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沅下車前用手機的前置攝像頭仔細照了下脖子耳後, 確認在他的周密防禦下顧劭承沒留下什麽吻痕,才降下隔板和老吳溫聲道別。

他今天心情極為舒暢,滿心滿眼都是和顧劭承心意相通帶來的幸福感, 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尾隨了兩個帶著針孔攝像的狗仔。

兩個狗仔原本是去蹲顧劭承的, 想看看對方在得知男妻身世有異後有什麽表現。

雖然顧家不好得罪,但全網都在急吼吼等著兩人的最新消息,巨大利益在前自然有人願意鋌而走險。

沒曾想意外拍到鬱沅送他上班不說,他們還順利追到了醫院都沒被發現。

正當兩人打算跟到住院部, 看看能不能拍點新料, 最好是能偷偷采訪到那位用兒子換取醫藥費的養母……狗仔二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下一瞬,肩膀同時一沉,緊接著分別被兩位貼身保鏢堵住嘴拖進了樓道裏。

醫院被曝光後,顧家已經向外警示各家媒體不要打擾鬱母治療, 但總是有這樣不按規矩辦事的小狗仔, 保鏢二人一個月處理下來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將人捆上後,稍瘦些被鬱沅叫做小黑的保鏢拍了拍搭檔肩膀:“你在這等人把他們接走,我先上樓。”

另一個保鏢如今已經把膚感假白的防曬用完了,兩人黑得一致,但依舊保留了小白的稱呼, 聞言神情冷毅地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 另一邊對一切毫無所覺得鬱沅已經走到了病房, 看房門大開著, 就知道是醫護人員在查房。

走進去才發現來人是韓院長,鬱沅立即笑吟吟打了聲招呼。

韓凝看向鬱沅的目光十分柔和, 大概是因為鬱沅的五官輪廓和兒子有幾分相似, 除卻最初見到人時難以抑製的震顫悲痛, 她對鬱沅是越看越喜歡。

女人笑著應聲後忍不住誇獎道:“剛才還和你媽媽說,你把她照顧得很好。”

鬱沅赧然一笑,小聲推道:“是韓醫生技術好,我媽術後也配合。”他說著握了握母親的手,感覺有點涼就立即塞進被窩裏,把被子向上拉了拉。

大手術非常傷元氣,雖然換上了健康的肺,讓鬱母的呼吸變得從未有過的輕鬆,但身|體卻不是一朝一夕能養得回來的,鬱沅在這些方麵特別細心。

韓凝看在眼裏十分羨慕,楚清昀來看她時還主動提過,如果真的合眼緣不如認個幹兒子。

她也動過心,所有關於丟失孩子超過十年尚未找回的數據都表明,像他們這樣的情況找回孩子的概率微乎其微。

即便她永遠不願承認不願停手,但她心中總是會有一個清醒的聲音提醒著她,一個頭破血流的七歲孩子,被丟在山林中活下來的希望有多麽渺茫。

然而隻有壓抑住這樣真實的聲音,她才能繼續正常生活下去。

一想到她不僅沒找回被弄丟的孩子,反倒要將這份愛分給別人,這個念頭便被徹底按滅。

眼下看著母子互動,韓凝難免眼底發酸。

“扣扣——”敲門聲響起,病房裏的三人同時抬頭。

門口正站著一位衣著樸素的中年男子,手上提著個竹編籃子,上麵蓋著一塊深藍色的花布。

男人帶著一頂同色係遮陽帽,帽子像是很久沒洗過,泛著膩膩的油汙看起來比原本的顏色更深。

他憨厚一笑:“韓院長您現在方便嗎?有點事想找您。”說著稍稍晃動下手肘上挎著的籃子,像是特意來給對方送什麽山貨雞蛋似的。

韓凝看著他有點眼熟,剛好這邊已經檢查完,點點頭就走了過去。

鬱沅見到陌生人身體立即緊繃起來,但

韓凝是他媽的救命恩人,鬱沅還是暗自深呼吸平複一二,隨即抬步跟上去送人。

就在他抬頭的一瞬,突然注意到男人籃子裏的花布抖開一角,刀具特有的金屬光澤令他瞬間呼吸一窒。

“韓大夫等等!”他三步並兩步跑上去按住韓凝肩頭,將人向身後用力一拽。

中年男人見事情提前敗露,臉上的假笑瞬間變成凶光,丟掉籃子提刀便砍:“賤女人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電光石火間,鬱沅隻來得及抬起左臂去擋。

