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彼岸燈火,心之所向;後來漁舟晚唱,煙雨彷徨(9)

沈君一臉緊張地站在那裏,眼神直直地盯著手術室的門。

周季堯倒是淡定的很,他走到走廊的盡頭,點了根煙。窗外,是藍的透徹的天空和香樟樹濃密的枝葉。十一月了,這醫院裏到還是鬱鬱蔥蔥的綠色。

他嘴裏銜著雪茄,又看了一眼沈君僵直的背,慢慢地吐出煙圈。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被推開,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走了出來。沈君忙上前問,";醫生,怎麽樣?";

";隻是一氧化碳中毒。病人現在已經蘇醒。但還是要留院觀察。";

沒一會,顧錦言便被推了出來。他的眼睛半睜著,臉色發青。沈君跟著一起進了病房,看著護士們替他戴上氧氣罩。

";你這是做什麽呢……";她站在床頭,看著顧錦言的模樣,眼睛有些發紅。";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要活著呀。活下去的話,總會發現自己所不討厭的世界啊……";

在國外,她也曾經覺得活著沒有意思,每日如行屍走肉一般活著。但是,照顧顧錦言,被顧錦言所需要著這件事,多少讓她尋回了一些信心。

所以,也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顧錦言看著她,艱難的張了張嘴,";對不起……";

沒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呀。19ckr。

你所對不起的,僅僅是你自己而已。

沈君深深吸了口氣,";是因為何可人嗎?因為沒有辦法解開那個結沒辦法從過去的陰影裏走出來嗎?那就當著她的麵,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啊!你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周季堯推門進來,看著沈君那紅紅的眼眶和躺在病**有氣無力的顧錦言,勾唇,冷笑。

";你對自己,還真是下得去手。不過,在最後關頭,沒有推了車門逃出去,這一點,我倒還是有點佩服的。";

這語調,多少,有些冷嘲熱諷的意味。

";周季堯!";沈君抬高了聲音,看著他的眼裏寫滿了憤怒。

周季堯也不介意,他斜斜靠著櫃子,看了一眼沈君,然後目光落在顧錦言的身上,";怎麽?說錯了?";

一般人即便是一心尋死,但是,在最後關頭,都會後悔的。顧錦言的方法,其實就是將自己活活悶死。手邊就是車門,隻要他想,隨時能夠出來。可是,他並沒有。

這一點看,他倒是報了必死的心。

對於這樣不珍惜自己性命的人,若是擱在平日裏,他鐵定不會去救。

";既然愛慘了何可人,那就該為她活下去。你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是,對過去還沒釋懷沒走出陰影的人會因為你的輕視生命而受到怎樣的影響,你想過沒有?";周季堯的聲音不冷不淡,那眸子,卻跟利刃似的。";無論背負著怎樣的罪孽,都要活下去。連這樣的覺悟都沒有,還談情說愛?";

沈君聽著這話,倒沒再言語。

顧錦言的眼眶有些泛紅,他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真不知道遲宇新那蠢貨要為你收拾爛攤子到什麽地步。";周季堯歎氣,覺著這房間裏悶得不行。他最怕的地方,莫過於醫院了。這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刺激著嗅覺,叫人渾身不自在。

他轉臉看著沈君沉默的模樣,";你早點回去。走了。";

沈君追出來,";我得看情況,今晚可能不回去了。";

";你對那小子就得那麽上心?";周季堯微微蹙眉,語帶譏諷。

沈君盯著他看,";你什麽都不懂。";隨後扭了頭就往病房裏走。

周季堯看著她那別扭的模樣,目光暗了幾分,他什麽都沒再說,轉身離開。

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樣。

背對背而行。

沈君搬了椅子,在病床邊上坐下來。顧錦言抿著唇,不願說話的模樣。她微不可聞輕歎了口氣,";他性子直,你也別太往心裏去。";

顧錦言搖了搖頭。

相顧無言。

傍晚時候,顧錦言的狀況已經漸漸好轉了些。

沈君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顧錦言的手機。最後一通撥出去的電話,是何可人的。

她下了樓,在醫院林蔭道上擇了一處木質長椅坐下來。她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撥通了何可人的號碼。

電話被掛斷。

沈君擰了眉,再度撥過去。這一回,對方倒是很快接了。

";別再給我打電話了。";何可人的聲音涼涼的,跟這秋風似的。

";你好。我是沈君。我們之前,見過的。";

";找我有事?";對方也不驚訝,慢慢地問著。

";顧錦言自殺了。剛剛搶救過來。現在在醫院。";

