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兒還捏著伍韶川的心呢,遠處的塗承基也不甘落後,已經被法術開過光的塗修文逼到了窮途末路之際,一張白裏泛青的麵團臉越來越扭曲,連帶著麵團上的幾個孔眼也開始滲出黑血,一看就是不大好,然而連死都要拖一個下水的凶惡之狀。
我看了一會兒,就決定不看了,因為沒有意思,也很沒有看的必要,塗修文是要死的,塗承基也是要死的,現在連伍韶川都給我親手弄死了,但我還是念著舊情,沒有讓他死的太痛苦。
這下好了,伍韶川沒有痛苦的被挖了心,我獨自站在風中淩亂,覺得最痛苦的人,末了居然是我。
人心都是差不多的大小,除了老人的和孩子的例外,這兩種人的心拿出來一不能吃二不能擺著看,前者是一股腐朽的味道,後者是太過鮮活,所以成年且不老的人心最好,又有生機,又不會太老。
心被掏出來的時候還熱乎著,撲通撲通的,連躺在地上的伍韶川也是熱乎的,隻是他冷的比自己的心要快一點,身體涼透了,眼睛還睜著。
臨死前的那一通話說的很是感人,但無奈我還是隻聽出了哄人的意思,並沒有聽出什麽真情實感。
想必,伍韶川大概也不是真的後悔。
隻是死不瞑目吧........
我剛才伸手掏心的時候腦子正是幹幹淨淨一片空,現在醒過味兒來了,這腦子就開始不由自主地發脹,覺得自己怎麽就那麽愁,怎麽就活的那麽累,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最後還要親手來做個了斷,還得讓自己承受這樣的結果,白白地讓一腔愛意如洪水般開閘流淌,不光收不住,甚至很有可能流光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多餘的感情,可以再開閘流一次了。
這大概不算好事,但也不算什麽壞事,畢竟伍韶川是個人,是個我喜歡過的人,死了就死了,除了我有點傷感,還有點惆悵,甚至有一點點痛苦之外,也沒什麽。
伍韶川沒死的時候,我看見他衝著我笑一笑,雖然胸腔裏還是沒有怎麽跳動的感覺,還是空落落,但那時候我無疑是開心的、快樂的,從精神上和生活上,我覺得自己都應該是很快樂,比從前和阿荷在一起的時候,還要開心、還要快樂。
我堅信,隻要再過個百八十年的,我一定能把所有人都給忘了,忘記小屁孩,忘記阿荷,忘記神經病似的翁玉陽,還有那個當初不怕死的,說要做我飯票的伍韶川。
我會忘記的。
於是,這場原本要見血,要禍害千裏的戰鬥,最後終於還是由塗修文根骨盡斷,塗承基被重新封回禦靈魈這樣的結局中落下了帷幕——其實我早說過,我不傻,塗老仙更不傻,禦靈魈是個寶貝,但我戴著它東跑西竄地跑了將近五百年,裏頭的小九九我最清楚,塗承基弄出了蛻凡胎有什麽用,洗淨了裏頭的魂魄又有什麽用,他本來就是逆天而行,老天不滅他,那也自有人去滅他。
隻不過代價比較大,時間跨度比較長,外加耗盡了正一教一整個門派而已。
往事不堪回首,哪怕這時候還不是往事,但說出來也依然能嚇倒一片人;我定了定神,決心這一回一定要吃一塹長一智,等把塗修文和伍韶川一並給找個風水寶地埋好了,就去塗修文說過的那個小瓦房裏混些日子,哪怕前路未知,路上會遇到的人也未知,加在一起就是一段實打實的未知的旅程,但未知不未知的,也總是一樁事情,一樁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讓我不至於耗費腦力和心力,再去念著別人怎麽樣的事情。
關鍵現在的問題是,
我一個老妖怪要扛伍韶川和塗修文兩個大男人的屍體,看起來實在是有點費勁了.......
幸好這時候,大名鼎鼎的翁督察派上了用場。
這是個十分上進的人物,同時也是個很‘正麵’的例子——在我眼裏,伍韶川不是不好,但也沒有太好,他對我是千好萬好,對別人就說不準了,並且他這人壞就壞在求勝心太強,強過頭了,反倒顯得沒了主見,一味地就要往上爬,並且爬的過程中有見到幾個不錯的苗子,也沒想著要幫忙拉一半,而是非得損兵折將地先讓自己滑下去,滑的時候再把好苗子一起拉下來,看著好說話,也大方,實則一點容人的肚量都沒有。
這不,好苗子一得勢,就立馬把他秒的渣都不剩了,最後就隻剩了四個字——不得善終。
伍韶川這人,實在是可惜啊......
