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的暖陽,金子一般的灑落在席夢思上。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紫色風鈴,一動不動的懸在那裏,不動的還有上麵停留的一雙呆滯的眼睛,一雙沒有絲毫神采的眼睛。曾幾何時,這雙眼睛是那麽清澈明快,婉轉動人,而此刻,從海潮眼裏透出的眼神,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灰,沒有動作沒有表情,更沒有人知道此刻她的心裏想著什麽。這種表情,不禁讓人聯想到她是被這個世界遺棄了,亦或許是她遺棄了整個世界。

如果說這屋裏唯一還有生命特征的,恐怕就是那口老式的掛鍾了,它總是不厭其煩的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提醒著人們時間的存在和流逝。窗外,一群孩子的喧鬧嬉戲聲瞬間打破了這午後的靜謐,海潮的眼睛突然間泛起了神采,目光也從風鈴移到了窗外,她去開門,門被媽媽鎖死了,她又快速跑向陽台,打開窗戶,對著孩子們大聲叫喊:“寧寧,媽媽在這裏,我是媽媽啊,你去哪裏了啊?怎麽都不回來找媽媽啊,媽媽好想你啊,寧寧,快上來啊,到媽媽這裏來。。。。。。”

樓下的孩子們被這突然的一喊,嚇了一跳,齊齊的仰頭向上看,呆了半晌,孩子們似乎醒悟過來:“瘋女人在那裏,快看。”“我們還是走吧,不然她又得總是跟著我們了”另外一個小孩子說道。孩子們依舊撒著歡的跑掉了。

這一幕被剛剛從醫院回家來的媽媽看見了,她歎了口氣,走上樓來,不停的勸著海潮:“好閨女,那不是咱寧寧,聽話,把藥吃了,然後睡一大覺,說不定咱寧寧就回來了”。“媽你說的是真的?不對,你騙人,你是個大騙子,我打死你這個大騙子,快還我孩子,快點”媽媽邊勸慰邊安撫著女兒,總算是把她哄好了,也乖乖的躺下了。媽媽坐在床邊,伸手捋著女兒的長發,止不住又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我可憐的女兒,你什麽時候會明白過來呢,逸飛躺在醫院裏還等著你去照顧呢,我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以後可怎麽辦啊”。媽媽安頓好了海潮,關了門出去了。

海潮一個人躺在**,反複琢磨著,逸飛是誰呢?好像很熟悉比自己都熟悉,又好像很陌生,陌生到怎麽想也想不起。可是,這個名字卻分明讓自己很難受很難受,她在一陣的亢奮過後,終於枕著逸飛的名字入眠了。

她叫任海潮,她的家鄉在美麗的渤海之濱,一個很不起眼的小村莊裏。村莊很小,也沒有太多的人家。這裏的人們既勤勞又淳樸善良,每日裏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貧窮,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尤其在農村,依舊是生活的主旋律。大人們每天為了生計整日在田間地頭不停的勞作,地裏的農活忙完了,又要去海邊收些小魚小蝦,然後騎著二八大車子,沿村去叫賣。隻有到了晚上,吃完玉米麵餅子,喝完玉米茬子粥後,點燃煤油燈,一家人才能真正坐在炕頭上,說說家常,嘮嘮一年的年景。

對於這些深奧的話題,孩子們照例是不感興趣的,吃完飯,海潮就飛一般的往逸飛家裏跑,兩家住得很近,兩個孩子差不多大,細算起來,逸飛要比海潮大上兩個月,從記事的時候起,他們就整天在一起玩,

海潮一溜小跑眨眼已經到了逸飛家門口,黑咕隆咚沒有一點聲響,海潮小心的推開柵欄門,剛把一隻腳邁進去,“呔”的一聲喊,嚇的海潮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她用小手捂住砰砰亂跳的胸口,氣呼呼的嚷起來:“幹什麽,你這人咋這壞,我不和你玩了”一扭身海潮就要走。逸飛忙拉住海潮的袖子:“別走,是我不好啦,下次不了還不行嗎。”“你怎麽知道我來找你了?”“是我想去找你,剛走到門口,就知道是你來了,所以我就藏起來,嚇唬嚇唬你,嘿嘿,真是個膽小鬼”逸飛壞壞的笑著,每次他都有這樣那樣的惡作劇來嚇海潮,屢試不爽。有時候海潮會被氣哭,但一會兒的功夫兩人又會和好如初。

玩過家家的時候,一個當爸爸,一個當媽媽,再捏個泥娃娃。兩人一起摔泥巴,把一大坨黃泥做成碗的形狀,然後找塊青石板,使勁的一摔,誰的缺口大,另外一個人就要給補充上,結果當然總是海潮輸的精光。沒事的時候,他倆就去進行一項秘密的活動--------撿雞蛋。莊戶人家多養雞,而且都是散養,那些雞兒們吃飽了草裏的小蟲,就會下出許多又紅又大的雞蛋來。但也有許多雞是丟蛋的,每次都把蛋固定的下在村頭某個麥秸垛裏,時間長了,就會攢很多。逸飛和海潮已經掌握了好幾個據點,定期會拿著大葫蘆瓢挨個去收雞蛋,這隻是他們兩人的秘密,然後抱著一葫蘆瓢雞蛋回家接受父母的誇獎。貧窮的年代,即使是大人也不會認為這樣做是可恥的,反而會很高興。村頭的小河也是兩人的快樂據點,尤其到了夏天,在坑邊光腳踩黃泥,然後取名香油坯(芝麻醬),或者抓青蛙,然後海潮拿回家,媽媽就會把青蛙剁碎,喂鴨子吃。曾經又一次,有隻鴨子性急,老往前湊,結果把鴨嘴給剁掉了,以至於在若幹年後,海潮和逸飛一提起這事還大笑不止。