";哦。是麽……";

那麽波瀾不驚的回答,沈君原先準備的台詞被生生壓回去。她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何可人大約是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情,在些許的沉默之後,又開了口。

";不管要活下去還是尋死,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你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有這種精力的話,倒不如去勸顧錦言珍愛生命。";

";有些事情,顧錦言不願同你講。我也一直覺得,不說是對的。可是現在,我覺得,我必須要和你說。";沈君怕她拒絕,加快了語速,";隻有清清楚楚地整理了過去,才能真正的與過去告別,踏上新的路程吧?";

何可人停了須臾,";在哪見?";

沈君與她約在醫院附近的咖啡館裏。她打車過去,坐了有一會,何可人才過來。她穿得簡單,白衫黑色a字裙,穿一件煙灰色針織衫,露出筆直修長的雙腿。即便穿著如此簡單,卻引得這咖啡廳裏的人頻頻望向她。

沈君招了招手。

何可人走過去。她在沈君的對麵坐下來,對waiter說,";一杯冰檸檬水。";待waiter走開,她往後靠了靠,";說吧。不過,如果僅僅隻是那些年他是怎麽辛苦的過來的,那就不必說了。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我明白。我也沒那麽無理取鬧。";傍晚,外麵的晚霞將整片天空都映照成了濃墨重彩的紅色。";很多年前,顧錦言拋棄你獨自一個人去了國外。這件事,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心結,也是他的心結。";

說話間,waiter將檸檬水送了上來。沈君從隨身的包裏翻出一個文件夾來。文件夾中式一疊打印紙。那是她將顧錦言那些個照片掃描後打印出來的。

待waiter離開後,她才將手中的文件夾推到何可人的手邊。君那煙和定。

她選的是這咖啡館角落的位置,隱蔽的很。沈君還是不放下,四下看了看,才說,";看看吧。";

何可人凝視著藍色的文件夾,看了一眼沈君凝重的神色,才翻開來。隻一眼,她就愣住了,身子仿佛僵在了那裏。

她的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血液好像在倒流,腦袋空空如也。她一頁一頁翻過去,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是她,曾經墜下去過的地獄。

那無數個夜晚,薑瑜覆上了自己的身體,那雙手在自己的身體上油走。惡心……得想要連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那樣的感受,你也有過嗎?

沈君看著她的模樣,還是說出了口,";他是因為這個,才離開的你。";

有些事實,沈君說不出口。可是,瞞下去的話,何可人就真的以為自己的母親是個好母親嗎?

沈君猶豫著,有些掙紮。

對麵,何可人那一雙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眼睛靜靜看著她,";既然選擇了說出這些。就完完全全說出來吧。沒什麽可遮掩的。";

何可人看得明白,努力想要保持鎮定,可是,指尖的顫抖卻怎麽都停不住。她多少,也能夠猜出來一些。不過是,想要確認自己的猜想罷了。

";做這些事情的是你的母親。她在現場,拍了這些照片,並威脅顧錦言如果不離開你,她會對你……做同樣的事情。";沈君咬著牙,這短短的兩句話,卻費盡了氣力。

虎毒不食子。誰會想到一個母親能夠說出這番話來。

當初,她帶著顧錦言去看心理醫生時,在得知這所有的真相後,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出。沒有辦法去評論這一切。這荒謬程度,讓她不能夠接受。

何可人抿著唇,沒說話。

尹芬麽?

她到底,想要自己變得多淒涼多悲慘呢?費盡一切毀了情敵的兒子,然後呢?將自己的親生女兒變成手中的棋子,去換取自己的利益麽?

何可人想要冷笑,卻怎麽,都笑不出來。

她想起來了,那一天晚上,她給顧錦言打電話時,他的情緒就不對,精疲力竭打不起精神的樣子。在掛電話之前,他又說了一句。有一首歌你一定要聽,《美麗世界的孤兒》。

那會,她回答,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們一起聽。

隻是之後,再沒有能一起聽歌的機會。

她也從來沒有,好好地聽過這首歌。

何可人低著頭,手指不聽使喚。不過是從手機裏搜一首歌,卻費了她好大的力氣和時間。沈君看著她的模樣,於心不忍,這一瞬,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是否做對了。男人低沉的聲音隨著音樂響了起來。

我已掉進深深的漩渦,

寶貝,看看遠處月亮從曠野上升起,

求你再抱緊我,我感覺冷;

哦,別哭,親愛的人;

我們要堅強,我們要微笑;

因為無論我們怎樣,

我們永遠是這美麗世界的孤兒。