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言心裏一顫,麻煩果然來了。
轉向慶祭,我這腰杆可就挺直了,冷冷的說:“仙長啊,依我看,你之所以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全都是命數使然……要我說,不如就這麽算了吧,至少還能保住老命不是麽?”
慶祭沉默片刻,突然狂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咳,嘴角不停溢出血沫!
場中一片死寂,那張狂的笑聲遠遠傳開。
笑罷,他突然轉頭盯住了裴元慶,嘶啞著嗓子說道:“將軍好手段!”
裴元慶麵無表情的拱手一禮:“慚愧,末將本事不濟,未能護佑仙長周全。”
慶祭低沉的笑了笑:“無妨,不論結果如何,將軍的確是履約了。”
微微一頓,他歎息道:“自此之後,雖天高水長,你我卻再無相見之由,將軍也算得了解脫……”
話到此處,他語氣陡然一轉,惡狠狠的道:“不過眼下這第三次應召,可還不算完吧?”
裴元慶微微皺眉:“天下之大,仙長盡可去得,末將保證無人可阻攔仙長半步。”
慶祭又陰毒的笑了:“我何時說過要走?”
他轉頭看向被陰差拘押著的楊樹,一字一頓:“我要你,殺了他!”
裴元慶眼中紅光一閃,竟未接話。
我聽得身子一震,趕緊打斷:“將軍不可,此子乃我巡檢衙門所拘,按律當由我處置!”
裴元慶仍舊沉默。
慶祭癲狂的嚷道:“是他傷我在先,殺他不算屠戮無辜,我命令你,殺了他!”
裴元慶終究抬起了頭,沉聲對慶祭道:“仙長可曾想清楚了?此事一了,你我便再無瓜葛,到那時,巡檢衙門若要依律行事,我斷無攔阻之理!”
慶祭又是一陣狂笑,笑得鮮血直噴!
“那是……自然!”
裴元慶還想再說什麽,卻聽慶祭咬牙切齒的道:“還不動手!”
裴元慶無奈,慢慢轉身麵對著楊樹,手中那柄八棱紫金錘緩緩抬了起來。
我此時已被冷汗打濕了脊背,如今的楊樹雖然是老鬼翻生,我也不知道還有多大的可能讓現世的他醒轉過來,可一旦肉身損毀,那就徹底沒了希望,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看著他打殺楊樹,我隻得橫跨一步攔在他麵前。
“將軍且慢,此子雖然可惡,但畢竟沒有傷人性命,未經論罪,豈可就地正法?”
裴元慶身上凶煞之氣幾乎沸騰:“我依契履約,你想攔我?”
這種殺氣騰騰的話一出口,周圍頓時殺機四起,所有陰兵陰將全都兵刃出鞘,場中溫度驟降、陰風乍起,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瞬間籠罩全場。
而喬鯤鵬等陰差一見這架勢,也立馬抄家夥湧了上來,嗆啷啷一陣金鐵之聲,兩千多陰差與四千陰兵形成對峙,一時間劍拔弩張,火藥味濃得仿佛隻需一點星火就會立馬爆炸!
站在最前沿的我,咬牙硬頂著裴元慶那恐怖的威壓,未曾後退半步。
雖然我知道,隻要戰端一開,此地立馬就會化作修羅屠場,不僅我屬下可能會傷亡慘重,連帶著八卦陣中的一眾玄門也難免要血濺當場!
可到了這種時候,管特麽什麽大局為重,什麽舍身成仁,那可是跟老子穿過一條開襠褲的師弟,想要他的命,就得先從老子屍體上踏過去!
或許有人會說,我既是會首,理應有所擔當!
也可能有人會說,我這麽做,正中了慶祭下懷!
但老子管不了那麽多!
說我自私也好,說我愚蠢也罷!
要殺我師弟就是不行!
曹操有句話說的好,寧可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
眼看一場血戰不可避免的檔口,忽聽身後一聲斷喝:“師兄,住手!”
轉頭看去,楊樹一把甩開押著他的陰差,挺直了腰杆,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汙:“不用你為難,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給他便是!”
場中一片寂靜!
我忍不住皺眉,這混蛋想幹什麽?
“胡鬧!你給我安分點,老子現在是江州八府巡按,行的是陰司律令,奉的是秦王諭旨,你一個在押的欽犯有什麽資格在老子麵前指手畫腳!”
我這話明裏是護著楊樹,暗裏是提醒裴元慶別肆意妄為,真鬧大了小心不好收場。可實際上隻有天知道,我心裏已經惱了,你一個前世翻生的老鬼,有什麽資格決定楊樹的生死!
楊樹慘笑連連:“師兄,今生難得兄弟一場,有你這樣的態度我已經很滿足了,我能為你做的不多,這條命,就算我最後一點心意吧!”
說話間,他雙臂猛振,身上陽氣迸發,璀璨的金光撕裂了黑暗,狂暴的氣息席卷而出,竟隱隱透出磅礴之意,逼得身後陰差人人色變,照得身前陰兵個個驚懼!
我大驚失色,轉身撲去:“住手!”
可惜已經晚了,隻見金光之中一個激**的身影澎湃而起,健碩的身形,猙獰的氣息,他竟把自己的魂魄生生逼得脫體而出,隨即揚手一掌,當頭扣下,隻聽噗的一聲氣爆,那身影當即化作耀眼的各色流光,如同炸裂的煙火般劃出一道道絢爛的軌跡。
一個聲音飄**在半空,久久不絕:“若有來世多好,真希望跟你做一輩子兄弟!”
我撲上前,一把抱住了仰天而倒的他,卻抱不住那異彩流光,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們從我身側飄飛、散逸,最終消融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我不禁悲從中來,淚水奪眶而出,仰頭一聲嘶吼:“楊樹,你混蛋呐!”
此時此刻,我才知道,真正的悲傷根本不受控製,無論聖境也好,長生也罷,就算真修成了地仙,把意誌心神修得圓滿無暇,你也無法讓那發自心底的情緒消弭於萌芽之中,可笑那些佛門高僧,張口無相,閉口無形,死後誰不曾留下一身舍利?
此情此景,我再也顧不上什麽會首之尊、巡按之儀,甚至連男人最起碼的麵子也不要了,隻顧死死抱著楊樹的屍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像我這樣不知來處的人,本該無牽無掛過一生!
是師父和師弟給了我一道家門,給了我親情和溫暖!
可我剛剛習慣了這一切,他們卻一個接一個的離我而去,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魑魅橫行,妖邪遍地的人世間,讓我獨自麵對黑暗,然後再用一輩子去懷念。
“你們,為何,如此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