兩個孩子整日裏黏在一起玩,就連吃飯也舍不得分開,今天你在我家吃玉米粥,明天我在你家吃麵糊糊,買一根二分錢的冰棍,你舔一口,我舔一口。他們的生活,雖然比不得城裏孩子那樣豐富多彩,但也絕不比他們差多少。每天無憂無慮快樂的童年時光,是兩人心底最深最美的回憶。

生活在繼續,日子每天都是新的。不知不覺,時間已在不經意間悄悄從指縫間溜走,帶走了許多童年的快樂。逸飛和海潮都已經是十六歲的初中生了,自從懂事起,他們就已經不再黏在一起玩了,有時候甚至刻意回避著對方,盡管他們都已經有了自己的同性玩伴,但在內心深處,永遠有一個位置是留給對方的。逸飛長成了標準的漂亮小夥兒,瘦高的個子,棱角分明的臉頰,由於正處於青春期,嗓音略帶低沉和沙啞。海潮則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大大的眼睛,腦後一條長長的辮子俏皮的甩來甩去,她溫婉,恬靜,再不是小時候的野小子了。因為孩子們都長大了,每次女兒上學臨出門,任媽媽都要囑咐一聲:“海潮,去找小霞一起走”。“媽,知道了,那我走了。”海潮拎起書包,手裏拿著還沒吃完的半塊紅薯,急匆匆的走出家門。眼看快要中考了,課程越來越緊張,這將是決定人生命運的

一個轉折點,海潮不敢有絲毫懈怠,她想走出漁村,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海潮和小霞背著書包邊走邊討論一道有關物理的題目,穿過小胡同,看見前麵逸飛,劉明還有大生他們幾個正在激烈辯論著應該把排網下在哪塊地裏能打著野兔的機會大的問題,還有就是誰誰誰又得著了一隻黃鼠狼啦。。。。。。逸飛看見了海潮她們兩個,故意把速度放緩,五個人一起朝著學校的方向走去。逸飛走在中間,海潮則在最右邊,可是卻分明感覺來自逸飛那雙火辣辣的目光,小心去看時,逸飛又在神采飛揚的談論著什麽,可是不知為什麽,隻要海潮把目光收回來,就會立刻感覺到逸飛在有意無意的瞟著她。這種感覺好像在做賊,海潮不禁臉上一陣陣發燒,手心裏似乎也攥出了汗,真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好不容易到了學校,海潮不顧小霞的喊叫,一溜小跑進了教室,海潮心裏想著幸虧和他不在一個班,否則多難堪啊,可又不知為什麽,心裏又有一種小小的期待,小小的甜蜜。

盡管偶爾還經常一起上學,但都不是兩個人,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無拘無束,心無芥蒂了。長大了,男女就要保持距離,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們再沒有去找對方玩,聯係也越來越少,這是那個時代的特征,否則是會被緋聞的。海潮閉上眼,努力回憶著路上的感覺,沒錯的,直覺告訴她逸飛很在意她,她也在意逸飛,甚至有點想念。

“鈴鈴鈴。。。。。。”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海潮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忽然聽見“當當當”敲擊玻璃的聲音,隨後從窗戶飛進來一個小紙團。海潮小心的看了四周,沒人注意,趕快撿起紙團,展開,原來是逸飛有事在小操場門口等她。海潮編了個理由請了假,心情忐忑的來到小操場。

兩人吹著晚風,天上的月亮好像在故意捉著迷藏,忽明忽暗。在這樣的情境下,兩人變得很拘束,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終於海潮忍不住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嗯,也沒什麽事,就是想問問你明天報誌願你報哪個學校。”“哦,我想好了,我想報市裏中專,離家近,而且上完學就能分配工作,家裏也好省下錢供弟弟讀書,如果我讀大學的話,我怕家裏會供不起的。”海潮低著頭小聲的說著。“這樣很好啊,我也這樣想的,其實我也早就念夠了,我從沒想過要考大學,不如我們報同一個學校吧”“好啊,”聽了逸飛的話,海潮忽然變得雀躍,但馬上她感到了自己的失態,變得矜持。“說好了,一言為定”。

正如預想的那樣,逸飛和海潮如願以償的同時考取了同一所本市的中專學校,告別了緊張的初中生活,告別了貧窮落後的小漁村,外麵的世界真的是很廣闊又很精彩,逸飛和海潮看著那些有錢人過著光怪陸離的生活,同時也感受著來自城市的氣息,在這之前,他們不知道,原來人還可以更精彩的活著。盡管這座城市並不是很大,,但由於它屬於沿海經濟開發區,所以發展的速度很快。這座年輕的城市,充滿著活力和朝氣,逸飛和海潮很快就告別了最初的拘謹,他們,即將和小城融為一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