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陰兵,大多數隻是軍隊戰死後,因為天時地利的交錯,偶然浮現在陽世的投影。

隻要不直接衝撞,即使看到,也最多是嚇出一場病來。

可陰煞不同,這不是沒有意識的投影,而是戰死的雄魂們集體的意誌。

或者說,他們犧牲了轉世投胎的機會,換得了永存陽世的特權,靠吸納後世人的香火供奉不斷壯大,即便不現身,他們的意誌也會默默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人。

有人說,陰煞顯現,會給玄門帶來厄運和災劫。

而我卻認為,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隻有玄門有難時,陰煞才會顯現。

就像是在印證我的想法一樣,遙遠的天際,突然無故閃耀起赤紅的雷電,一道,又一道,持續不停,轉眼之間就籠罩了四麵八方!

驚雷聲震得大地都在顫動,漆黑的夜幕也被血色雷光徹底撕開,天地之間一片血紅!

我突然有種莫名的哀傷,這種感覺既玄妙又真切,讓人想哭又哭不出聲,難受得恨不得拿腦袋撞牆,我有生以來,隻有得知師父離世的消息時,才有過這等感受。

更可怕的是,不僅僅是我,我環視四周,無論是楊樹,肖建榮,還是肖家眾人,這一刻臉上的神情都如喪考妣,在血色雷光的映襯下,好像一張張鬼麵,恐怖中透著淒惶。

難道,這就是陰煞現世引發的噩兆?

即便我自幼就跟著師父修學玄門之術,類似的噩兆,也隻在祖師傳下的典籍中看到過,而且種種噩兆從無雷同,隻有先知先覺的參天境強者,或許才能窺其真意了。

但這異象來的突然,去的也迅速,僅僅轉個念頭的工夫,天地已經再次被黑暗覆蓋。

剛才那一切,似真似幻,仿佛從沒發生過。

眾人也都清醒過來,像楊樹這種粗線條的,顯然以為自己生出了錯覺,搖頭晃腦的想讓自己振作一些。而我卻心驚不已,難道玄門真要大亂不成?

然而,比起難以捉摸的噩兆,眼前的現實顯然更讓眾人驚駭。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幾個高大的黑影排眾而出,身上的黑煙纏繞升騰,身後帶起滾滾煙塵,即便距離極近,也看不清麵目,隻能感覺到那股仿佛來自煉獄的凶戾。

肖家眾悍匪從失神中驚醒,立馬呼啦啦跪倒一片:“肖家後裔,叩見列祖列宗!”

而肖建榮先是露出一臉喜色,緊接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麵露悲戚,手腳並用的朝前爬去,大聲幹嚎:“救命,老祖宗救命啊!”

“嗯?”

一聲驚疑,好像響自九幽,直接穿透人體,震得人胸腹皆顫。

“老祖宗,我是咱們肖家嫡係,當代頂天梁,小字建榮。”

陰煞眾魂聽了這話,一陣躁動,場中卷起一片陰風氣旋,經久不息。

為首的雄魂緩緩舉起了手,場中陰風頓消:“是你動用血火祭喚醒我們?”

這聲音低沉雄渾,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斥責之意。

肖建榮嚇得連連磕頭:“是,是嫡孫做的。”

“肖家到了生死關頭?”

“是,是,老祖們再不出麵,咱們肖家,就要讓他們趕盡殺絕啦,您不知道……”

“開槍射碑的也是你?”

“這……是他!”肖建榮神色變了又變,突然扭身指向了我。

“是他對老祖宗不敬,這槍是嫡孫拚死才從他手裏搶過來的!”

一瞬間,我切實體會到了什麽叫如墜冰窟,被近百雄魂惡狠狠的盯著,僅僅是目光透出的寒意,就讓我渾身陽氣驟縮,雞皮疙瘩豎起,控製不住的連打兩個寒顫!

別的我看不出,但為首的這幾個雄魂,可都是事實長生,實力絕逼深不可測!

事實長生,指的是那些境界未知,但明擺著沒有壽數限製,不老不死的玩意兒。

但對於肖建榮的說辭,我還是暗自搖頭,肖建榮太蠢了。

那把槍上全是他的氣息,跟我有半毛錢關係?

