隱泛紅的月亮,老元帥也依舊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隻是覺得晚上蓋被要蓋厚實一點,他的手臂剛正了骨,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還有好長一段日子要養,中醫囑咐了,靜養期間,切忌不要吹風。

他隻知道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塗承基要和自己開打,連對方的底細都還沒摸幹淨呢;人家那邊可倒好,都已經快要成仙了。

堂堂塗師座要開爐,那可是一件大事,翁督查出差許久,還在趕回來的路上,那麽這點小小的雜事自然是給更有經驗的伍參謀長去辦,不愁辦不好;師座發話了,那伍韶川自然就得怪怪地去辦,他做事周到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而最後伍韶川也果然不負眾望,很聰明的事前就給塗承基找好了地方,並撥出十隊衛士若幹,以確保這片千辛萬苦才把周圍住戶全都趕光的‘淨地’能夠叫塗師座滿意。

不滿意他也得豁出去做到滿意了,誰讓自己的命在人家眼裏就跟螻蟻一樣輕,甚至比螻蟻還要賤,都不用動手,隻稍輕輕地吹上一口氣,他人就沒了。

事實上,塗承基的確是很滿意,遠離了他不怎麽喜歡的南寧,更遠離了那裏的不確定因素(很有可能是一直悄悄尾隨著他的塗修文),一切又重新按照他原來預想的那樣走上了正軌,陰童子透過薄薄的蛇腹,已經初現原貌,童子渾身的骨頭也是該斷的就斷,還差一條胳膊就能徹底的成型,眼下還一直保存在蛇王的腹中,隻要等這身骨頭全部碎光了,他就能徹底地脫胎換骨,擁有這世上最完美的軀體,不必費心在入道修煉,他自出生起便是有靈有魂的一個人,三根俱全,隻要他能夠超凡入道,最多十年便可修成正果。

長生不老這四個字仿佛鍍了層金光,照耀的周圍一切事物都沒了顏色,生生的鑲嵌在了塗承基的心裏,指不定那一日,這四個字就要帶給他真正的超脫,讓他也渾身透著金光,自此藐視天下眾人了。

終於在第四十八天的時候,翁督查到了。

伍參謀長和翁督查的仇說來很是話長,上級和下級的關係也是顛顛倒倒沒個主次。這已經不能單用幾句話概括了,但可惜兩人兜兜轉轉,還是在同一處地方見了麵,塗承基識人有術,選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並且對於逢場作戲有著天生的見解,翁伍二人見麵,並沒有打架,也沒起口舌,很是太平地就完成了交接,把塗師座堅持和平處事的原則很好的銘記在心,沒有發生任何不愉快的情況,更沒有受場外因素的幹擾。

至於那個倒黴的場外因素,大概說的就是我了。

幸好,翁玉陽是一貫的以自我為中心,不顧別人,甚至都不顧及對方是不是個人;而伍韶川則是難得的良心有點過不去,生怕新仇舊賬一並算起來,自己的性命可能會不保,所以都不敢多往轎車裏看一眼,轉身就走了。

托這兩人的福,我借此睡了一個不怎麽好的好覺,並在沒被打擾,也沒有知覺的情況下被帶到了塗承基所在的根據地——一處荒無人煙的村落,並且村落之後還有數不盡的樹影交疊,白天就很空曠,晚上更是嚇人,很有當初我一人單挑一整個蓉秀時那百鬼霧林的苗頭。

夜裏被冷醒,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沒有給我蓋足了被子,害得我兩隻胳膊都露在外頭,總之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第一眼見到的,不是塗承基那張死氣活樣,慘白無比的女人臉,而是被他捏在手裏不斷轉悠的禦靈魈。

塗老仙臨死前拜托我保管的東西、我的琥珀墜子,裏頭還有我扒拉了那麽久才攢出來的魂和魄,就這麽被他給捏在手裏,上上下下地拋來拋去。

我躺在**,略有點痛苦地皺了皺眉頭,第一次體會到和什麽叫作暴殄天物。

塗承基顯然是知道我醒了,但他沒有任何的表示,隻是一味地盯著我的被子,也沒有上來搭把手,把我被凍的冰涼的胳膊塞回去回暖的念頭。

“你終於來了”也許是我的眼神太沒有焦點,塗承基看了一會兒,大概覺得自己再不說話,我就又得生生的睡過去,於是便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換了一副老熟人的口氣對著我說:“本尊還記得,你掉進石洞來的時候,我那高興的勁頭,成日與騰石為伴,枯燥無味雖不至於,但也實屬不上好,一看見你,我便心想,這二十年總算有個活物來陪我說說話了.........”他頓了頓,沒聽到我有什麽回應,就又從善如流地接著說道:“現在想想,我那會兒是高興的有點過頭,出來了之後才發現,這世道早已不是我想的那樣,螻蟻間互相侵蝕,也不過就這一世,何談永生;在張茂英的府中,周圍的聒噪與嘈雜使我不得不明白了一個道理:如今除了精怪一流,已經沒有什麽人能配與我一同交談,一同高興了。”

“有時候我覺得很不安,心裏時常得不到所謂的安寧,隻有在聽見螻蟻們因為痛苦而慘叫的時候,我才會覺得,自己這一輩子走的路是正確的”塗承基睜著一雙無神的雙眼,看不出一絲喜怒,隻是歎道:“相信你這個妖煞對此也是大有體會。”

“..................”

我實在不好意思打斷塗承基的發言,隻能默默的對自己催眠,期望把話和聯想區分開,不要腦補塗承基所說的場景,我什麽體會都體會不出來,也不想去體會。

塗承基,因為沒有傾訴的對象,也不願意屈尊降貴地和伍韶川翁玉陽等螻蟻多說一個字,於是此刻對著我,他的滿腔期盼與對長生不老的熱情終於是找到了歸屬,當中我還睡過去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飯點,然而塗承基說一句停一陣,說三句停十句,隻有短暫的消停沒有徹底的結束,讓我懷疑他是真的閑出屁來了,讓我死前連個好覺都不能睡。

就這樣的人,也配要我的丹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