伍韶川是很可惜,而翁玉陽就不怎麽可惜了,他這人幹什麽都看似很沒有條理,在某些時候還有點白日做夢,異想天開的樣子,但不可否認,他的確是做好了每一步的打算,塗承基死了,他正好倒向老元帥,哦不對,是倒向新政-府,畢竟‘新’好過‘老’,做人總是要往前看,他沒必要為了個督察的稱謂而放棄更大更好的東西。
他現在是督察了,自然可以理所應當地掛上溫家少爺的名稱,來為自己尋覓更大的財富和地位,反正溫家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跟他過不去,過不去的話,溫家少爺隨時可以調轉槍頭,假公濟私,把溫老爺給弄成植物人後,再把溫家男女老少全給突突了,連個理由都不需要找。
頂多免費貢獻半個來月的報紙頭條而已。
運送屍體、給我尋來各種將死未死的傷兵讓我用來煉丹養皮子,這些都沒有問題,我背上已經沒有符紙壓著,翁玉陽膽子再大,在關鍵時候還是很有腦子的,曉得以柔克剛肯定不管用,念什麽舊情更是想都別想,於是就很幹脆地出錢出力,絲毫沒有覺得自己之前拿我當洋娃娃似的擺弄有什麽不對,同理可得,現在他跟個冤大頭似的給我跑前跑後,那就更沒有什麽不對了。
再到後來,翁督察因為多日以來的奔波勞累而染上了傷寒,傷寒是個容易傳染的毛病,而且一旦染上了就要養好長時間才能康複,所以為了我的健康著想,翁玉陽於是就更沒有什麽出現的必要了,此後凡是我要什麽,他就立馬給我送來什麽,但事情辦完了,他人卻是永遠都看不見的。
別的都還好說,在我看來問題都不怎麽大,可煩就煩在如今的風水寶地太難找,我一臉找了好幾個都不滿意,最後還是決定,把伍韶川給埋在杭縣的那座伍家大宅裏頭,埋在那顆枇杷樹的下邊,雖然也沒有好多少,但下輩子他起碼還能做個人,做男人可以事業有成,做女人哪怕沒有事業,那做個姨太太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並且,我在埋伍韶川之前,還偷偷地從他身上拿了一樣東西。
至於塗修文,我還沒想好,大約是我太對不起塗老仙,也太對不起小屁孩了,所以這時候就格外想給他最好的,最好是個祖上冒青煙的寶地,可以讓他一出生就是個富家少爺,自此一路騰達,騰達了也不會沒落,不沒落也不要太輝煌,頂好人還傻嗬嗬的不要太聰明,也不要太實心眼兒,最好跟小劉那樣,一輩子開開心心的,娶個漂亮的大老婆,大老婆不漂亮了也不要緊,他再娶好幾個更加漂亮的小老婆,然後跟著什麽煩心事兒都沒有就好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得生一張好看的臉,才能討人歡喜,尤其是討女人的歡喜,娘寵完了換老婆寵,老婆寵完了換姨太太寵,最好還生的和伍韶川一樣,濃濃的眉大大的眼,眼尾有魚尾紋也沒關係,因為生就桃花眼的男人都有魚尾紋,這個無傷大雅,有沒有都好看。
就因為我太希望讓他好了,所以欲速則不達,翁玉陽一連給我找了好幾棟精致的小洋房我都沒樂意,不願意停留也不願意將就,更不願意跟姓翁的有太多牽扯,現在我算是看明白了,無所謂什麽人,也無所謂喜不喜歡我的,反正人終有一死,翁玉陽再厲害也會死,伍韶川再獨一無二也是死,沒有什麽是永遠不變的,隻有我身上的人皮不會變,會永遠的陪著我,直到我看中下一張把它丟了為止。
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喜歡我,卻還沒死的人;另一種是喜歡我的,但卻已經死了的人。
拋卻這些,就隻有我自己,是獨一無二,是唯一的。、
誰也替代不了。
這幾年的經曆,也算是讓我看透了。
其實想一想,做人到底有什麽好呢?還不如做個妖怪,雖然死不掉是煩了點,但身為旁觀者,看著凡人生老病死、苦辣酸甜,也未嚐不是件樂事。
隻是再苦再樂,也樂不到我頭上而已。
我拎著塗修文留下的小箱子,裏頭是我從伍韶川身上扒下來的人皮,在翁督察的勢力即將蔓延到上海以及北京之時,我已經慢悠悠地朝著塗修文說過的那片小瓦房去了。
路上不算悶,也沒有什麽意外情況,
隻是偶爾我睡覺的時候,夢裏會夢到幾個人而已。
而那幾個人來來去去的,都是同一張麵孔,看不清,也摸不到,
夢裏的臉到底是誰的臉,
那就隻有夢裏的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