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家的宅子很大,特別大,大到比兩個梅府還大,我見那麽多房間沒人住也是浪費,就讓他重新打通了西邊的院牆,摳出了個暗室,把之前那個倒黴蛋癩蛤蟆的私房錢都給搬了進去,一疊疊擺好,金子和金子放一塊,銀元和銀元放一塊,還有一些珠寶箱子,直接就給鎖了塞在最裏麵。

哪怕放爛了我也樂意。

我啊,愛漂亮,愛金銀,愛富貴。

隻要放在那,光看著我就喜歡。

別人看一眼都不行。

是我的。

都是我的。

伍韶川最近給我的上供有些不精致,剛一進宅子的時候,好歹一天三菜一湯,兩葷一素還加份點心,現在點心省了,連菜也沒創意了,淨是些幹拌的,還有拍碎了蘸料的。

偶爾一次我不介意,可連著幾天都弄這些,我就想罵人了。

由此推斷,伍韶川現在,大概是有點缺錢了。

供了我這麽些日子,有些供不起了。

供不起不是件好事。

因為我會嫌棄他窮。

可我也沒有想過要幫他。

畢竟。

關我屁事。

不過物質上的可以省,但丫頭省不了。

伍韶川說貼身伺候的人不能少,更少不得,尤其是我這樣的嬌嫩的身子,捏在手裏揉重了都能破皮,根本是什麽事都不能做,也不必做的。

在小桃悄無聲息地被趕出去(有可能是被打死了扔出去)後,第二天我身邊就換了一個新鮮的可人兒。

這個新來的丫頭是個臉黑身短的姑娘,眉毛黑過頭發,眼睛小過殼縫,嘴唇厚過蚌珠,全身掃個遍,除了胳膊壯實,據說一日能挑二十斤擔子之外,其他沒一處是讓我順眼的。

所以在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後,我就決定叫她小黑。

小黑反駁地說她從前的名字叫如花,她不想叫小黑,她覺得這是人身攻擊。

她問我能不能叫小白,白總比黑要幹淨一點。

我說,黑花如花黑如花,你自己選。

然後我附送看她一個陰風陣陣的眼神,和笑容。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小黑的自我認知也是一等一的快,比當初無知無畏的小桃快多了。

在我蠻橫的強權壓製下,她很快地就認命,頂著小黑的名字,很違心地跟我開著玩笑,比如她就說了,她說太太您可真幽默。

伍韶川說小黑長得雖然沒小桃討喜,但是說話直接,幹活也爽利,最適合我這樣喜歡折騰人還不帶抱歉的性子。

最後這一句話伍韶川沒說出口,是我自己加的。

不過我知道他也是這麽想的。

誰叫他被我作踐慣了,還不能還擊。

誰讓我是一個老妖怪呢。

老妖怪需要充實自己,有句老話叫什麽來著,在江湖混久了,光靠武力值是不夠的,為了長久打算,我也需要做個有文化的妖怪。

曾經有個小屁孩就常常讓我看書,甚至還把道觀裏的藏書都偷了出來讓我看,也不怕被他師傅打屁股。

我覺得是他督促我養成了這個好習慣。

久而久之,我就變得很喜歡看書了。

畢竟書裏有故事,故事裏有人。

有千奇百怪的人。

我認得了字,卻時常看得一知半解,不像話本子裏的狐仙那樣,笑一笑就能看透男人的醃臢心思,勾一勾手指就能哄得別人為她們去死,死前還順便奉上全部家財和土地,一絲油水都不從指縫裏滴出來。

這叫什麽。

這叫天上的餡餅滿地跑。

撿多少算多少,啃完嚼完還不帶追究的。

這樣的本事使我相當眼饞。

真是太厲害了。

我一直想著,哪天要是真碰上隻段位高,且狐狸尾巴藏的好的資深狐狸精,我一定要好好地問一問,這本事能不能教給我。

俗話說得好。

欲在人間行走,物質倒還在其次,知識才是最該儲備的身內之物。

更何況技多不壓身嘛~

伍韶川離死還有十好幾年呢,我就開始給自己物色下一張飯票了。

哎,不應該,太不應該了。

我打定主意,這件事可不能讓伍韶川知道,省的他麵上不說,暗地裏又不知道動什麽歪心思。

人心難測,深淵無底,這麽多年我也沒見過從頭到尾一成不變的人。

誰知道伍韶川什麽時候就變了。

我一定是要防著他的。

杭縣的冬天漫長,指冷臉幹,樹未搖先動,人未睡先困,都是平常。

難得的一個好天氣,伍韶川脫了軍服,給頭發抹了發油,給下巴刮了胡子,還換上了毛呢背心和小羊毛的外套,想著一身體麵地來瞧瞧小妖精,可惜找了一圈,沒在房間找著人,倒是在書房找到了看書看到一半正打瞌睡的我。