可他居然睜著眼睛說瞎話,當他家老祖都是瞎的不成?

想及這些,我硬頂著他們的目光,與其對視。

就算你們再護短,也總得要點臉吧?

果然,肖家老祖們僅僅是看了我一眼,就不再理會,再次轉向肖建榮。

“姓肖的就剩你一個了嗎?”

肖建榮聞言有些驚慌,卻仍指著我強辯:“不,不是,可他欺人太甚。”

肖家老祖說話的同時,已經抬起頭,目光越過他,看向了跪伏在地的肖家眾人。

肖家眾人都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目光,臉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慚愧之色。

不是他們不配合肖建榮,實在是他這謊話扯的太沒水平,他們幾十號子人明火執仗的圍著我們兩個手無寸鐵的玄子,又是身處鎮玄式籠罩下,甭管怎麽看,也跟生死關頭沾不上邊。

見此情形,肖家老祖哪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冷哼一聲,身上黑煙蒸騰:“這就是你說的生死關頭?”

沒有任何預兆的,他腳下陡然卷起的一陣陰風,正撞在肖建榮胸口。

肖建榮悶哼一聲,仰頭翻倒,接連滾了不知多少圈,才終於趴在地上,沒了動靜,身上陽氣崩潰消散,眼見一身真境中期的道行算是徹底廢了。

其他肖家子弟見狀,一個個驚得魂不附體,紛紛磕頭:“老祖宗饒命!”

說實話,他這一腳,也著實讓我吃了一驚。

再怎麽說,肖建榮也是肖家的嫡係子孫,就算真的鑄成大錯,也不至於直接判個斬立決吧?這麽廢了他,和殺了他又有什麽區別!

卻聽肖家老祖罵道:“混賬東西,擅動血火祭,死不足惜!”

我這才恍然,看來我還是低估了血火祭對肖家的重要性。而且這肖家老祖也真是殺伐果決,對自己子孫都這麽狠。

不過,如果那噩兆真會應驗,宰了這肖建榮又如何,照樣於事無補!

我正腹誹時,肖家老祖的視線已轉向了我:“小子,是你跟肖家過不去?”

一句話,問得我心裏直突突,這要是一個答對不好,這家夥會不會一腳把我也給廢了?

心念電轉下,最終我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搶過你家生意。”

“什麽生意?”

“玄門生意,收拾鬼魅妖邪。”

一眾雄魂聞言先是一片寂靜,但緊接著突然爆發出一陣怪笑,那聲音,如梟夜啼,直笑得人毛骨悚然,偌大的廣場上陰風肆虐,鬼影憧憧,恰似群魔亂舞。

直笑了好一陣,肖家老祖才獰笑著問我:“收拾鬼魅妖邪?那你覺得,我們是什麽?”

我看著他們身後高聳的豐碑,那噩兆是真是假暫且不提,他們畢竟是實打實的英雄。

我沉默片刻,才挺胸抬頭立正:“前輩。”

笑聲戛然而止。

這一刻,盡皆啞然,能感覺到他們看向我的目光中透著訝異。

肖家老祖沉默了片刻,才沉聲開口:“你也是當兵的?”

“曾經是。”

我清楚的感覺到身上壓力漸消,投來的目光也都柔和了許多,甚至還帶上了一絲讚許。

“你叫什麽,除了搶生意,你還對肖家做過什麽?”

“我是楊家當代賒刀人楊林,除了有數的幾次生意上的矛盾,我們與肖家再無恩怨。”

我說話的同時轉頭看了一眼肖家眾人,對於我的說法,他們自然都能證實。

肖家老祖卻是個仔細的人:“我肖家子孫怎會因為這點小事,擅動血火祭?”

一邊的楊樹忍不住嚷了一句:“問你那寶貝嫡孫去啊,從小他就嫉妒我師哥,老找我們麻煩,要不是我師哥讓著他,他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我回頭瞪了他一眼,可他這話,還是讓肖家老祖若有所悟。

楊樹又忍不住嘟囔;“他害我們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可倒好,還找你們打小報告來了!”

他這話一出,不止肖家老祖歎了口氣,陰煞眾魂也一陣嘩然。

“子孫不肖啊!卻是連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