一道白光閃過,鬱沅恍惚了一瞬,在周圍一陣陣尖銳的大叫中,他隻覺得手臂先是一冷,緊接著一大股鮮血向外噴出,隨著溫熱的血液不斷噴湧小臂處由冷轉熱。

再回神時,凶手已經被保鏢按在地上。

被他護在身後的韓醫生快速迫使自己恢複冷靜,她一把按住鬱沅傷口的上方壓迫止血,聲音微微發顫:“別怕,是傷到了尺動脈,馬上就能縫合。”

鬱沅點點頭配合著韓凝一起往外走。

鬱沅的出血量不低,韓凝提前問道:“你是什麽血型?”

聽鬱沅回答是O型,韓凝怔了下,這孩子不僅像兒子小時候,兩人的血型還一樣,現在又救了她的命,他們之間的確很有緣分……

鬱沅已經緩了過來,第一個念頭是傷口噴出這麽多血竟然不怎麽痛,隻是熱熱麻麻的,直到他目光落向手腕。

價值一套別墅的鉑金腕表已經被殷紅的血液糊滿,鬱沅心頭一跳,想起顧劭承今天開監控的事連忙去摸手機。

雖然凶手已經被製服但現場依舊有些慌亂,有正在報警的,有撫著胸口念叨著問是否單人作案的,更多的是在幫鬱沅和韓凝開道,鬱沅的傷口需要緊急處理。

原本躺在**的鬱母驚魂未定,紅著眼眶急急追上來,鬱沅剛掏出手機就看到追上來的母親,連忙安撫道:“沒事的沒事的媽,在醫院不怕的。”

等進了清創縫合室,鬱沅才算把通話播了出去,聽著一聲聲的等待音鬱沅心中越來越慌,家庭醫生不止一次提醒過他顧劭承現在受不得刺激。

一分鍾的等待音即將結束,就在鬱沅以為電話無法接通時,一道低沉的男音從聽筒中傳出:“沅沅,怎麽了?”

聲音聽起來十分正常,鬱沅鬆了口氣:“沒什麽,才接電話是在忙嗎?”

顧劭承低低應了聲:“在開會。”

鬱沅立即加快語速匯報道:“喔我沒什麽事,就是醫院這邊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怕你在監控裏看到擔心提前說一聲。”

男人竭力壓抑著聲線:“怎麽了?”

鬱沅隻說小擦傷,已經處理了讓他不要擔心,催他繼續專心開會便掛斷了電話。

溫軟柔和的聲音隨著電話掛斷戛然而止,顧劭承眼底的陰戾瞬間翻湧,大掌緊握在桌案上,指尖因過於用力沒有一絲血色,辦公室內一片狼藉。

男人的額角青筋僨起,整個人都處於劇烈的疼痛中,隻要一想起不久前被血光盈滿的屏幕,顧劭承便覺得喉間泛起腥甜的癢意。

仿佛有著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瘋狂撕扯著他的理智,殘存的一絲清醒不斷地提醒著他,鬱沅已經報過平安,他應該馬上恢複正常,這樣才能第一時間去見對方。

他不能再嚇到對方,一直以來他都控製的很好不是嗎?

然而腦中的一切不斷被痛苦吞噬,顧劭承大掌死死扣在桌沿上,隻堅持了半晌就失控地將巨大的桌案推倒在地,整個人伏跪在地上幹嘔不止……

*

鬱沅以為傷口不算大,縫幾針應該就能好,

沒曾想整個縫合過程進行得異常精細,除去斷裂的尺動脈,小臂上的神經和肌腱也受到了一定損傷。

好在鬱沅打上麻藥就對傷口沒什麽感覺了,倒是麵對縫合手臂的陌生醫生讓他十分煎熬。

等一切處理妥當,鬱沅選擇躺回母親的病房輸血,娘倆一人一張床,一個打著抗排異的針一個輸血,就這麽步調一致地並排躺著。

鬱母眼睛紅彤彤的驚魂未定:“怎麽會有這種事啊。”

