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從來不等人,天色漸晚,但太陽還沒有真正的下去,遠看樹木叢生處,那原本堪稱熾熱的陽光被層層打磨,直至隻有零碎幾絲,透過樹葉的空隙照下,活人隻要往地下一走,涼快是一定涼快的,隻是不知道看見塗承基那副神叨叨,還醞釀著一臉要大開殺戒的模樣,是身體冷一點還是心更冷一點。
人都是要死的,但死的過程總是很難說,畢竟他們都怕死,起碼這批原來跟著張茂英混飯吃的士兵們就很怕死,師座雖然很恐怖,但還是眼前的東西比較重要,他們都想維持現在這樣沒仗打還有飯吃,甚至偶爾還有免費換洗的幹淨衣裳,根本不用再跑回老家種地的日子。
不提古書上寫,光看眼前發生的就知道,靠著歪魔邪道升格成仙的,甚至長生不老的,有哪次不是得獻祭一片人,甚至是一座城,非得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才能罷休。
就像成功者的背後,定流著數以萬計的人之血肉。
隻不過這萬人之血是因,而那最後的成功,便是果。
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被塗承基隆而重之地放到了祭壇之上,伴隨著天底下大概隻有塗承基一個人能聽清的呪語,林子裏驚風一陣,陡然間樹上所有的鷺鳥和剛停下歇腳的麻雀通通飛出,好像身後有什麽玩意兒追在屁股後邊,一眨眼就飛了個幹淨,連一根鳥毛都不剩。
伍韶川和翁玉陽懷疑再看下去,塗承基就要甩一甩袖子,下一秒就給他們來一個大變活人了。
蓮藕做的假童子和蛇王肚子裏實打實拿出來的陰童子完全是兩個性質,去別家就在於一個不能吃一個能吃,並且味道都是一樣的、冒著血腥氣的鮮美,這兩樣做法不同,但說到底卻是同樣的邪性,騰石大蛇盡管已經被破腹,但居然還有最後一口氣,是塗承基施法讓它別那麽快就死,以便讓蛻凡胎最後的一根骨頭也斷的幹幹淨淨,再無遺漏。
盤在塗承基身邊的蛇看起來實在是夠嗆,縱然體型很是巨大,但看著就很沒有攻擊性,也不知道塗承基在刨腹的時候,蛇王還有沒有知覺。
騰石大蛇不好了,在塗承基眼裏是應該的,然而祭壇上的童子卻有了明顯到變化,不說遠看就像個真人,甚至近看也挺像個剛生出來的小人,五官愈加的立體清晰不說,它的眼睛也開始漸漸地有了光彩,用摻了朱砂和人血的金筆勾出來的嘴巴也已經慢慢咧開,好像下一秒就要笑出聲來似的。
這情形怎麽看,都是毛骨悚然。
為了保障師座大人的安全(最主要的還是他們的安全),伍韶川依舊是挑了一隊人跟著自己,一並縮頭縮腦地站在不遠處,無視掉身後已經有點嚇的發蒙的士兵,伍韶川的膽子說大不大,說小也著實不小,連翁玉陽都曉得保持著安全距離,他就這麽直愣愣地站在後頭不錯眼的看,看樣子也是個想成仙的主。
有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老天覺得你太好,所以要給你在格外安上一個缺點,來覆蓋你所有的好,以便善於在世間存貨;塗承基自詡是沒有缺點,在他眼裏,自己簡直是天底下第一厲害的大完人,除了眼睛被塗老仙給弄瞎了有點小缺陷意外,根本就沒有不完美的地方。
我跟著塗修文藏在不遠處,頭發就別提了,論發型,我們倆都是同一款式的一頭雞窩,論狀態,他臉色是黃中帶紅,純屬是消耗過頭,累出來的;而我就跟他不太一樣我,短短十天,我的臉早就變得和塗承基一樣白,卻沒有維持住梅小姐的皮子,變成塗承基那樣白成一個死人後還很好看的臉蛋。
怪不得凡人但凡活著就要吃飯,就要喝水,就像我斷了整整十來天的糧食,縱然有小劉的魂魄可以填飽肚子,可我的臉頰還很是不給麵子的凹了下去,全然沒有從前那樣豐潤健康的美感。
就像塗修文弄倒了看守房間的幾個勤務兵後,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臥-槽!”
第二句話是:“你是不是得肺癆了?!”