和小黑。

畫麵太不美觀。

伍韶川差點就黑臉了。

小黑這丫頭啊,不是我說她,實在是死心眼的很,伍韶川在把她放到我身邊伺候前就嚇唬她,說一旦貼身伺候了我,就不準有一丁點馬虎,否則就提刀剁了她,連槍子兒都省了。

小黑盡管不好看,但她還是個女孩子,被伍韶川這麽一糊弄,她就真的‘貼身’貼上我了,我去哪她跟到哪,短短幾天,她的牛皮糖技能就升級了,比剛開始的伍韶川還黏。

也更招我嫌。

要說我這兩天為什麽喜歡看書和喜歡睡覺,也是有原因的。

小黑知道我喜歡風雅和精致的東西,也知道梅小姐這樣的美人不精致是不行的,於是便時不時地主動去外麵替我買些珠寶和首飾,以及幾張可以寫書法的宣紙,好讓我打發時間的時候能做的事情多一點。

代價是讓我沒事就給她講故事。

她是個喜歡學習的丫頭,字看不懂不要緊,書讀不進去也沒關係,她可以讓我念給她聽,反正我念一念,她也不用給錢。

其實念的是什麽也不要緊,在小黑眼裏,梅小姐的臉和文化造詣已經足以和天上的仙女並駕齊驅,縱不能飄來飄去,登空下凡,也算是個十全十美的好姑娘了。

是她需要仰望和學習的模範人選。

看著她一臉崇拜和仰慕,我不由得想到小桃還在時,她那張癟下去的桃子臉,默默地,還是把到嘴的話給咽了。

真的,長得醜的人,沒有現成的方法,讀書充實自己這種全都是唬人的話,縱然千書萬讀,還是比不過投胎最快。

伍韶川找書房找了有一會兒,差點就要迷路,這畢竟不是他原來的宅子,又額外花了錢把隔壁的三間瓦磚房也給買了下來,能認得路就有鬼了。

他在書房見到了一黑一白,黑的手裏抓著個簸箕,一屁股坐地上睡得磨牙,白的那個趴在桌子上,手邊放了四本書,頂上頭一本看著是本古籍,還是那種翻一頁會落灰,看兩眼會打噴嚏,墊桌腳都嫌太薄會墊穿的古籍。

伍韶川拿起來看了一眼,封麵四個大字裏,他隻認得‘雜談’兩個字。

要是擱著本聊齋誌異,他大概連個‘誌’都不認得。

他捏著書籍,像是在思考墊哪個桌腳。

我耳朵裏一點都沒落個清淨,就聽見伍韶川拿著本書翻來翻去,末了還想扔地上做墊子。

他要是真敢拿好書墊桌腳,我大概也會把他的腿打斷給墊了。

欸,我其實早就醒了。

很清醒,同時也很嫌棄。

我清醒,卻不睜開眼的很大原因是我怕伍韶川又要問我晚上吃什麽,要吃多少。其實吃什麽倒不是重點,重點是伍韶川不論聽到我要吃什麽,都會跟我分析一大套理由,比如這個吃了不好,那個吃了能刮油水。

然後他再假客套幾句,就能順便留下來陪我一起吃飯了。

嗬嗬,他想得美。

而另一方麵,我一旦醒了之後,我的貼身丫頭小黑肯定又要讓我給她講故事,還要我花功夫帶她認字。

真以為我不知道她就是把梅小姐當助人為樂的傻子嗎?

真以為文化人這麽好當的嗎?

哼哼,她也想得美。

真這麽好學,怎麽不攢錢去學堂,還做丫頭幹什麽。

還不是貪小便宜,能巴著一個是一個,既能邊做活給家裏補貼,又能跟著主子一起長見識,日子長了,說不準就是半個文化人了。

欺負我這個老妖怪算盤打得沒他們精。

俗人啊,都是俗人。

全都想的太美。

隻可惜現實太黑。

我決心此時此刻,眼睛就是不睜開。

我要裝睡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