鬱沅失血過多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笑起來都顯得十分虛弱:“得虧我和韓大夫都福大命大。”

說起來也有些後怕,如果保鏢沒及時出現,他這個小身板哪裏是孔武有力的莊家漢子的對手?更別說對方手裏還拿著砍刀……

鬱母聞言唉聲歎氣,雖然韓大夫救了她的命她心中萬分感激,自然是不希望對方出事的,但人心中親疏有別,她也不希望兒子幫對方擋刀。

不過母子倆到現在都沒弄明白這人為什麽要來殺韓凝,直到稍晚些護士來給鬱母拔針,才將大概情況說明。

“那男的母親是去年排隊等肺的病人,沒等到供體時人就沒了,這男的也不知道從哪裏聽說肺源排序是韓院長安排的,是韓院長給有錢人加塞才會導致他媽沒等到供體人就沒了……”

護士說完柔聲向鬱沅詢問:“小沅,頭還暈嗎?”

鬱沅搖了搖頭,護士也是驚魂未定:“真的太感謝你能出手相救,當時我就在門口,要不是你,那一刀就朝韓院長腦袋劈下來了真是不敢想。”

鬱母當時被兩人身影擋住,聽到這樣的細節補充立即閉眼捂住胸口直念阿彌陀佛。

鬱沅將食指放在唇前比了個噓,護士歉意地笑了下:“萬幸有驚無險,謝謝你能在醫鬧時挺身而出,韓院長做完筆錄就上手術台了,等手術結束就能回來看你。”

不過鬱沅輸完血後感覺眩暈感明顯減輕,想著這工夫幹躺著不如去警局把筆錄做了,再申請做個傷情鑒定,不然退了麻藥手臂痛感越來越明顯,他急需幹點正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

鬱沅上車後先將被血液浸透的手表用濕巾簡單擦了擦,裝進袋子中交給吳司機送去清洗。

筆錄做完後,鬱沅把傷情鑒定所需資料也都提交了,往外走時已經快到五點,鬱沅時不時看一眼手機上和顧劭承的聊天界麵。

掛斷電話後鬱沅怕對方擔心,一直在匯報著進度,但顧劭承始終沒回複他,難不成今天剛好特別忙?

鬱沅這麽想著,一抬頭看到正站在窗邊打電話的楚清昀,估計是來幫韓凝料理這次的麻煩的。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準備趁沒被發現低頭裝玩手機略過,結果剛要邁出警局,右臂卻被一把握住。

鬱沅麵上一抽:“嘶,疼疼疼……”

楚清昀掛斷電話鬆了手:“你這邊也受傷了?”

鬱沅向後退了半步,皺著臉:“沒,但你手勁太大了。”

“抱歉。”楚清昀麵露歉意,“今天的事非常感謝,這份恩情楚韓兩家都會記下的。”

鬱沅立即擺手小聲回道:“不至於不至於,那種情況換成別人也會出手的,我還要感謝韓院長救了我媽媽……”

楚清昀脾氣直,他心裏認下這份恩情就不會管鬱沅如何推拒,直接跳躍到報恩環節:“這兩天網上關於你的謠言需要為你處理嗎?”

鬱沅心道那壓根不是謠言,不然顧劭承早就幫他解決了,但對上意外熱情的陌生人鬱沅隻好偏開視線尬笑拒絕:“不用不用,那些對我沒影響的,不勞煩楚先生了。”

接下來楚

清昀就著此前對鬱沅調查的資料,從衣食住行入手全方位進行報恩提問。

鬱沅就這麽被身材高大的楚清昀堵在警局門口,麵上保持著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一一回絕,心裏煎熬得要命:“……楚先生客氣了,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也真的什麽都不需要,您在這邊一定還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吧?”