萬幸,小屁孩總算還是有良心,沒有忘了小時候他是怎麽被我從鬣狗嘴巴裏就下來的。感歎了兩句之後,就不再裝木頭人,而是立馬過來把我身上的束魂符給燒了,都姓塗,都是正一教的同宗,束魂符我解不了,但是塗修文可以,隻是他解符用了不少時間,還是我憋著火讓他不用顧忌我,直接祭出正一教的業火來燒,才總算把那張符給燒下來。
當然,跟著那張符一起下來的,還有我背上的一塊皮。
還好是後背,除了一直覺得背上潮乎乎的,也沒有什麽很疼的感覺。
不過就塗修文現在一言難盡的表情來看,我背上一直在流的估計也不是什麽汗,而是濃濃的黑血,和上回蓉秀把我肋下捅出的窟窿一樣,都不是那麽容易養好的傷。
我個人感覺,這回大約是傷的比上回更重,
這血流的跟不要錢似的,都快把我的整件衣裳給染紅了。
好在我還沒那麽不濟,這血流一會兒也就停了,不然不等靠近塗承基的身,他就先得反手給我打回去。
趴在草堆的後頭,我和塗修文看著這天色越來越黑,還有那圓滾滾的血月慢慢升上天際,都不約而同地吞了吞唾沫,頗有些不知如何下手的意思在裏頭。
還別說,逐漸露出半邊月牙的血月配著塗承基那張陰森人妖臉,著實是給我等圍觀群眾創造了極佳的氛圍和環境。在極度的寂靜中,我和塗修文互相看了眼,誰都找不著什麽話,但我倆都不約而同的認為,這完全是緊張所致,肯定不是被塗承基嚇出來的。
我趴的久了,筋骨就有點鬆,於是稍稍地伸了伸腦袋,又轉了轉手腕,結果不小心壓到一根枯草,差一點就弄出聲響,等我把手收回去後,果不其然被塗修文給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說,”我還是有點不放心:“你把看大門的那幾個人的屍體丟在那兒,連動都不動,不是很快就要被你那師叔公給發現了麽?”
“不會,”塗修文瞥我一眼:“這麽多年他都不知道有我的存在,他定會以為是你吃了他們的魂魄,自己逃出來的,要抓也是來抓你。”
我剛想說抓個屁,塗修文立馬就對我比了個‘噓’的動作。
不明所以地向前看去,我才發現,塗承基變樣了。
準確來說,是沒有人樣了。
伍韶川和翁玉陽兩個人早就不知所蹤,好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他們的視線,隻有塗修文這樣常年修道,還有我這樣不似凡人的老妖怪才能看見裏頭發生了什麽。
在我的眼裏,塗承基原本美麗的不像個男人的臉蛋此刻已經扭曲的不成樣子,連身形也在一寸寸地往小了縮,甚至隔了這麽遠,我都能聽見那一身骨頭根根盡斷的脆聲。
這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得住啊............
我那個急,腦子裏那個亂,塗修文倒是一直在旁邊不聲不響,也不知是不是和我一樣也看傻了。
明明還沒到酉時,可天已經肉眼可見地黑了下來。
總是這麽埋伏著也不是個辦法,塗修文憋得住我憋不住,以至於看了半晌,最後還是我先開了口,悄聲地對著塗修文的耳朵,問道:“要不.........”我向前方努努嘴:“你先上?”
“..............”塗修文鐵青著一張臉,聽我這話說完後,又狠狠地等了我一眼,比第一眼還厲害。
他吸了吸鼻子,也不知聞到了什麽味道,眉頭便緊緊地鎖了起來,好像看著若有所思。
待盤算了一會兒後,塗修文才跟我說:“還沒到時候!”
說的這麽斬釘截鐵,可見是相當的有把握。
我對著塗修文報以讚賞的目光,也不顧自己一個千年的妖煞的身份,對著凡人塗修文虛心求教道:“那你說要等到什麽時候?”
塗修文眼睛瞪的無比滾圓:“你說等到什麽時候?!”
我剛才一伸手扯到了傷口,疼已經不算什麽了,關鍵就怕再撕裂那一片肌膚,血腥味一傳出來,塗承基必定第一個要來捉人。
於是我保持著動作,繼而苦著一張臉道:“我怎麽知道塗承基那個死人妖要作法作到什麽時候,你跟你家師叔公師出同門,要不你去問問,他或許還能給個麵子告訴你呢?”
塗修文轉頭看了我一眼,還是很好脾氣:“此時正是陰陽交匯之際,還要再等等,等到月亮徹底顯出個原形再說。”
我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那等會兒到了酉時三刻,你記得第一個衝上去,我來幫你收屍、哦不對,我來幫你墊後!”
“.............”這回塗修文眼睛不瞪了,他一抬手,就結結實實地捂住了我的嘴,氣狠狠道:“你給我把嘴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