鬱沅就等楚清昀點頭便借口溜走,結果楚清昀卻搖頭道:“我來這邊就是專門找你的。”

他是最先發現鬱沅的,不過得知對方是新被王家認回,且比堂弟還大一歲後便沒做他想,甚至還安撫住到處找人驗DNA的小叔。

再次找過來一是基於網上的說法,也覺得鬱沅和王家夫婦絲毫不像,二則是得知鬱沅和叔嬸血型都是O型,這些巧合足以讓他來確認一番。

他提出的問題很多,橫向對比足以讓他確認對方哪些是實話,哪些是客套敷衍,哪些又在刻意回避,不過沒有拿到確切結果前,他不敢輕易對此抱有希望。

楚清昀看向鬱沅的神情越發嚴肅:“我有個不情之請……”

*

另一邊,鄭亮已經將顧劭承接出佑和醫療。

顧劭承接過備用新手機後,第一句話就是叮囑鄭亮:“這件事不要讓鬱沅知道。”

“好的,先生。”鄭亮抬頭看了眼後視鏡,看到顧劭承蒼白的麵色心中有些擔心。

輸液推到最高速度幾乎是在灌水,為了不讓鬱沅發現還將針紮在肘窩處,針眼能藏但其他呢……

一下午注射這麽多雖然能讓老板快速恢複,但這不是又回到之前強行用藥頂著的狀態?還不讓他和鬱沅打小報告,鄭亮愁得頭大。

顧劭承吩咐完,就低頭逐條給鬱沅回複信息,理由就是手機意外摔壞。

顧劭承擔心被鬱沅發現狀態不佳,一路上都在閉目養神,車子停穩,顧劭承一睜開眼,剛好看到準備從警局往外走的鬱沅。

男人緊繃的唇角變得柔和,他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鬱沅很好,手臂的傷口會恢複,他不會放過任何傷害鬱沅的人……以此來穩定自己的精神狀態。

顧劭承迫不及待推開車門,緊接著便看到鬱沅的手臂被人拉住……是楚清昀。

兩人站在一起,眉眼間還有一兩分相似,落在顧劭承眼中就是一高一矮的兩人格外有夫妻相。

男人身體微微晃動,太陽穴一突一突地疼了起來,岌岌可危的理智瞬間崩塌:鬱沅摘掉手表……就是為了和楚清昀見麵?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顧劭承感覺喉嚨發緊,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脖頸,他精神恍惚地走了過去。

垂在褲線兩側的手越攥越緊,渾噩的大腦中隻有一個念頭,不論是誰都不能搶走他的沅沅,鬱沅這輩子不能離開他……

他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因為是背朝著顧劭承,鬱沅完全沒注意到不斷逼近的男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楚清昀的話上,震驚反問:“你讓我去查DNA?!”

與此同時,顧劭承越過鬱沅拽住楚清昀的衣領,一拳揮了上去。

鬱沅驚呆了,他既不知道顧劭承什麽時候到的,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見麵就打人。

不過顧劭承還顧忌著兩人間隔著的鬱沅,力道有所收斂,再加上楚清昀及時向後一避,導致顧劭承十分力道隻剩三分,他還想再打卻被鬱沅一把抱住。

顧劭承猶如一頭發狂的獅子:“你讓開!”

鬱沅非但不讓,攬住男人臂膀往上一蹦,跟隻八爪魚一樣緊緊將人扒住:“你是不是又難受了?”他一下聯想到是上午的事情刺

激到顧劭承了,捧起男人的下頜滿眼心疼柔聲安撫。

顧劭承聞言動作一頓,渙散的黑眸轉向鬱沅,眼底泛著血絲啞聲質問:“我沒病!”

“你們剛剛在做什麽?別想騙我!”

鬱沅自己還沒消化掉楚清昀提供的信息,一時間被男人問住,主要是他直覺上認定不可能。

韓大夫十幾年前被拐賣的孩子……他明明是因為撞壞了腦子才被遺棄的,而且這世界上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給養母開刀的剛好是他生母,而他今天又十分巧合地救了對方?他越想越離譜,而且以楚家和韓家的條件,他僅是轉述都覺得自己高攀了……

顧劭承見鬱沅麵露猶豫,閉了閉眼身|體又是一晃,在開口幾乎是聲嘶力竭:“他到底和你說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話?!”

鬱沅被他突然拔高的嗓音嚇了一跳,肩膀一縮實話實說:“他說他是我哥,讓我跟他去驗一下DNA……”

“……”

顧劭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